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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莫予毒 -王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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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我说过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这简直是飞来横祸。不过你可以着手调查这层楼的其他房客,特别是我们这一排的其余房间,单身居住的男人自然是首先怀疑的对象,如果必要,就同时也对他们进行精液检查。我希望这层单身居住的男人不会太多,但看来是不少,我记得我躺在地上时有七、八只勇人的皮鞋踢过我。”
    “您被打得要紧吗?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恐怕你得送我去医院。我现在感觉很不好,脑袋晕得厉害,我可能被那个刚结婚就戴上绿帽的家伙打成了脑震荡。”
    年轻民警扶着单立人下了床,挪到门口。年轻民警把门打开,刚往外看了一眼,便不由吸了口冷气:
    “老天,我看我得请求增援了。”
    整个楼道里站满了充满敌意的沉默的衣衫不整的人们,女服务员站在人堆中,幸灾乐祸地望着他们,退是肯定不能退了,这是个考验民警们是否心虚是否正直的时刻,年轻民警硬着头皮一手搀着单立人,一手推开那些故意横在路中间不让道的人,向人群走过去。

    “你要带他上哪儿?”人群中有人问。

    “上医院,还能上哪儿?”年轻民警冲那年看不见的人喝道。“你没看他给打成了什么样?”
    “你不是要把他放了吧?”有人挑衅地问。

    年轻民警勇敢地停住脚,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讲话的人:
    “你要不放心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谁要有什么怀疑都可以跟我走。”人群中没人再说话,年轻民警搀着单立人下楼。

    当他扶老单坐进他那辆停在楼门口的三轮摩托车的挎斗里时,借着路灯他看到老单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滴清泪。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老单铁青着脸,声音嘶哑说。“昨晚发生的那件事,下面的同志已经向我们汇报了。我们很重视,已立了案,我亲自抓这件案子的侦破。”带着刑事技术人员来到医院的当地分局的一个副局长说。
他在一次会议上和单立人有一面之交,因而讲话加倍地客气,并由衷地流露出同情。“我实在不愿采取这种对您身心健康极为不利的步骤,但问题很复杂,很棘手,我们又不得不如此,这几乎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解除您的嫌疑!”“不必有什么顾虑,按常规办吧。”
    分局长点点头,示意技术人员趋前采样。他自己走出病房,抽了一支烟,估计里面事毕,飞推门进来。单立人躺在床上,倍显衰弱和疲惫。“我将尽快把检验结果通知您,您好好休息吧,需要什么营养品我叫人去给你买。”
    “不,我立刻出院。”单立人强打精神坐起来,挣扎着下床,“我没事,大夫检查过了,除了轻微脑震荡没有其它内伤。”
    “也好。”分局长略为斟酌了一会儿,表示同意,“我在市局招待所给你要个房间,旅馆就不要再去住了,房间我派人给你退掉,这样也方便,安全些。您此次来是来参观我们省厅办的反走私文物展览吗?”
    “是的。”“为什么要自己找地方住,不来找我们?应该来找包,住在我们自己的招待所里就决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一念之差。”单立人叹气,“怕惊动你们。”
    “同志之间谈什么惊动,我们去你们那里不是也受到过你们很好的照顾?您太见外了。”
    “我没想到我已经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分局长用自己的车把单立人载到市局招待所,安顿好后,向他告辞:“我先回去,下午再来看您,您想干什么都可以,您的行动自由不受限制。”“谢谢,这里要长途电话方便吗?”
    ‘昨夜值班的同志已经给您局里打了电话,他们要我们保护好您,并说今天就派人乘飞机赶来。”
    “谢谢,没什么要求了。”
    “噢,我建议您还是照常去参观那个展览”,分局长出门前回头说,“我去看过,办得挺不错,你能看到一些真正的国宝……如果您身体允许的话。”
    一架身短粗的中型波音737客机在空中缓缓下降,轮子接触到地面后,已在跑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舷梯车飞快地开了过去,机舱门打开,一个穿天蓝制服的空中小姐出现在舱门口,她闪到一边,黑鸦鸦的旅客鱼贯而出,人流中,穿着一身警服的曲强提着皮包挪动着步子。

    下了航梯,曲强迈开大步疾行,超过了所有人,第一个走出机场出口”,他招手叫来一辆计程车打开牢门坐进去,计程车按照他的吩咐驶上快车道,高速向城里开去。

    古老的城墙,巍峨的宝塔,熙攘的街市人群从车窗一一闪过,曲强无心浏览,只是注视着前方,寻找着市局招待所的大楼。计程车左拐右拐最后住在一幢灰色、不显眼的大楼前。曲强付了车费钻出来,连走带跑地上台阶进了楼,他向服务台后面的服务员询问。日光已斜,单立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室内最后的一道线里,脸上半明半暗。敲门声“笃笃”响起,单立人似从沉思中惊醒:“进来。”门被推开了,曲强微笑着一步跨进屋里。

    “你来了,小曲,太好了。”
    曲强握着单立人的手笑着说:“我一听说你在外地出了事,立刻向领导要求派我来。怎么啦?老头子,被人陷害了?”
    “别提了,”老单松开手叹口气,“狼狈不堪。我这把岁数了。倒做了花前死的风流鬼,惨不忍睹。”
    “嫌疑还没解除?”“正在等检验结果——你知道是什么检验,强我所难。

    曲强嘿嘿乐:“您就锻炼回身体吧。”
    “你来了正好给我做个伴。”老单自顾自地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不要另找地方了,就在我这儿住,正好空—张床。”“我来的时候,局长找我谈了,局长的意思是一旦您的嫌疑排除,就尽快和您一道回去。”
    “尽快回去?不,”老单一摆手,“我不走,这件事没搞清楚前我不回去,我还没被人这么搞过!”老单发了脾气。

    “我也这么想,”曲强说,“事情既然搞到咱们头上,那也该看作案的那个小子要倒霉。”
    “检验结论出来了。”走得气喘吁吁的分局长一进屋就大声说,“不是您,您没事了,解脱了,可以回去了。”
    他看到老单身旁的曲强,表示欢迎地伸出手和曲强握了握。“你是来接老单的?刚到?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老单受了委屈,我们的心里很不安,回去代我向你们领导致歉。你们打算坐火车还是乘飞机回去?还是乘飞机吧,老单身体没有恢复,飞机快,火东晃哩晃荡受罪。”
    “我暂时还不想马上走。”老单说。

    “放心吧,”分局长带着种很能洞悉他人心理的口气说,“这件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会把那个坏小子抓住,我已下令调查住在五层的全体房客,必要的话,我要采集其中所有男子的精液。”一个瘦高个的侦查员在旅客服务台翻着旅客登记簿,翻完苦恼地抬头问那个盛气凌人、倨坐一旁的胖女服务员:
    “怎么你们五层住的都是新婚夫妇?”
    “那还有错。”女服务员爱搭不理说,“我们五层的单间就是专门为了租给旅行结婚的人住的,要不是你们那个当官的说他身上有文件,我还不给他开五层的房间呢。人家新郎打他不是没道理,五层就他一个单身人,尽管老点。”
    侦查员没理会女服务员话中夹着的骨头,问女服务员:
    “这些人没有退房走的吧?”
    不是你们局长下令不许人家走的吗?现在五楼都闹翻天了,人家都吵着不交房费,要是他们真都不交了,你们公安局替他们交吗?”“我们不管,我们管得着吗?”
    “我就猜到你们不会管,最后损失还得由我们旅馆兜着,扣我们的奖金。”“这话你跟我们局长说去,跟我说没用,现在你带我到五楼去,我去看看那些新结的鸳鸯们。”
    “你别以为我不敢当着你们头儿说,“女服务员从椅子上站起来拎着叮当作响的大串钥匙一扭一扭走在侧面,“我谁也不怕。”还没到五楼上一片喧嚣吵闹声,女服务员和瘦高个侦查员加快了脚步。五楼走廊里,愤怒的新郎新娘们正围着旅馆经理倾泄火气。“凭什么把人扣住不让走?我们又不会是强奸犯。”
    “你们这是旅馆还是监狱?宪法上哪教规定了你们可以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我们已经买了今天的火车票,再耽搁就超假了。”
    “静一静,静一静同志们。”旅馆经理声嘶力端又无可奈何地央告大家,”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很理解。并不是我扣住你们不让走,而是公安局有命令,案情没调查清楚前暂时不让你们离开,我也没办法……”
    他一扭脸看见刚上来的女服务员和侦查员,马上说:“这不公安局的同志来了,你们有什么意见跟他说吧。”
    他掏出手帕擦擦汗,挤出人群溜了,那些人一下又把侦查员围上。“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抓着的给放了,反倒把我们给扣住不让走。”“我们要集体去检察院告你们践踏人权。”
    “吵什么吵什么?”瘦高个侦查员对付这种局面很有经验,他拨拉开站得离他过近的人,声调不高却很强硬地说:“不让你们走是有道理的,因为昨晚发生了一件案子,而这个案子是你们住在五楼的人中的一个干的,你们自己说,能放你们走吗?”“可这个案子不会是我们这些人干的。”人群中一个勇青年说,”我们都是自带老婆的,而且晚夜都是跟老婆住在一起,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去顺手牵羊搞别人老婆。”
    “同志同志,”一个模样忠厚,瘦小枯干的男青年悄悄拉侦查员袖子,指着旁边一个粗陋的女人,“我和我爱人火车票都买好了,今天要回去,她可以给我作证,我昨晚一直规规矩矩睡在她身边,你就放我走吧。”
    “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一漂亮俗气的女人走向前指着一个脸色蜡黄的男青年对侦查员说,“他昨晚十点以后就睡得象死人一样,“我怎么拨弄他他也不醒,一直睡到早晨,连夜里外面吵架打架那么大动静他也不知道,一切经过还都是听我讲的。”“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
    “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
    女青年们纷纷拥上前,竞相向侦查员述说。

    “不要吵了,谁作证也没用,都许不走!”侦查员被一片吱吱喳喳吵得耳朵都快聋了,女青年们看望地沉寂下来后,他缓和了语气说:“你们要想早走,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我们调查,尽快查出作案者。现在都各回各的房间里去,待会儿我要逐个向你们了解情况。”走廊上聚集的人们逐渐散去、骂骂咧咧、小声嘟嚷地回到各自房间。侦查员吁了口气。发觉走廊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个,那个胖胖的女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没影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分局长带着几个警察走上来。“怎么样?调查出什么眉目了吗?”
    瘦高个侦查员摘下帽子,抚抚头发,又戴上:“事情麻烦了。”“怎么呢?”分局长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诧异地问。

    “这楼上的房客没有一个单身男人,除了咱们那位首长,全是新婚夫妇。”“全他妈是新婚夫妇?”分局长难从置信地问。“你仔细调查过了?”“我翻过旅客登记簿,刚才又在这儿和他们全体见了面,亲眼看着他们分成一对对进了各自的房间,确实是偶数。”
    “你下去一趟帮我把旅客登记簿和那个女胖子找来。”分局长吩咐身边的一警察,又问瘦高个侦查员:“你检查过他们的证件了来吗?有没有鱼目混珠的?”
    “我正要去检查。”“好,我们一起去。”民警们一齐向501号房间走去。

    民警们连续检查了三个房间的新婚夫妇的证件,一无所获,三对男女的个人证件和结婚证毫无破绽。走到507房间门前,分局长推门没推开,瘦高个侦查员提醒他:
    “这是那位首长的房间。”
    “噢。”分局长环顾四周比较了一下这个房间的位置,向下一个房间走去:“这该是那对受害的夫妇的房了吧?”
    “正是。”瘦高侦查员忙说。”
    “进去看看。”分局长率先推开了房门,正立在窗前抽烟的刘志彬倏地转过身,蒙着脸躺在床上的白丽见状也从床上坐起,看得出,她又哭过,眼睛又红又肿,泪水汪汪。

    “嗯,这是我们分局长。”瘦高侦查员向他们介绍,“来看你们。”“分局长请坐,”白丽从床上下来强打精神张罗,“也没什么招待你的。”“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分局长在床边坐下,“你们怎么样?还好吧?”白丽苦笑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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