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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注视蔡卞,微笑道:“元度还有何意见?”
蔡卞见石越问到,便笑道:“参政,下官以为,庙算者,未算胜,先算败。
参政何不说说如果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石越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说得好,正当如此。”他转向陈良,道:“子柔,不如你来说吧。”
陈良应了一声,微一欠身,道:“苏大人、蔡大人、唐大人,参政与在下等议论之时,以为如果移民开发计划失败,所导致的后果,大约以下几种:最坏的状况,国库六千万贯,甚至更多的钱白白花掉,收不到一分成效,移民过程中移民与官员,移民与本地百姓冲突不断,不断发生流血冲突,甚至引发小股叛乱,同时,各蛮夷部族因为被移民的开发所刺激,矛盾激化,起兵叛乱。
朝廷在财政瘫痪的情况下,不得不增加税收,组织军队平叛,整个大宋,因此陷入十分困难的状况……”
他说到此处,见苏辙与唐棣脸色都为之一变,忍不住安慰道:“这个似乎不用过于担心,这种状况,只是组织者能力过份低下,才有可能发生。我们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不是一次性的大规模移民,也不会是无序的移民,所有的过程,必须是有组织的,比如分几年来达成这个目的,每次移民的规模,移民的目的地,都会谨慎规划。我们事先要对一些州县进行调查,分析每个州县大约最多可以接纳多少移民,然后只移民最大可接纳数的六成。这样,就尽可能的缓解了移民与本地居民的冲突。再善择官吏,加强监督,也可能减少移民与官员的矛盾……”
“那么与蛮夷呢?”唐棣忍不住问道。
陈良面无表情的说道:“让山中蛮夷下山,成为编户,蕃汉杂居,本就是移民的主要目的。我们尽量避免冲突,如果诸夷接受教化,朝廷也一视同仁,以华夏待之。实在不可以避免的冲突,则自有军队进剿。同时,参政也认为,可以在水源上游,湖泽周围,划定一些山林,禁止开垦。诸夷愿意迁徙,朝廷当优容之。而且,我们也相信,移民与诸夷的关系,是可以处理好的,因为移民会带过去更先进的技术,与诸夷有更多的交易,只要他们不袭击移民,朝廷会一如既往的优待他们。”
唐棣听到陈良这冠冕堂皇的话语,心中一凛,移视石越,却见石越竟似一尊雕塑一般。他知道一旦移民,的确也会有汉蕃取长补短,互相交好的事情发生,但是只怕更多的,还是血腥的冲突。越往南,这种冲突必然越明显。因为很多耕地的开垦,一定会侵犯到蛮夷的传统领地。唐棣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道:“子明,若真如此,多杀伤仁,不可不慎。”
石越苦笑道:“一般的州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要朝廷严令县官不得欺凌蛮夷,视为子民,则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但是在一些羁縻州,只怕避免不了军队的出动。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状况,朝廷也自会慎重,尽量用抚不用剿。
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
陈良见众人不再质疑,便继续说道:“次坏的状况,是虽然多有挫折,但是移民总算进行,而南方也得到开发,但是移民却给朝廷背上了巨大的财政包袱,朝廷不断追加费用,财政十年之内,都处于极度困难中。万一有何天灾人祸,或者朝廷支持不下去,半途而废,就导致前功尽弃。”
蔡卞脸上有惊诧之色,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状况石越已经事先想到。“在下最担心的,就是这种状况。”
“这个办法,可以用计划性移民解决。严格控制移民的数量,可以有效解决这个问题。比如,执行的第一年,移民五万到十万,移民限制在某几个州县,发现问题,可以及时解决。而且若真有什么大的后果,朝廷也可以及时抽身。
一年之后,第一批移民基本可以站稳脚跟,则第二年可以适当增加数量。如此进行,朝廷在前五年内虽然要花上一大笔钱,但是分开支付,却并非不能承受。
当然,我们还有另外的辅助性措施……”
蔡卞想了想,说道:“这个办法果然有用。但是下官还是认为,再怎么裁减,移民与修路浚河的费用,都是目前朝廷的财政无法支持的。其付出的巨大显而易见,但是将来得到的东西,却极不确定——单靠移民们能给朝廷增加的税收,岂码要一百年才能补偿回来。”
石越笑道:“元度,账不是这么算的。如果移民成功,其利甚大。首先,大宋粮食产量必然显著增加,百姓生活水平能得到好转。史上最富庶的时期,都是粮价最低的时期,开元十三年,东都斗米十五钱,青、齐五钱,粟三钱,以致于玄宗要担心谷贱伤农,特意收购粮食,以求提高价格。这样的盛况,已经有三百五十多年不曾见了。根据杜佑的估计,天宝年间的实际户数最少有一千三四百万。如此全国的人口大约为六七千万,与本朝相当。其耕地面积约在800
万顷至850 万顷之间,略高于西汉时的最高垦田面积。而本朝,治平年间,垦田数仅四百四十万余顷,比本朝天禧年间尚有则犹不及……”
蔡卞笑道:“参政,这只是收赋税的田地。本朝垦田数,有人认为,可能达到三千余万顷,或者有所夸张,但远过唐朝则是肯定的。否则王介甫相公就不会那么着急想要括隐田了,若能使天下隐田皆收赋税,则朝廷一朝可富。”
“非也,非也。有隐田,必有隐户。依朝廷之统计,则唐朝全国户数最多是天宝年间,不过891
万余,口5291万余,又要少于本朝了。况且,天下隐户、隐田,根本不可能计算清楚,历朝历代,无不如此。为政者计算得失,不可怕百姓占便宜,而须惧百姓吃亏。故我以为,这隐户、隐田,竟可不计。本朝粮价不能达到天宝年间的水平,必有原因。究其因,还是产量不足——而本朝亩产量明显超过唐朝,特别是江南地区。因此我认为,本朝要么是人多,要么是地少。人多则平均每人所占地少,所以究其原因,还是地少。”
蔡卞想了半晌,方点了点头。
石越继续说道:“因此开发南方,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只要采用更进步的农耕技术,南方亩产高于北方,是很正常的。北方普通亩产一石,南方就可以达到两石、三石,甚至四石。我甚至认为,有朝一日,湖广熟,天下足。”
苏辙与蔡卞、唐棣对望一眼,心中半信半疑。又听石越继续说道:“第二个好处,就是可以缓解北方、四川兼并日炽带来的矛盾。在工业与商业不能吸纳大量劳力的时候,移民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朝廷与其等到灾害来临之时,将人召入厢军,白白浪费粮食供养,还不如来支持移民,比较彻底的解决这个问题。依我看,解决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军队日益膨胀的问题,减少不必要的厢军供给,多出了给国家交税的主户,一进一出之间,利弊自现。”
苏辙等人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个层面的问题,须知当时厢军之数,有四五十万之多,是朝廷一个巨大的财政负担,如果能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将节省下来的军费,去供给移民生产开发之用,这一进一出之间,的确会是个巨大的诱惑,而且,苏辙等人在一瞬间,也同时想到,将来裁军,许多的厢军安置计划,也可以放进移民计划中统一解决——将裁汰的厢军以军屯的名义,进驻羁縻州,那却是一举数得的事情。如果这样算起来,虽然整个移民计划的总开支高达三千万贯到六千万贯,但是果真成功的话,好处却是非常明显的。
石越见众人神色,知道心中已然动了,他知道这个计划,最起码要说服身为工部尚书的苏辙,当下趁热打铁,又道:“第三个好处,便是将部分按编制厢军开进羁縻州,进行军屯。但是厢军主要种植甘蔗等作物,生产蔗糖;同时可以烧制陶器,酿酒,甚至制药——朝廷可以将这些东西通过海外贸易,卖给夷人,如果组织得好的话,军屯不仅不会成为朝廷的财政负担,反而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财源。它也可以对民间起一个示范的作用——蔗糖、美酒、中药,不仅仅可以满足国内的需要,也能通过海外贸易带来高额的利润。”
苏辙、蔡卞、唐棣终于被打动了,他们三人都知道蔗糖在海外贸易中的惊人利润,而酒与中药——他们此时还不知道石越口中的中药,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药材那么简单,但是饶是如此,他们也相信的确可以带来巨大的收益。只要有一个机制保证厢军能心甘情愿的进驻湖广四路的偏远之地,并且削减厢军进行军屯时稍稍谨慎一点,那么石越所勾画的东西,绝对是可能实现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石越与陈良继续介绍了移民计划的好处与可能出现的弊端,又大致讲了一下如何步步推行的问题,然后从移民计划的基础上,再重新说起南方水陆交通网的构建与步骤,终于赢得了苏辙等人的首肯。
“一旦计划推行,我将向陛下推荐元度为工部屯田司郎中,毅夫为屯田司员外郎,主要负责移民开发事务。民屯军屯,一应总之。元度精细谨慎,毅夫沉稳至公,必能为大宋日后的盛世,定下坚实的基础。”石越注视蔡卞、唐棣二人,目光中充满了期望。
蔡卞与唐棣微微一笑,心中也甚是激动,特别是蔡卞,不过二十岁出头,一旦升了屯田司郎中,就是正五品下的朝廷大臣,服绯带银,其任命也将由尚书省政事堂发出,而不再归于吏部管辖——许多人在官场上沉浮一生,也未必能跨上五品这道坎,他当真称得上青云直上了。唐棣对于蔡卞居于其上,倒也并不介意。他与蔡卞同年进士,蔡卞名次便在他上,后来一同协助军器监改革,蔡卞的能力他也是亲眼目睹,知道远在自己之上。因此石越不推荐与他关系亲密的自己,而是推荐蔡卞为屯田司郎中,寄以重望,唐棣反倒觉得石越有识人之明。当下二人齐声说道:“必当竭尽所能。”
苏辙目光在《天下郡县图》上停留良久,悠悠说道:“子明,我自然全力助你此事。但是此事要通过朝议,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尚书省韩、吕二相,冯、司马二参政不首肯,众给事中不同意,皇上不下定决心,终究只能是纸上谈兵。”
“子由说得甚是。万事刚刚开始……”
“去说服司马君实吧,若能说服司马君实支持你花这笔钱,那么以冯参政与子明、君实的交情,自会同意。吕吉甫相公虽然态度难料,但他是乐于生事的人,未必会很反对。韩相公也非不能说服——如此,至少能取得尚书省的同意。”
石越苦笑着点点头,他也知道司马光是必须要说服的。但是这件事情,却必须先让皇帝知道,这政治上必须做出的姿态。他需要皇帝对于他的计划有一种参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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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八年重阳佳节。
此时大宋朝野所关注的焦点,毫无疑问是辽国已经渐渐明朗的内战与即将开始的省试。辽主耶律浚控制了中京道、东京道、南京道等辽国最富庶的地区,以大义之名,举兵十五万,准备进攻占据上京的耶律伊逊。但是为了防止宋朝趁火打劫,以及迟迟不肯表态的西京留守杨遵勋,耶律浚不得不分兵十万,监视这两股势力。而耶律伊逊则在上京道纠集了约八万契丹军、十二万各部族军队,指责耶律浚弑父,另立了一个叫耶律阿剌的三岁宗室为君,自称总北、南枢密院事兼天下兵马大元帅,与耶律浚对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双方势均力敌,耶律浚控制的三京道内,有不少耶律伊逊的死党,以及怀疑耶律浚弑父而心怀两端的人,他还要担心着宋朝与杨遵勋的进攻、东京道诸蛮族的叛乱;同样,耶律伊逊部下,不仅有许多部族完全是被胁迫、或被引诱而来,而且也有许多的契丹贵族,心里向着耶律浚,却不得已而臣服于耶律伊逊。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都不敢冒然接战——耶律浚担心一旦远离中京,杨遵勋就趁机攻其后背,腹背受敌;而耶律伊逊却也不敢远离上京,他担心自己一走,上京立即就被同情耶律浚的人控制,到时候只怕二十万部下会作鸟兽散。
双方都希望杨遵勖的态度能够明朗化。现在杨遵勖已经被耶律伊逊封为楚王、北枢密使,而在耶律浚这面,也已经是宋王、北枢密使。与此同时,从西夏到宋朝,都不断有使者来往于西京大同府,游说杨遵勖归附,西夏太后开出的价码是代王、中书令、都统军;而赵顼的许诺则是排名第一的泰宁节度使、中书令、世袭卫国公。但是无论怎么样,杨遵勖就是不肯表态,只是操练士卒,征集粮草,勤修武备。若非觉得过于不可思议,简直让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