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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会说,这一回答即便算不上毫无意义,起码也是平淡无奇,但珍妮特·德温特居然霎时失去了理智。她那突如其来的狂乱堪比失控的化学反应,那如同白色大理石般冷酷的美丽姿容顿时土崩瓦解、奄奄一息。当她回望H。M。时,H。M。的表情显得更为可怕。
“很遗憾,看来你也是知情人。”H。M。沉声道,“我还有几分希望你蒙在鼓里呢。你大可坚持自己那一套,坚称既然我不知道那隐形凶手如何施展消失诡计,也就自然无法逮捕你了。”
“你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第一声枪响比第二声枪响沉闷得多,”H。M。说,“这对你来说可有什么意义?”
她两手紧按太阳穴:“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他!我什么也不知道。我—”
“但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德温特太太,”H。M。说,“你已经意识到自己气数已尽。有一次,大约两年前(我记得是在白修道院一案中),我曾做过概括。我说过,凶手制造密室状态,只有三种动机:第一,伪造自杀的假象;第二,伪造闹鬼的假象;第三,一系列凶手无法控制的意外情况所致。哎,我错了。当我逐渐参透本案中高超诡计的妙处时,我发现了第四种动机,最简洁也最聪明的动机。这位狡诈至极的凶手最终领悟了‘不可能犯罪’的法律价值;换句话说,他领悟到如果他果真能制造出不可能犯罪的状态,那么即便其他证据百分之百无可辩驳,他也照样能逍遥法外。他虽惧怕法律的惩罚,却不把警方的侦查放在眼里。因为他明白,除去‘不可能犯罪’之外,所有掩盖痕迹的方法,都是粗陋而难以逆料的。
“注意!普通的凶手犯下谋杀案之后,总要掩盖他的痕迹—如何掩盖?通常是构建不在场证明。他在时钟上做手脚;来回换乘自行车或火车;他利用时刻表大做文章,玩着高空作业的惊险把戏;他竭尽全力伪装自己,冒着大过一切的危险,只因每个环节都必须把赌注压在别人身上,每个环节都会带来新的复杂变数,每个环节都令他身陷谎言曝光的险境。
“但是,另一方面,假设他能采取一种警方无法判断具体实施方式的手法杀害目标呢?—一间密室,雪地里一具孤零零的尸体,诸如此类?也许警方很有把握是他干的,也许他被人发现两手沾满鲜血、口袋里还放着染血的钞票。倘若他们敢将他送上法庭,或许法官和陪审团也相信他是凶手。然而,如果控方无法展现他的犯罪手法,他就必将无罪开释。审判庭追求的是法律至上,讲究的不是‘可能性’而是‘确定性’。他的全部信心都付之于刑法的关键一环—排除合理怀疑。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此人还算不上穷凶极恶。我甚至怀疑他的意图能否称之为犯罪。谋杀万斯·基廷的凶手只是个聪明过人、想象力丰富的家伙,他领悟到了一种能够规避法律制裁同时需要冒相当风险的全新妙法。
可是万一哪个傻里傻气的调查人员恍然参透了他的诡计,凶手就大势已去了。当然,如果他们查出了他伪造不在场证明或藏匿武器的手法,无论他使用何种诡计都无关大局;但只有证明那所谓的‘不可能犯罪’远非‘不可能’,才能真正令他束手就擒、无处可逃。德温特太太,我再给你最后一次供出同伙的机会。是谁杀了基廷和巴特利特?你来告诉我,还是让我来告诉你?”
“我—”
“好吧,”H。M。话锋一转,“既然你不肯说,那就不必说了。那么,马斯特斯,我就把一切事实摊在你面前,然后由你决定—”
“不好意思,”那女人镇定冰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我可不像你形容的那么傻。你无法胁迫或诱骗我说出我不想说的话,你也无法逼得我歇斯底里。但我很清楚我的义务,任何错误的可能令我庇护凶手的无私动机,现在都不复存在了。想必你也知道,杀死基廷的就是—”
通往大厅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长雨衣的身影疾步走进屋里,如此安逸,如此气定神闲,直到他来到房间正中,众人才惊觉他的到来。波拉德望见水滴从他那湿透了的帽子和一件黑雨衣上连珠坠落。这位新来者走到桌旁,伸手去拿那柄双刃匕首时,周身卷起一阵水雾,如同一只狗正抖搂浑身水珠。
谁也不知道他拿匕首是想对付那女人,还是要自我了断。可能他自己也不得而知。当他的手伸向桌面时,波拉德举起铁质七巧壶,径直砸向他的右腕。旋即,马斯特斯和波拉德从两个方向将此人制住,但已没有必要用强了。
谋杀万斯·基廷的凶手喘着粗气,露出了狂热、迷惘、绝望的双眼;然后他望着那个女人,而她漠然凝视着他,苦涩地点了点头。
“好吧,你们赢了。”罗纳德·加德纳说。
20 智者千虑
星期天晚上,夜色清朗,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寒意。四个男人乘H。M。的轿车来到贝维克公寓四号,一派即将召开会议的气氛。他们是H。M。本人、马斯特斯、波拉德,以及本杰明·索亚。他们来到顶层那逼仄的阁楼小屋里,家具还保留原状,桌布与茶杯也摆在桌面上。
马斯特斯在桌旁落座,打开他那些文件。波拉德捧着笔记本站在墙边。索亚不安地在屋内逡巡时,H。M。却来到沙发后,靠在墙上,一言不发地点燃令人厌恶的雪茄,惬意地长出一口气。
“如果各位别再乱动的话,我—”H。M。牢骚满腹地吼道。
“先生们,本案具有一大幸运之处,而且也该是我们走运的时候了。可以说,这一问题是自己暴露出来的。我们遇到了一个难题,而没过多久我们就得到了解答;我们又遇到另一个难题,又得到了解答;在一系列意外事件中如此反复。
“所以现在你们会说,仅存的疑点就是加德纳究竟为什么,又是如何施展种种消失诡计的,然后我们便可结案了。
“但即便看穿了他的布局,还远远没有了结。他的罪孽究竟有多么深重?没有任何尺子能用以衡量。你们都知道真相了:罗纳德·加德纳杀死了基廷和巴特利特;谋杀均系他一人所为,没有共犯;而激发他无穷灵感的,是珍妮特·德温特太太。他的目的并非谋财;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德温特太太。麻烦在于,那位聪明的女士究竟知道了多少,她涉足其中的程度有多深,她对他的怂恿达到了什么程度。如果这对天才搭档被送上法庭,你们有办法将她绳之以法吗?”
“别在乎动机,爵士,”马斯特斯摇摇头,“我们想知道手法。”
“别在乎手法,”索亚说,“我们想知道动机。”
“既然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只有这两个疑点待解,”H。M。对他们的打岔颇不耐烦,“我就根据鲍勃所记录的你们自己观察到的要点,一步一步向你们展示整幅图画的成形经过,并说明我是如何抽丝剥茧、还原案情的。
“首先我要承认,直至我听到巴特利特的某句证词之前,我这把老骨头都完全被愚弄了。该死,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手中已经掌握了众多真相碎片,却丝毫没有发现其中的关联性,所以我深深叹息。好了,我们最初面对怎样的情况呢?
“贝维克公寓—一条狭窄的街道,宽度仅二十码、最宽处充其量六十英尺;这条街两边各有四座房子,彼此相连,外形酷似,不看房前的栏杆,几乎会以为它们是同一座房子。L区的霍利斯所驻守的街对面那座房子,其门窗与这座房子的门窗遥遥相望。嗯哼。如果能证明杀死基廷的那两枪是从一定距离之外(姑且假设只有六十英尺,因为这座房子阁楼的窗户是朝另一边开的)击发的,我们就不会面对如此棘手的难题了—用马斯特斯的话来说。”
“难道你想告诉我们,那两枪的确来自远处?”马斯特斯质问。
“噢,不,别急,我们只是审视一番证据而已。如我所愿,假如子弹来自远处,问题就简单得多了;特别是考虑到这个房间的窗户大小,”他指了指,“你们都知道这窗户的尺寸—高四英尺,宽五英尺半,面积相当大,宽度尤其可观。
“但根据验尸得到的证据,我们很清楚这不可能发生。例如基廷背后的伤口,鲍勃·波拉德赶到时发现衣物上确实在冒烟。第一声枪响听起来的确有些含混而遥远,但第二声枪响可谓震耳欲聋,毋庸置疑开枪地点就在这个房间里;而基廷后脑勺伤口的灼痕则表明,两颗子弹都是在近距离击中他的。
“所以我迷失了方向,就连第二天一桩昭然若揭的事实送上门来时,我也浑然不觉。马斯特斯,是你胡扯什么手枪藏在煤气管里的时候无意中揭穿的。你提到—其他的先不管—地毯上有一处灼痕,非常接近基廷陈尸的位置。地毯上的灼痕!如果两枪都是紧贴着基廷击发的,那地毯上为何会有灼痕?我不明白。所以我只好呆坐着,冥思苦想,却一无所获……
“这一点先放到一边。后来加德纳自己(对于必将被证实的事情他也只能实话实说)向我们提供了有关那支属于汤姆·夏侬的老式莱明顿点四五手枪的一些真实情况。那支枪使用了微力扳机。加德纳不小心说漏了嘴:那是一支老式手枪,当时保险栓还未广泛应用,稍不留神就会走火。我突然想到,如果把一支扳上扳机的手枪往地上一扔,斜斜撞击地面时就会走火,从而在地毯上留下灼痕。但这也不能说明问题,因为有两声枪响;因为必须特意把那支枪的扳机扳上;还因为地毯非常厚,不足以产生所需的冲击力。
“我始终一叶障目,直到—哎,先生们,直到那一刻。有件事令我如梦方醒,恍然顿悟。我询问过巴特利特基廷和加德纳星期一晚上的举动,而巴特利特不知何故,故意撒了个不折不扣的弥天大谎。
“这我就不明白了,因为,请注意,我根本没怀疑加德纳甚或巴特利特。星期二晚上杀人游戏的计划,基廷在与加德纳排练时如何一激动之下射了一发空包弹,这些听起来都十分合情合理。我们并非出于怀疑,而是为了进一步澄清细节,又询问了巴特利特那一发空包弹的情况。现在请读一读他当时的证词。”
在H。M。冷眼注视下,波拉德翻开笔记本。
问(提问者为马斯特斯):—总之,你是说基廷先生的手臂碰到了灯座,然后手枪走火,射出空包弹,击碎了你端着的托盘上的玻璃杯?
答:是的。就在我那只手上方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所以我一失手把托盘摔到桌上了。
问:当时基廷先生离你有多远?
答:差不多和现在你我之间的距离一样—六七英尺?
马斯特斯皱起眉头:“没错,可是……这有什么不对劲吗?”他问道,“空包弹里还是有填充物的,其力道也很是吓人,足够击碎托盘里的玻璃杯了。”
H。M。面露狡黠而欣喜之色。
“哦,当然,孩子。当然,这还不是全部。麻烦就在这儿。马斯特斯,你可曾纡尊降贵去观赏过业余剧团的演出?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对于在小舞台上演出的一群业余演员(有时对大舞台上的职业演员也一样)而言,最最危险的道具莫过于装了空包弹的手枪。如果他们兴奋过了头,就会弄得天下大乱。职业演员在台上表演开枪的情景时,必须遵循一条痛苦的准则:枪口要么对准地面,要么只能对着无人的方向。为什么?因为枪膛里并非只有一发空包弹,还有大量粗颗粒火药。我所见过的最吓人的一幕,发生在一个热爱和平的英国社团中:当时我的一个侄儿与同伙们排演一部罪案剧,哇!这恶棍兴奋过度,居然将枪口直接对准女主角。她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转身,而那蠢货扣动了扳机。她穿的是一件低胸晚礼服;请注意,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超过十英尺,但火药来势迅猛,依然灼伤了她的后背。可怜的姑娘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那么,根据巴特利特本人的供述,基廷开枪时,他仅仅站在距离基廷六七英尺的地方。实际上,巴特利特说那一枪把他手里的酒杯击碎了。马斯特斯,他撒谎。如果他的手离中弹的酒杯那么近,事后肯定得用纱布包扎。但你也注意到了,那双白皙的大手毫发无伤……
“问题来了,去***,他为什么撒谎?这个谎言意味着什么?于是我开始寻思星期一晚上那场普普通通的排练是否暗藏玄机。那么,关于这场排练,我们究竟掌握了多少?有几条事实无可置疑,因为目击证人太多了。我们知道他们千真万确在排练准备用于星期二杀人游戏中的花招(来自巴特利特的证词,并得到了侍者霍金斯、加德纳的佐证;菲利普·基廷虽错误理解了当时的场景,但也从侧面印证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