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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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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居少妇的情感困惑:如焉
  作者:胡发云


  第一部分

  第1节:如焉@sars(1)

  如焉@sars
  献给先我而去的李虹
  胡发云◎著 
  01
  儿子出国前,给茹嫣留下两样东西,一只小狗,和一台电脑。
  小狗是儿子捡来的。
  那天夜里,她给千里之外的儿子打电话。
  儿子痞笑着说,妈,我有一个女朋友了。
  儿子大四了,她一直希望听见儿子说这一句话。可一旦这话来了,她又酸酸的,惘然若失。她装着见怪不怪地问,好啊,妈就等着这一天呢。哪儿的?
  儿子说,咱学校的。
  茹嫣问,同学吗?
  儿子说,还同寝室呢。
  茹嫣心里一“咯噔”。尽管她知道,如今的大学生,同居早已是家常便饭,有的干脆在外面租了房正儿八经地过起小日子来。可是一张口,依然是那样老套,却又那样理不直气不壮的话:你们现在就……这样的关键时候,你千万别弄出什么事儿来。
  儿子笑了:不会,不会,打死我也不会的。
  茹嫣说,那她还是回自己的寝室去才好。
  儿子说,她没地方住,她被人扔了。
  茹嫣叫道,你说些什么呀?
  儿子终于在那头大笑起来,还听见另外一帮男孩在坏笑。
  儿子说,妈,她是一条小狗,一条小女狗。
  茹嫣问,什么狗?
  儿子说,就是小狗啊,DOG!DOG!四条腿,一根尾巴的那种。
  茹嫣说,天哪,你自己都养不好,还养一只狗?
  儿子说,我们几个一起养。
  茹嫣说,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思养狗?
  儿子说,没办法,它赖上我了。
  茹嫣知道,这一类事情上,强迫不得,你越禁止,他越来劲。在恋爱上也是这样,当初,她和丈夫的婚姻,有一半就是母亲的反对促成的。再说,天高皇帝远,他就是养一群耗子,你又能怎样?她后来悟出,母亲的话,大多是对的,只是需要时间来证明。那是一种人生历练的结晶,不用讲道理的。她诘问母亲,你究竟什么地方看不上他?母亲说,不是我看不上他,是你看不上他。这话也基本上被母亲言中。母亲是大家闺秀,嫁给了一个革命干部,但是骨子里,还是那一套。或许正是因为嫁给了这样一个可以保护她,可以给她特权的男人,她身上得以保留的那一套反倒更多。茹嫣见过母亲的一些亲戚和同学,家世和母亲差不多,嫁了与自己大体门当户对的人,结果和她们的男人们一起,被折磨得低声下气鸡零狗碎的,反倒失去了母亲那样的傲气。不过,这样一些道理,也是要用人生历练来弄懂的,不是一番教导就茅塞顿开的。
  茹嫣忍了忍,平静地说,你给它洗干净,别弄出病来。
  儿子说,没毛病,欢实得很。我可是老资格了,我五岁就开始养狗了,是吧?
  儿子的后一句话是说给他那些同学听的。茹嫣说,那是你养的吗,吃喝拉撒洗,你自己都还弄不清楚呢。
  同学们用儿子的名字叫那小狗:杨延平。
  02
  那台电脑是儿子升大二的时候买的。暑假,儿子回家,憋了几天,破天荒地做了好多家务劳动,然后怯怯地说,想要一台电脑。他是学建筑设计的,需要一台自己的电脑。她开始不同意,怕影响儿子的学业,怕他玩游戏,还有一些不健康的东西。茹嫣是一个守旧的人,对所有的新生事物,一开始都会保持距离,保持怀疑,直到那新生事物差不多都快旧了,却喜欢起来。在服饰上尤其如此。对于语词的时髦,就更加抗拒顽强,一句“拜拜”,二十多年了,硬是说不出口,别人对她说拜拜,她就说再见。至于酷啊,靓啊,哇噻啊,酱紫啊,就像听磁片刮玻璃。到了日后上网,就像半个文盲。
  倒是他爸宽容,说迟早要买的,早买早消停。
  爷俩在电脑城泡了两三天,攒了一台当时配置最高的兼容机。丈夫说,电脑这东西升级换代太快,你买回去的头一天就开始落伍了。现在抢一点先,可以多坚持一会儿。再说,儿子绘图也要好机子。在这一类观念上,儿子对他爸是极其景仰的,说,老爸这才是真正的与时俱进。
  那个暑假结束的时候,老爸将电脑仔仔细细地装箱打包,送儿子上火车。他对儿子说,常给家里打电话,别有了电脑忘了娘。
  一个多月后,丈夫在出差途中遇车祸去世。
  茹嫣在丈夫买的那条小狗被车撞死之后,常有不祥之感。丈夫一年四季都在路上,几次噩梦,都见到他遭遇不测,想对丈夫说,一直没敢说,终于永远不能说了。
  毕业后,儿子把电脑带了回来,包装箱还是原来的,上面留着他爸的笔迹,写着某某大学某某系,写着儿子的名字,还写着“贵重仪器,请勿碰撞”。托运单依然贴在上面,上面有送站那一天的日期。
  儿子那个班,是和法国一所建筑学院合办的,在国内读完本科,各科成绩合格,就直接去那儿读研。成绩优秀的,对方还有一笔很可观的奖学金,节俭一点,打点工,衣食住行也都够了。
  丈夫死后,儿子立时就懂事了。出国前一两年,他一直在给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打工,赚取去法国的路费和出国的行头。按他的说法,当初这电脑买得值,赚回了十倍于它的钱。回家后,他将那台电脑重新打理了一番,加大了硬盘和内存,装了最新的XP,配了摄像探头和耳麦,装了宽带,这一切,他都坚持自己独立出资。他对茹嫣说,算我送给你的。你以后会知道,这是一个好东西。
  对于茹嫣来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还会和电脑、网络打交道。在她看来,这玩意,和蹦迪、飚车、麦当劳、电子游戏卡通片是一类的,是这个工商时代没心没肺的醉生梦死大派对。媒体上关于网络的报道,大多也是和逃学、失火、诈骗、劫财、情杀相关。自己早已过了那种赶新潮的年龄。几年前,单位不知发什么疯,每个中级职称以上的人,都要进行微机培训,每次两个星期。结果是昏天黑地地去,昏天黑地地回来。别说操作,光是那些DOS语言,就把人弄晕了。混了个结业证,一切也都忘干净。从此后,见了那个机器就头大。儿子总说,落伍啊。她想,落伍就落伍了,自己这一辈子落伍的事儿多了,要都赶上去,再给她两辈子时间,怕也来不及了。古人一盏青灯一卷书,不也是很精致很丰富地过一生么?见儿子这么正儿八经做着这一切,还花了这么多他自己赚的辛苦钱,便只好把它当作儿子的一片深情接受下来。
  一切调试好了,儿子将整个操作都设置成超级傻瓜型,只要摁一下开机钮,一切都一目了然。桌面上还留下一个他自己编写的使用说明书,万一碰见什么问题,打开一看就行。
  那两天中,儿子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奶奶,一点一滴不厌其烦手把手地给茹嫣扫盲。

  第2节:如焉@sars(2)

  儿子给茹嫣调试摄像探头,屏幕上出现了茹嫣和儿子在电脑前忙碌的图像——茹嫣看见自己和儿子,像电视剧里的人物一样在屏幕上活动,很是新奇。说,你到法国后,我这儿也能看得见?儿子说,只要有网络,到月球上也能看得见。儿子拿起那个小小的探头,像摄像机一样,给书房来一个长长的摇镜头。还可以拍照,儿子说着,在什么地方点了一下,一张茹嫣在书房的照片就固定在屏幕上了。还能做监视器,你不在家的时候, 开着它,它会将屋里的动静记录下来, 比如进来小偷——茹嫣说,你别吓唬我啊,我宁愿让他偷我,也别吓我。
  能看见远在法国的儿子了,茹嫣想,哪怕这台电脑只有这一种功能,也足矣。于是,拿出当年刚刚恢复高考时,以初中文化水平去撞大学校门的劲头,去迎接一个个全新的概念,全新的操作。一直学到头昏眼花。
  儿子给茹嫣申请了邮箱,安装了MSN,还有QQ。儿子笑着说,QQ是一个好东西,就像一根拴狗的绳子,任何时候,你只要一扯,我就会知道。我一扯,你也知道。
  茹嫣听着就笑了,心想,这家伙真会说话啊。
  儿子让茹嫣给自己起一个网名,好给她在论坛、QQ上注册。
  茹嫣想想说,还是叫“如烟”吧,如果的如,炊烟的烟。
  结果这个网名已经有人用了。
  儿子说,加两个字,“往事如烟”。一试,也被别人用了。儿子说,你知道了吧,你再不上网,以后连最臭最烂的名字,都会给人家起光了。茹嫣不信,儿子说,你随便说几个,咱试试?茹嫣说“臭鱼儿”,果然有;“烂猫”,也有;“二混混”,依然有;连“我是流氓我怕谁”都有。茹嫣一路笑着,想着这网上好像是一个妖魔鬼怪虎豹虫豸的世界。最后,儿子改了一下——“如焉”,茹字去掉草头,嫣字去掉女旁,中性化。果然,一路注册畅通无阻。
  茹嫣的名字是母亲起的。从这个名字上,可以看出母亲的仕女情结。茹嫣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名字都是母亲起的。她不让父亲起。茹嫣那一拨的父亲,全都豪情满怀地给自己的儿女起上建国、新华、抗美、援朝、建设、宪生、跃进……后来还有四清、卫东、卫青、卫彪、九大,这一类时新名字,一家七八个孩子,便可以当作一部新中国简史来读。
  四十多年之后,茹嫣有了一个自己的网名,一个儿子给起的名字:如焉。她竟很喜欢它,觉得比自己原名要朴素,要大气,有点道骨仙风。
  03
  几天后,茹嫣一路把儿子送到首都机场。是她坚持要去的,她知道儿子不让她去的原因。
  安检口,儿子俯身拥抱她。她这才发现,儿子这么高了,身上散发出一种男人的汗气,还有一种她曾经很熟悉的味道,是他爸遗留在他身上的,永远不会消散的那种味道。这是那个从自己身子里娩出的小肉团团吗?是那个一天二十四小时事无巨细都得让你操心的小东西吗?是那洗个澡都怕把他的小骨头揉碎了的小人儿吗?
  儿子很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吧,就不习惯和她有肌肤之亲了。偶尔在公共汽车上抱他,他会僵僵的,一脸窘然的样子,过一会儿,他便挣扎着下来,他宁愿抓着扶手,站在她身边。不像以前,如一块磁铁一样紧紧贴着她,软软的小手抚弄她的脖子、她的脸颊。
  他爸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对她很矜持,跟她说话,总像在斟字酌句,不知是怕碰伤了她,还是怕碰伤了自己。他几乎不对她提起自己的父亲。
  儿子拥抱她的力气很大,她觉得,只要儿子直起腰,就会很轻松地把她抱起来,像抱一个婴儿一样。
  几秒钟,或许更长一点时间,儿子松开她,笑着说,网上见。
  她也笑笑说,网上见。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语气柔弱得像一个小女孩。
  这是一次儿子的成年礼。
  儿子一直这么笑着,到后来,那笑变得僵硬。她和儿子都不能坚持下去了。儿子回来之后,他们从没有说过离别之类的话。他们怕碰这个话题。临行前一天,儿子说,他要去陵园看看他爸。茹嫣说,别去了。把你爸装在心里就行。
  登机的广播响起来。她说,快走吧,把自己照顾好。说完,笑笑,招招手,转身离去。她怕自己在最后一刻终于持守不住。走出十几步,她才噙满泪水扭过头来,看见儿子已走到尽头,她心里说,千万不要回头啊儿子。
  儿子在安检通道拐弯处消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枚冬日里从枯枝上脱落的黄叶,轻飘飘的,打着旋,不知该朝何方落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空虚与无助。儿子搂住她的力气还像火烙一样留在肩上、背上。那看不见的环抱之中,是一个柔弱得一碰就碎的躯壳;躯壳里面的东西,在儿子离去的那一瞬间,已经被掏空。以后,如何上火车,如何回到家,都恍恍惚惚,像一次长途梦游。
  从楼下邻居家领回寄养的小狗。小狗见了她,尾巴摇得忽悠忽悠的,小屁股扭得拨浪鼓一样。茹嫣谢了邻居,喊一声“杨延平!回家!”憋了几天的眼泪就哗哗涌了出来。
  小狗窜前窜后地跟她上楼。小狗只认“杨延平”这个大号,叫它平儿,平姑娘,它都一脸茫然地望着你,似乎在问,你说什么呀?
  回到家里是上午9点,如果航程顺利,儿子该已到了。茹嫣算算时差,是儿子那边的夜里2点。明知这个时候儿子不会上网,她还是打开了电脑,没想到,代表儿子的那个小狗头像竟在显示屏右下角嘀溜嘀溜地欢跳着。儿子的网名叫德鲁皮,是一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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