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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面对暴动,他也反对单纯军事观点,他认为治本的办法昌明政教,他强调综合治理,反对不教而杀。每平定一方,他就奏效请建立巡司或县级政权,一共建立了三个县:平和、崇义、和平。从名字一看就是儒家的作品。为加强基层的权力密度、强度,以扩展皇权的长度,以保证百姓生活在国家的怀抱里,他恢复了久废的洪武爷的“乡约”制度,用他们担负起日常的管理乡民的工作,保持基本的社会公正与礼仪生活秩序,教化子弟改恶从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条件的地方,他就建立社学。他认为“民风不善,由于教化未明。”移易风俗,建立社学是最为浅近易行的。
他这套综合治理,自然还是儒家礼乐教化的老套子,但当时的状况还低于这个老套子,就又显得他了不起了。而且还证明了儒学的构想,不是不灵,而是没人真去实行。--是不是,由此可证,颜回、徐爱都可以当宰相呢。恐怕还是不行。还是老问题,战国时的商鞅就提出了:儒可以对人仁义,但怎么能让别人对你也仁义?
8.真诚的欺诈
阳明先打横水、桶冈时,曾给 头的池大鬓打了一招太极拳--要应就是实的,不应就是虚的--就是去招抚他们,他们若听招固然上好,若不听也稳住他们暂时别动。现在,阳明腾出手来了,可以调头专意对付这股最大的暴动队伍了。
池大胡子见到阳明的招降书,说:“我等为贼非一年,官府来招非一次,告谕何足凭?先看金巢等受抚后无事,再降不晚。”
金巢投降后,受到阳明的礼遇和利用--让他带领四百“新民”一起去攻打横水。横水既破,池大胡子紧张了。让他的弟弟池仲安投降,意在缓兵,刺探虚实。他不怕阳明这几个文官领的乡勇、捕快,也知道调广东狼兵,来不能速,留不能久。调来须半年,我不用一个月就跑了。他没想到这回剿是实剿,抚是真抚,不再是虚应故事、敷衍了事。
桶冈破后,他知道这回该轮到他了。便玩假和真打的伎俩,一方面示意投降,一方面加紧战备。阳明何等人也,察觉他的战备,派人送去牛、酒,问他想干什么,。他说,龙川“新民”卢珂等要来偷袭他,是为了对付他们。
王假装相信了他的话,飞檄怒责卢珂擅兵仇杀,并让人伐木开道,表示大兵将去讨伐。暗中却调集各府的兵力,准备收拾池大胡子。池对于王这一套动作是且信且怕。又派弟弟做特使来致谢,意在刺探真假。恰好卢珂来报告池的反意。
阳明卢说:“我对着池的人将故意毁你,你再重来一回,受杖三十,关押几天。”卢受此特别信赖,无比高兴。果然招摇而来,王故意让池的特使看着,将卢拿下杖打又怒数其罪状。池听说后,稍安。他哪知道王已让卢珂的弟弟回去集兵。而打卢的衙役都经王密嘱,貌似死打其实并不着力。王心细如发。
王通知这个在地图上叫做“小溪驿”的地方要大事张灯结彩,庆祝和平丰收。池已松弛下来。王又派人给他们送去大明的历法,表示让他们像常人一样耕种生活,
并邀请他们来观灯,因为正是腊月根子了,希望他们一起来过年。但是因为卢珂在押,池还是不要撤消布防,以防珂党掩袭。池这回相信了王的诚意。为了回应恩典,他领着93个小头目,皆凶悍之徒,来到教场,但只派几个人来见王。若一旦有诈,他们就从外边跑了。王佯怒以示真诚:“你们都是我的新民,现在不入见,是不相信我。”并买通池的亲信,让他告诉池:“官意良厚,何不亲自去谢,也让卢珂无话可说。”池相信了,他说:“欲伸先屈,赣州伎俩,须自往观之。”
王派人将他们领到早已布置好的祥符宫,土匪们见物宇整洁、堂皇,喜出望外,王给他们青衣油靴,教他们演习礼乐,确实察看他们的意向。察觉到他们终是贪婪残忍的歹徒,难以教化。又听到百姓痛恨他们,且骂他这样做是“养寇贻害”“养虎贻患”。他才下定最后杀他们的决心。并派回卢珂等偷袭池寨。
池等请归。王说,从这里到 头八九日的路程,怎么也回去过不成年了。而且一回去还得来拜正节,白跑什么!王是还想尽最后的努力软化他们。他们做贼心虚,不敢久留,更不肯真投降,就又请求走。王说“大年节还没赏你们呢。”
拖到正月初二,王让人在祥符宫大摆宴席,晚上潜入甲士,让他们喝到天亮,把他们送上了西天。
王大伤其心,到了近中午时,还不吃早饭,心中悲痛,为自己不能感化他们而难耐烦恼,直到头痛大眩晕,呕吐一场。他显然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他强调性体不动,还他一个心理的解释,就是首先是一种自救--劳人苦命才向往皈依一种超验的绝对本体来超度自己。
其实,阳明早已做好了进剿三 的战斗准备,并写好了发兵的告示、《进剿 贼方略》、《刻期进剿牌》。这也许就叫做感情不能代替政策罢。而且这次是他亲自带兵直捣下 大巢。诸路兵均按王的部署,如期而至。
池的营寨既无首领、又无防备,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多官军,自然惊恐,但毕竟是老练的居多,他们有一千精锐,在龙子岭据陷伏击,挫败几轮进攻,终于寡不敌众。有八百多人奔聚九连山。
九连山四面险绝,只有一面可上。他们从上面滚大石头、木头,官军不敢靠近。阳明让官军穿上暴动部队人员的衣服,黄昏时,诈称也是失败而来的同伙。果然热情地将官军招呼上来,等到发觉不对,为时已晚,大军随之阑入。他们支持不住,退走溃出。下面能走的地方都是官军的伏击点,连杀带捉,很快就只有二百来人了,他们乞降。阳明当然愿意少杀,并很快作为新民把他们安置了。
正月还没过完,他便大功告成,这一带长年暴动不已的地方,被他用最低的成本平定了。他领导着文官和地方兵、乡勇完成了以往大部队完不成的任务,而且他还长久的解决了不再发生暴动的问题,给新民们土地,让这一带的人用广东的盐,省得受徽州盐商的盘剥,建立乡约、新的县城、社学等等。
用《明史》本传上的话说:“守仁所将皆文吏及偏稗小校,平十年巨寇,远近以为神。”他自以为活儿干完了,便于三月向朝廷递了情真意切的辞呈--他像打工妹一样总惦着回家,他奶奶病危、他父亲也有病,他还想着继承徐爱的遗志,在阳明之麓修证圣道。
等到十月,圣旨才下:所辞不允。此前,六月份朝廷提他为右都御史,赏赐让他的儿子为锦衣卫,世袭百户。他立即上疏辞免,十二月下旨不允。但真正落到他儿子正宪头上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更为滑稽的是,他打完桶冈,湖南的大兵才到,他还得劳师辞谢;他已平定 头,广东还不知道呢。实践证明他反对三省会剿是正确的,兴大兵只能给百姓带来更沉重的负担。而且那么多的官和军都会干些什么呢。
百姓心中有杆秤。
他班师回赣州,一路上,百姓沿途顶香迎拜。所经州、县、卫所都给他立生祠。偏远的乡民,把阳明的画像列入祖堂,按节令礼拜。--就这点来说,他真正的成功了。他希望活在人们的心中。但他真诚的说“未能千羽苗顽格,深愧壶浆父老迎。”这份愧是包含着几分欣悦的,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意思。
他更希望民众过上好日子,能够太平和谐的正常生活。武力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莫倚谋攻为上策,还须内治是先声。”所以他稍事修整之后,即重建乡约制度,让德行好的“老人”教化那些性情不稳定的青少年。以贯彻“内治”在先的原则。孔子曰:不教而诛,忍也。
至于他本人,毫无居功自得之意。他说,“微功不愿封侯赏,但乞蠲输绝横征。”他知道,横征暴敛是民不聊生的原因,民不聊生是民变迭起的原因。他也的确向朝廷建议过几项减免租税的,但效果甚微。在庞大的帝国及其成法惯例面前,他这点微功,这个小官,简直是等若轻尘,太微不足道了。
第十回 功成自会
1.学用一体
给皇帝上了告捷书以后,阳明居然设酒犒劳跟着他的学生。这太反常了,学生都大为不解,问老师这是为什么?王说感谢你们呀。学生们更纳闷了,我们并没有帮助您做什么啊。
王说:“刚开始时,我登堂处理问题,尤其是有所赏罚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率性,生怕对不起你们,怕与我平时给你们讲的不一样。处理完那些事情,还不安,跟你们在一起时,还想着那些事,反省赏罚分明公正否,想着如何改过。直到登堂与跟你们在一起时一样自然随心,不用加减,这才心安理得。这就是你们给我的帮助,不用事事都得用嘴说。”
阳明是真诚的一元人格,从心眼里要将学与政、思与事统一起来, 才肯把学生 当老师,当成他是否知行合一的监督者。这是真正醇儒的心地、大儒襟怀,真诚坦白。没有这份“诚”,便一切都无从谈起。 学生们听了这番话,只有都更严格要求自己而已。王还绝对说的是真心话。
打完仗,才只是恢复到正常情况,如何安置“新民”,并把他们教化成良民,就成了新的中心工作。新民成分复杂,有的心怀反复之计,面从心异,假装惊恐,暗中准备东山再起。对这种人一味仁慈,也是既害了他们,又毁了别人。王在这方面是个成熟的政治家,软硬两手都极地道。举乡约、办社学,大行礼乐教化,以移风易俗。这种善后工作是用儒家的老本行。但也继续战备,杀企图再作乱者。他跟孔明一样,事无巨细,都认真对待,生怕有一丝纰漏从而前功尽弃。这种活法本是好累好累的。但他还能从容讲学,诗文中的淡雅,也的确是发自本心的。不管多么忙乱,他都能一派从容。这有点像他的父亲。
王华,龙山公气质醇厚,平生无矫言饰行,仁恕坦直,不立边幅,无论人多人少,对大对小,都待之如一。谈笑言议,由衷而发,广庭之论,入对妻子,都是一样的。自然,才本色;才从容;百务纷沓,应之沛然。他的熟人没见过他有难处之事。这自然也因他才识宏达,无所不可,但更重要的还是心理素质好,操持坚的,屹不可动,再乱也乱不到他心里去。
阳明善于运用政策的法力。他让赣州多用纸张大肆印刷他的《告谕》,发给各县,查照十家牌甲,每家给予一道。乡村山落也家喻户晓。他认为乱生于风俗不美,风俗难以一下尽变,先易后难,先就其浅近易行的开导训悔:居丧不得用鼓乐、做佛事,将资财用于无用之地,等于从亲人身上敛了财物,然后把它们投入水火之中。有病求医,不要听信邪术,专事巫祷。嫁娶不得讲究财礼,不得大会宾客,酒食连朝。不得迎神赛会,百千成群。不得以送节等为名奢侈相尚。等等。谁若违反,十家牌邻互相纠察,容隐不举者十家同罪。
他还发布了许多正面的告谕,让大家孝敬亲长,守身奉法,讲信修义,息讼罢争。总之是为了作兴良善,改善民俗。
应该特别一提的是,他保护商人的合法权益。心学家以一体之仁不歧视商人是个事实,但若认为这是什么相当于新教伦理的新东西又夸大了它的含义。他有一道《禁约榷商官吏》的文告,禁止官吏借故敲诈商人。当时为筹集军晌,又不愿加重贫民负担,对商人实行了三分抽一的高税办法。他知道商人终岁离家,辛苦道途,以营什一之利,相当不容易。而一些衙役们肆意敲剥客商,违反了他的本意。“求以宽民,反以困商,商独非吾民乎?”他放宽税法,对小本经营的卖柴炭鸡鸭的一概免抽,衙役不得擅登商船以盘查为名,侵犯骚扰。商人可以赴军门告发,照军法拿问衙役。不打仗了,他便让地方官重新规定应抽、免抽的例则。
在他众多的公移文告中,有一道“优奖致仕县丞龙韬牌”。他爱实地访察,问百姓对某事某官的看法,对某项政策的态度,这回是访得赣县退休县丞龙韬,平素居官清谨,不肯贪污,所以老了退休后,居然不能自保生活。人们还都笑话他。这让阳明大为愤慨:“夫贪污者乘肥马衣轻裘,扬扬自以为得志,而愚民竞相歆羡;清谨之士,至无以为生,乡党邻里,不知周恤,反而讥笑。风俗恶薄如此,有司岂能辞其责?”遂马上下令给他钱粮若干,并以此为例“广而告之”,“务洗贪鄙之俗,共敦廉让之风。”
2.大学之道
这些,都是零零碎碎的事情,可以见阳明不足以尽阳明。他做的大事是在七月刻印了古本《大学》和《朱子晚年定论》。他觉得这是比平匪勘乱要意义更大的“破心中贼”的实事,那一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