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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风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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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然是她的错。她说:“你该少喝些啤酒。” 
  “你该少啰嗦些。” 
  她没有回答,她没心思吵架,尤其对她不在乎的事更没心思。 
  她看看她的丈夫。他虽然身体超重,但在很多方面还是很漂亮的:一张晒得黑黝黝的、轮廓分明的脸,一头棕色的浓发以及一双还算明亮的蓝眼睛。二十年前,正是他的相貌和体形,再加上他那种坏小子的魅力和自负,把她吸引了过去。他曾经是个不错的恋人,至少以当时当地的标准来衡量是如此。他后来也成为一个过得去的父亲,一个善于供养家庭的人,同时很快升到警长的职位。但他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可是,如果你问他,他会说他是的。 
  他推开纱门,说道:“别再像上回那样把门闩插上了。” 
  她想,上一次是差不多一年前的事了,她是故意那样做的,想要他不得不按门铃和敲门来喊醒她。那时候,她想同他吵一架,却出现了她意料不到的情况。那一次他是在清晨四点以后才回家,自那时以来以及在那以前,他总是每周一次或两次在四点左右回家。 
  当然,他的工作需要额外的时间,仅仅这一点并不能构成对他产生怀疑的理由。但通过别的途径和消息来源,她得知自己的丈夫在外面鬼混。 
  克利夫慢慢走下后门的台阶,对养在后院的四条狗吼了几声。这些狗突然狂叫起来,用爪子乱抓关它们的铁丝网围栏,克利夫又吼了几声,笑了,他对妻子说:“别忘了给它们喂食,让它们出来跑一会儿。” 
  安妮没有回答。她看着他走进他的警长专用汽车,倒出门前车道开走了。她关上厨房门,上了锁,但没闩上。 
  她想,事实上甚至没有理由锁门。斯潘塞城是个治安很好的小城,尽管人们夜间总是把门锁上。而她不必锁门的理由是,她丈夫派了警车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在他们居住的威廉斯街上巡逻。他的解释是:犯罪分子知道我们的住处,我不想任何人伤害你。事实却是:克利夫·巴克斯特对他妻子的吃醋心、占有欲和疑心病到了疯狂的地步。 
  安妮·巴克斯特实际上是她自己家中的一名囚犯。她当然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屋子,但不管她去哪儿,同谁见面,她丈夫很快就会得知。 
  至少这令她感到尴尬和屈辱。这条整洁的街道上住的左邻右舍都是正经古板的家庭——医生、律师、生意人,他们对于警察为何日日夜夜不离这个地区的官方解释是乐意接受的,但他们了解巴克斯特的为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彼得,彼得,专吃南瓜,”安妮大声念叨千百次了,“娶了一个老婆看不住,把她关在南瓜壳里,从此看得牢牢的。”她又加了一句,“你这个狗杂种。” 
  她走到前门,透过门上的铅框玻璃朝街上望去。一辆斯潘塞城的警方巡逻车驶过,她认出了驾车的警察,一个名叫凯文·沃德的年轻人,克利夫宠爱的法西斯打手之一,她时时幻想邀请凯文·沃德来家喝咖啡,然后勾引他上床。可也许克利夫已经命人监视凯文·沃德,监视他的人可能就躲在一辆没有标志的汽车里。她对自己苦笑了一下,自己的疑心病同她丈夫的一样重了。但就她的情况来说,疑心是大有根据的,而克利夫的疑心却是无端的。安妮·巴克斯特在性方面很忠诚。确实,她也别无选择;但除此之外,她很重视结婚誓言,即使她的丈夫并不重视。有几次她也产生过冲动,这种冲动足以使她的母亲感到脸红,克利夫跟她做爱忽冷忽热,做一次爱后就是长时间的冷淡。近来她反倒乐意接受这种冷淡了。 
  巡逻警车沿着街道往前开去,安妮走进宽敞的起居室。她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听屋里落地大摆钟的滴答声。儿子汤姆早已返回哥伦布,表面上是要在开学以前找份兼职活儿,实际上是因为斯潘塞城,尤其是威廉斯街,今年暑假没什么令他留恋,今后也没有盼头。女儿温迪正远在密执安湖,同一群青年教徒在一起。安妮原先自愿去当他们的监护人,但克利夫笑着说:“那么谁来监护你呀,亲爱的?” 
  她环顾四周,这个房间是她用乡间古董和祖传遗物装饰起来的。克利夫对她的品味既自豪又冷嘲热讽。她出身的家庭远比他的有教养,起初她试图缩小他们在家庭背景上的差异,但他从来没有让她忘记他们之间的社会差异,他总是指出她的家庭有头脑,有教养,但没有钱,而他的家庭尽管有点粗俗,但有的是钱。有钱却没有脑子,安妮想。 
  克利夫喜欢炫耀他的室内陈设,炫耀他收藏在地下室的各种动物标本、他的猎物、他的剪报、他的枪械以及他看做战利品的房子和妻子,只许看不许动,羡慕我和我的战利品吧。安妮想,克利夫·巴克斯特是个老派的收藏家,患有一种强迫性怪癖症,不懂得区分自己的妻子和一个鹿头标本。 
  安妮惊异地回想起她曾经为自己的丈夫和房子感到多么自豪,作为一个新娘对婚后的生活抱有多大的希望,持多么乐观的态度。克利夫·巴克斯特曾经是一个会体贴、有礼貌的未婚夫,在结婚前的几个月尤其如此。如果安妮对他们之间的婚约曾经重新考虑过的话——事实上她也曾重新考虑过,克利夫的表现也令她找不出理由来解除婚约。但在她新婚的日子里,她已经发现丈夫只是在履行婚姻行为,他的一言一行都使她觉得格格不入。一天,她颓丧地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乐于让贤妻驯化的可爱的野小子,而差不多是个反社会的精神变态者。他曾为自己恢复常态进行过半心半意的尝试,可不久就对这种尝试失去了兴趣。她知道,唯一使他没有做出越轨行为,阻止他完全变疯的东西就是作为法律和秩序维护者的官职,斯潘塞城把这个坏小子变成了市政厅的监护人,这对斯潘塞城和这个坏小子两者都有好处,然而,安妮整日忧心忡忡,无法预料如果克利夫成了一名普通公民,失去了作为政府公务人员的威信和责任,将会发生什么事,她发誓,一旦他退休或者被迫下台,她就逃走。 
  她想到了他收藏的枪支:步枪、猎枪、手枪。每件武器都锁在枪架上,任何一个内行的警察都是这样锁枪的,然而,大多数警察,也许所有的警察,都会给自己的妻子一把钥匙,以防有闯入者。但是,克利夫·巴克斯特却不把钥匙给自己的妻子,她知道克利夫的想法:他害怕妻子在哪天凌晨四点钟他回家时开枪把他打死,然后声称错把他看成一个夜闯民宅的坏人。有几次夜间她凝视着这些上锁的武器,心想不知她是否真会用一支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或者他的脑袋,扳动扳机。十有八九回答是否定的;但有的时候…… 
  她把头往后仰去,靠在椅背上,感到泪水从眼中滚下。电话铃响了,但她懒得去接。 
  她把晚饭剩下的残羹冷菜裹在一张报纸里,拿到狗房去。她打开铁丝网门,把剩食丢了进去。里面有四条狗,其中三条——德国牧羊犬、金毛拾彧①和纽芬兰拾彧——朝食物扑了过去。第四条,一只灰色的小混种狗,向安妮跑过来,她把这条狗放出狗房并关上了门。 
   
  ①拾彧:一种经过训练会衔回猎物的猎犬。 

  安妮走回屋中,小灰狗跟在她身后。 
  她在厨房里用生汉堡包喂了小狗,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汽水,然后走到外面宽敞的门廊里,坐在秋千椅上,双腿缩在座下,小灰狗偎在身旁。夜渐渐凉了,轻柔的微风拂动着街上的老树。空气湿润,看来要下雨。她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好了些。 
  她寻思,一定还有出路,一条不必通过小城坟场的路。安妮意识到,既然她的女儿快进大学,她也该做出决定了,不能再拖下去。她想,如果她逃走,他很可能会在她出城之前就把她抓住;如果她真的溜掉了,他一定会追踪。假使她去找一位斯潘塞县的律师寻求帮助,那么,在她甚至还没回到家他就会知道。克利夫·巴克斯特并不特别讨人喜欢或受人尊敬,但人们怕他,她是能够明白这一点的。 
  巡逻警车又过来了,凯文·沃德向她挥了挥手。她没有理睬他,而小狗却对警车汪汪叫了一阵。 
  她想,这里毕竟是美国,现在毕竟是二十世纪,人们毕竟受到法律的保护,但她本能地懂得,这一切对她的情况不起作用。她非得逃走,离开她的家,离开她住的社区,离开她的家人。这使她感到愤怒。她本欲更多地按照自己的行为准则,而不是按照他的行为准则来了结此事,她想告诉他她要离婚,要搬到她姐姐家去住,他们应当通过律师来解决问题。但巴克斯特警长是决不会放弃他的任何一件战利品的,是决不会在他的小城里被人愚弄的。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她想离开这个家;他也知道,或者认为自己知道,他已经把她锁得牢牢的,他把她关在南瓜壳里,让他继续那样想是再好不过了。 
  在这个夏夜,她坐在门廊里的秋千上,回想起很久以前的许多个夏夜。那时她非常快乐,正与另外一个男人处在热恋之中。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借着身后窗户里射出来的灯光,她又把信封念了一遍。这封信是她写给基思·兰德里的,寄往他在华盛顿的住址,显然是有人将它转到另外某个地方,那里又有人在它上面套了一个信封寄还给她,还附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无法转寄。 
  基思曾经有一次在信中告诉过她,如果她接到这样一个信息,就不要再给他写信了,他办公室里会有人与她联系,通知她一个新地址。 
  安妮·巴克斯特是一个单纯的乡村姑娘,但还没有单纯到会相信这话。她清楚他是在告诉她:如果她的信被退回来,说明他已经死了。华盛顿会有人打电话或来信告知她真实情况。 
  这封信退回到邻县她姐姐的住处已经两天了,基思给安妮写来的信都是寄往那儿的。 
  从两天前接到退信开始,安妮·巴克斯特就害怕接电话,害怕看见她姐姐的汽车在她门口再度停下,转交给她另一封信,一封从华盛顿来的公函,开头的一两行是:“我们遗憾地通知你……” 
  可她又一想,华盛顿方面干吗要费这份心?她是基思·兰德里的什么人?一个很久以前的女朋友,一个间或通信来往的笔友。她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了,不指望今生今世再见到他。 
  但也许他嘱咐过他的同事——不管是谁——告诉她是否他已不在人世。很可能他想把自己葬在这里,与他家的历代先人葬在一起。她突然意识到,此刻他可能正躺在吉布斯殡仪馆中。她试图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感到悲伤,但这对她真正有多大影响呢?一个旧情人去世了,你得知这个消息,你开始怀旧并老是想到自己也不免一死,你想到青年时代,你做一番祷告,然后继续过你的日子。如果方便,你或许去参加他的葬礼。而后她又突然想到,如果基思·兰德里死了,如果他将葬在斯潘塞城,她是不太可能去参加葬礼的。她想,她也不能指望某一天溜出家门去他的墓地,而不被日夜监护她的警察发现。 
  她抚摸着身边的小狗。这只狗是属于她的,其余三只是克利夫的。小狗跳到她的膝头上,偎依着她,安妮则用手在它耳后搔痒。她对小狗说:“他没有死,丹妮斯。我知道他没有死。” 
  安妮·巴克斯特把头搁在秋千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来回摇动。西边天空出现了夏日晚上常有的热闪电,隆隆的雷鸣声滚过开阔的玉米地进了小城,紧接着便是一场暴雨。她发觉自己又在流泪了,接着继续想心事:我们曾保证再次相会。 

  
  
第三章



  基思·兰德里走进静静的农舍。远房亲戚曾经照看过这所房子;考虑到已有五年没人居住了,它的外观看上去还不错。 
  基思事先已经打过电话说他要回来,在电话里跟附近农场的一个女人聊了一会儿,他管这个女人叫贝蒂姨妈,尽管她并非他的亲姨妈,而是他母亲的远房表姐妹,或者诸如此类的亲戚。他只不过要她留神房子里是否有灯光,门前是否停有陌生的汽车等等。基思曾经坚持不让贝蒂姨妈或者别的女士们过于麻烦,但产生的效果却像号召她们拿起武器——扫帚和拖把,结果房子变得干干净净,并散发出松木消毒剂的气味。 
  基思心想,这些当地妇女总是过分怜悯那些没有妻室的男人,单身汉们因此少干许多琐事,基思怀疑,这些善良女人照顾单身汉的目的在于显示男人有个老婆和内当家的种种好处。不幸的是,那些为单身汉提供的免费清洁、烹饪、苹果馅饼和果酱往往达不到预期的目的,效果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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