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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爷怎么办?”亲友问。
“让我想想。”朱敬轩说,“胡子不能把洪达怎么样,我心有底儿。”
骑大红骡子的人是朴美玉。朱敬轩料到终会有一天要发生这样的事,她早晚得找上门来。不过,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
“是不是那个臊狐狸?”丁香问。
“唉!都是你惹的祸呀。”朱敬轩抱怨道。
“我惹的祸?”丁香不服气,揭短道:“还不是你花你臊,找个小的,找个嫩的……”
“你呀,都到了什么火候了,”朱敬轩责备她,“你还打醋坛子。”
“引狼入室,脚有泡你自己走的,你还赖别人。”丁香说,儿子给人绑架,她不急不慌的,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没见你这样当娘的,儿子出事啦你倒不着急上火。”
嘿嘿!丁香笑,恶毒出如下的话来:“我着什么急?着急的是你,洪达有个闪失,林田数马还不劁(阉)了你,给你根了梢(彻底割去),叫你成太监。”
“放你娘的罗圈屁!”朱敬轩粗骂道。
“太监吃香呢,你可以去新京啊,溥皇上需要裤裆里空荡荡的男人……”
朱敬轩恼羞成怒,啪一耳光扇过去,丁香像一只陀螺旋转起来,往下她不敢闹啦,捂着脸哭泣。
王青龙出来打圆场,寻个理由叫出朱敬轩。
“这个败家娘们,满嘴喷粪。”朱敬轩火气未消。
“我到现在才泛过沫(明白过来)了,是朴美玉。”王青龙说。
“马后嗑(事后诸葛亮)!人都绑走了……孩子死了来了奶,没用!”朱敬轩责怪管家。
70
眼前的敖力卜屯索菲娅几乎不敢认了,心中繁荣的屯子突然变得十分苍凉。
踏入屯子,死亡之气扑面而来。几只乌鸦在死气沉沉的屯子上空盘旋,这些食腐肉的家伙,三五成群地飞来落下。
从西边进屯,第一户不是她家,那家人门窗破败,房檐长满蒿草,像许久都没人住了。
敖力卜到底怎么啦?
一种不祥之兆袭上索菲娅的心头,屯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加快了脚步,向家里走去。
院子静悄悄的,她心提吊着推开外屋门,轻声叫:“妈!妈!”
没人回答,再向里走,扑鼻而来的是粪尿味,刺激得她作呕。
炕头一堆棉被,说一堆破棉絮也可以,里边动了一下。一张鬼似的面孔出现,直愣愣地望着索菲娅。
“妈!”索菲娅认出养母,她自报小名,“我是扣子,妈。”
“扣子……扣子。”养母嘴唇颤抖,双腮塌陷像年迈的骆驼。
“你这是怎么啦?”索菲娅问。
“我瘫了。”养母用最大的力气说。
索菲娅听到了有关敖力卜和她家发生的事。
几个月前,一种怪病在屯中蔓延,得病者连拉带吐,然后就死去,三十几户人家死绝户的二十几户,家家都有死人。
“你爹也死啦。”养母说。
索菲娅面无表情,一个该死去的人,或者说在她心里早已死掉的人死了,她听来没什么反应。
“他死前叨咕你……”
养母说叶老憨死时骂自己是牲畜,是驴,自己的女儿也给碰了。这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养母说他后悔莫及。“他说他对不起你。”
一个女孩被男人蹂躏多年,蹂躏者又是养父,只临终前的忏悔,说声对不起就行了吗?
养母是半瘫,就是说有时还能送屎送尿到屋外,有时来不及便到炕上,臭味来源于此。
索菲娅动手打扫卫生,拆洗被褥衣物。
“妈,有火绳吗?”索菲娅问。
“在仓房里,你爹活着时搓了很多。”
索菲娅说的火绳,就是艾蒿绳。敖力卜屯外边长满艾蒿,到了阴历五月初五,人们采来艾蒿,搓成绳,晾干挂在幔杆上,成天成宿的燃着,苦艾的香气满屋飘荡,艾蒿绳还有两个用途:夏季它的烟可熏跑蚊子;平素用它点烟,火柴那年月很贵重的。
叶老憨最大的爱好没完没了地搓艾蒿绳,够一定长度就卷成盘,放在仓房里窨干,味道也好。
索菲娅进仓房,愣愣地看,艾蒿绳一盘盘堆积成山。他搓这么多艾蒿绳做什么?
屋子弥漫着苦艾的味道,母女的心情好起来。
“都快赶上过年了。”养母说。
敖力卜屯过年才这样大扫除,过去的岁月里,进了腊月门,养母动手拆洗被褥,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干干净净过年。
月光爬进来,母女相互对望着唠嗑儿,说不完讲不尽。
“你叫胡子绑票,他们没虐待你吧?”养母问。
“我把大柜给杀啦!”
“啊,你敢杀……”
“他作贱我。”索菲娅向养母倾诉苦难。
“扣啊,人都是逼的呀,逼到份上什么事都敢做,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养母理解女儿,她问:“这些年,你在哪儿?”
索菲娅毫不隐瞒地讲了自己几年里的种种经历,她听见啜泣声:“妈,你别难过,我不是好好的吗。”
“扣你的命真苦啊!在家,你那牲畜爹糟蹋你,到了山上胡子……唉,总归是缺爹少娘啊。”
“妈,你不就是我的亲娘吗?有你……”
“唉,娘没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养母自责道。
索菲娅伸出胳膊搂过养母,那个瘦骨如柴的躯体在她怀里颤栗,感激地说:“妈,当年你们要不把我从铁道边儿上捡回来,早喂狼啦。”
“归齐(终)还叫狼给祸害了。”养母说,丈夫霸占养女的事是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痛。
“妈咱们不说那些不痛快的事啦。”索菲娅不愿碰那块疮疤。
说点高兴的事,两个饱经风霜和生活磨难的人,在往昔生活的筐里找出几棵香甜的菜,还真不容易。
“一肚子苦水,哪里有乐事说呀!”养母叹息。
索菲娅沿着往事的河流走,往更远走,寻找着……她想到自己骑在那个心很纯洁的男人脖梗上,一家人去屯外的河汊网鱼。
“颠啊颠,骑马做官!”叶老憨将女儿视为女儿,放在脖子上是父辈无私的疼爱,他说着童谣,为逗乐女儿。
索菲娅双手抱着父亲的头,开心地笑。
叶老憨继续说着童谣:
小桃树,弯弯枝;
上边住着小闺女。
想吃桃,桃有毛;
想吃杏,杏又酸;
想吃栗子面淡淡。
这首童谣水果一样从心向外烂变了味,是在仓房里,索菲娅取艾蒿绳,搓艾蒿绳的那个男人拦腰抱住她。
“爹……”
“爹吃你的桃。”
“头几天你吃过啦。”
“我还想吃……”
艾蒿绳间,一只未熟透的桃子再次给馋嘴的人吃了。
“扣,你奶过孩子?”养母碰到柔软弹性的东西,无意嗅到一股奶香,养母毕竟奶过一个孩子,尽管他最终夭折了,奶味她还是熟悉的。
“是的,奶过。”
“谁的?”
“卢辛。”
“卢辛是谁?”
“妈,你没见过。”
“我从来没听说这个名字。”养母说。
“妈呀,我都多少年没来家了,你怎会……”
“啊啊,是呀,扣,他娶了你是吧?”
“他已经死了。”
“噢?”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一声招呼都不打走了,屋子黑暗起来,母女的话在黑暗中虫子一样爬来爬去。
不过,虫子不是在青枝绿叶上爬行,而是在棘刺上爬行,因此走走停停,迟迟缓缓。
“我的外孙……”
养母想见见那个叫根儿的男孩,关注他的下落。
“我先找到韩把头,然后……”
索菲娅故意把一件早已没希望的事情,说得还有希望,为不使养母伤心。
“那你明天去找。”养母催促。
“等你病好了……”索菲娅说,她准备先留下来伺候养母。
71
朱家大院混乱时刻,朴美玉掏枪击灭寿烛,抢走少爷朱洪达,急急火火慌慌张张逃出去,从柳条墩子牵出一匹枣红骡子,将少爷放进系在鞍子旁载驮的花筐里,急驰出村。
那匹红骡子很懂主人心意,拼命朝前奔跑。
很快,谢力巴德小村就被远远地抛在后面。尽管黑夜沉沉,荒道不平,大红骡子仍然稳重,不闪腿不失蹄,唰唰蹄音很有节奏,并清脆有力。
一般说来,走马飞尘、打家劫舍的胡子,都有一匹好马和练就一副高超的马驾,是躲避追杀和劫后逃脱的需要。然而,朴美玉却骑匹骡子。
关东流行一句话:骡子驾辕马拉套,老娘们当家瞎胡闹。吃走食的胡子脚步更需轻,唯恐惊动人,或许就因此劫持朱洪达的朴美玉骑匹骡子去的。
此刻,花筐里的朱洪达抖成一团,从娘肚子落地,从未离开过高墙深院,撒泡尿、拉泡屎时都有虎背熊腰的大汉看护。他闹不明白家里为啥长年累月让穿女人的花衣服,梳着恼人的辫子,扎上红红的绫子。为此哭闹过,也屡遭爹的呵斥:“混账东西!陌生人前说话要勒细嗓子,不能骑驴骑马……蹲着尿尿!”
朱洪达打从懂得恨起就恨爹,一碗白水般的纯洁心里实实地恨爹。伺候他左右的是驴脸长髯凶神恶煞的彪形莽汉,终日禁锢在高墙深院之中,与世隔绝一般。戴着瓶子底眼镜的先生,阴阳怪气教他背百家姓、千字文、学算盘,之乎者也,赵钱孙李,归片大扒皮,烦透啦!有时候趁先生不备,他舔破书屋的窗户纸,窥视出出进进大院的人,骑着毛管发亮的高头大马,耀武扬威,他梦想骑骑马,也挎挎匣子枪,可爹却让他读书……爷爷咽气那天,他被拉出来,整日身披重孝,昼夜守在骇人的棺材旁,听那嚎嚎啕啕,又陪磕头,六天六夜,真够少爷受的。后来他在迷迷糊糊中被装进筐掠上骡子背。
骡子走得很急,朱洪达透过筐的空隙朝外看。
墨黑的天幕上点点星光闪烁不定,月儿如镰,一股沼泽地带特有水腥味夹杂蒲草淡淡的幽香扑鼻沁肺。
嗷嗷嗷!苍狼婴儿啼哭般地嚎叫着,朱洪达像刺猥团成一团,蜷缩筐里,大气不敢出,过去只听说甸子有狼,近距离听狼叫平生头一次,他在惊恐中度过一夜,当黎明阳光透进来,骡子停下。
“出来吧!”朴美玉摘下花筐。
朱洪达直眉愣眼地望着女扮男装的朴美玉,浅声问:“你像我二娘。”
“不,我是男的。”朴美玉心里一惊,矢口否认。
给胡子插扦的事发生在几年前,当时朱洪达六七岁,对朱敬轩的二姨太——二娘的模样还记得。
朱洪达迷惑的目光里,有几分惊惧。
朴美玉温和地对他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大叔,送我回家吧!”朱洪达央求道。
“啊!会的。”朴美玉将骡子拴上,回身对朱洪达说:“今早没食儿,咱吃顿雀肉吧。”
浓雾渐渐消失,浸在晨曦中的荒原空荡荡没半个人影,大红骡子在青青草场上觅食,不停地打着响鼻。
朴美玉拔出匣子枪,瞥眼盘翔云端的百灵鸟,那小小黑点不停地摆动。砰,枪响一只百灵鸟落下。
朴美玉喊:“你捡,我打。”
随着不断的枪响,朱洪达已捡了几只被击中的百灵鸟。
朴美玉点燃枯树根,熏烤着百灵鸟。很快便烤熟了。这顿早餐实在无法与朱家的山珍海味相比,但是朱洪达却吃得好香。
“明天,我教你骑骡子。”朴美玉说,“歇歇我们往东走……”
一听说骑骡子,朱洪达雀跃起来。
终归是个孩子,认朴美玉二娘她不承认,那一定是爹的亲友熟人,驮他出来只是到荒草甸子玩玩。他急不可待地说:“这就教我骑骡子吧。”说着往骡背上蹿,尽管那哑巴畜牲很懂事,任凭他折腾而一动也未动。可是那刚到骡子肚皮高的朱洪达,怎么也爬不上去,眼睛里透出求援目光。
朴美玉见他的样子既可怜又可爱,用脚轻磕骡子前腿,它慢慢卧下来,故意说黑话:“尖椿子(小孩),上滑皮子(骡子)吧!”
“驾!”待朱洪达爬上骡子背,朴美玉也随即跃上骡子背。
那骡子撒开四蹄子奔驰起来。翻过一道土岗,又趟过一条小河。苍莽原野雾气蒙蒙,天地浑然。
“现在你叫二龙戏……咱俩去魔鬼沼。”朴美玉说。
魔鬼沼?朱洪达一听便往朴美玉的怀里拱,说起恐怖的魔鬼沼,大人都脊梁骨发凉。传说那地方遍地是稀泥,走着走着人就陷下去或被生着六头十只爪的怪兽血盆大口吃掉,误走入那里的人别想活着回来。他说:“我怕。”
“别怕。”朴美玉见他额头渗出冷汗,小胳膊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