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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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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的黑体字周围有许多个黑铅笔划的小十字。
    “噢,给我庆贺生日的亲吻啊。”他大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啊,你想知道,对吗?”芬妮喜不自胜地取笑道,“大伙儿每人送你一个
小十字——除了克莱拉女士——也有送你两个的,可是我不告诉你我划了多少个。”
    “噢,我知道,你很多情。”他说。
    “那你就错了!”她十分气愤地大叫道,“我从来不会这么温柔。”她以有力
的女低音反驳道。
    “你总是装做铁石心肠的轻佻女子,”他大笑道,“可你知道,你很多的——。”
    “我倒愿意被说成多情,也不愿意被叫做冻肉。”芬妮脱口而出。保罗知道她
指的是克莱拉,不觉笑了。
    “你谈到我也这么粗鲁吗?”他大笑。
    “不,我的宝贝儿,”这位三十九岁驼背女人极其温柔地回答,“没有,我的
宝贝儿,因为你并没有自视为大理石雕像而把我们视为粪土。我和你一样的好,是
吗?保罗?”这个问题使她非常愉快。
    “唉,咱们谁也不比谁强呀,不是吗?”他回答。
    “但是,我和你一样好。对吗,保罗?”她大胆地纠缠着问。
    “当然啦,要论心肠好坏,你可比我好。”
    她有些害怕保罗的好言软语会使她乐得歇斯底里发作。
    “我原想我该比大家早到这儿——大家可别说我心眼多!现在闭上眼睛——”
她说。
    “张开嘴巴,看看上帝赐给你什么。”他接口说,真的张开了嘴,还以为人家
会给他一块巧克力呢。他听到围裙窸窸窣窣地响,还听见金属轻轻磕碰的声音。
“我可要看啦。”他说。
    他睁开眼睛,芬妮长脸涨得通红,蓝眼睛,奕奕发光,正凝视着他。原来他前
面的工作台上正放着一小捆颜料管。他脸色发白了。
    “不行,芬妮。”他立即说。
    “这是大伙儿送的。”她赶紧说。
    “不行,可是……”
    “颜料是不是买得不合用啊?”她问道,喜滋滋地颤着身子。
    “天啊!这是最好的货色。”
    “可是不是买得合用啊?”她大叫。
    “我就是发财时,也不敢把它们列入短短的采购单上。”他咬咬嘴唇。
    芬妮激动得不能自制。她一定得岔开这个话题。
    “她们为这事挖空心思,除了希巴女王之外,大家都凑了份子。”
    希巴女王指的是克莱拉。
    “她不肯凑份子?”保罗问道。
    “她没得到这个机会,我们根本没告诉她,我们不想让她打扰这出戏。我们不
要她加入。”
    保罗朝这女人大笑,心里感动极了。最后,他要走了。她离他非常近,突然,
她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热烈的亲吻他。
    “今天我可以给你个吻,”她赔着小心说,“你脸色这么白,真让我心疼。”
    保罗吻了她就离开了。她的双臂瘦得可怜,他也觉得心疼。
    那天午饭时,他跑下楼去洗手,遇到了克莱拉。
    “你竟在这儿吃饭。”他大声说,她可是非同寻常。
    “是啊,我好像用一个旧外科手术器械托盘吃的饭,现在我必须出去走走,要
不然就会感到满口是印度橡胶般的臭味。”
    她说着却不动身。他立即领会到她的意思。
    “你要去哪儿?”他问。
    他们一起去了城堡,她出门穿得很朴素,几乎近于难看。在屋里她总是十分漂
亮。她犹豫不决地跟保罗并肩走着,一会儿低着头,一会儿把脸转过去。由于衣着
邋遢,神情不振,她逊色多了。他几乎认不出她那隐藏着无限精力的健壮形体了。
她怕抛头露面,故意弯腰弓背,缩着身子,显得过于卑微。
    城堡的庭院苍翠欲滴。爬上陡峭的斜坡,他笑声琅琅,口若悬河。可是她却闭
口不言,好象在深思着什么。若要爬到高踞在悬崖顶上的方堡里去,时间已经来不
及了,他们就倚着峭壁边的矮墙,俯视悬崖下的公园。在他们脚下,沙岩的鸽巢里,
鸽子在梳理羽毛,轻声啼叫着。悬崖脚下的林荫道尽头,幼小的树苗端立在树荫中,
还有小小的行人煞有介事似的行色匆匆,简直令人发笑。
    “看上去好像可以把这些人当作小蝌蚪一样舀起一把似的。”他说。
    她大笑着回答:
    “是啊,没有必要隔得老远来看清自己的力量,树木可高大得多了。”
    “只不过是自命不凡罢了。”他说。
    她挖苦地笑笑。
    林荫道外边,两条细长的铁轨伸展而去。铁轨边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一小堆一
小堆的木材,冒烟的玩具般大小的火车在奔跑。运河象条银带似的任意贯穿在黑土
堆问。远处,河岸平地上密密的全是人家,看上去像黑乎乎的毒草,鳞次栉比,密
密层层,一直延伸下去,直到曲折贯流旷野的那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为止,不时地被
更高一些的树木阻断。河对面的陡岸峭壁也相对地显得矮小多了。大片旷野给树木
覆盖得郁郁葱葱,麦田隐隐发亮,旷野无边无际,一直延至青山耸立的虚无缥缈的
天际。
    “想起城镇发展得还不快,真令人高兴。”道伍斯太太说,“现在还只是田野
上的一小块癫疮疤。”
    “一小块癞疮疤。”保罗说。
    她打了个寒噤。她讨厌这个小镇,温怒地望着对面那一大片与她无缘的旷野,
那张冷漠的脸,带着敌意,使保罗不由得想起一个怨气满腹、抱憾终身的天使。
    “可是这个镇不错吗!”他说,“不过是临时的。这是我们走上确实可行的道
路之前粗略的权宜之计,等将来我们有了好主意再说。这镇会好起来的。”
    岩洞里,灌木丛里的鸽子安逸地咕咕叫着。左面,圣玛丽亚大教堂高耸入云,
同城堡比邻,屹立在那些破砖烂瓦之上——道伍斯太太眺望这旷野景色时,不由得
愉快地笑了。
    “我感觉好些了。”她说。
    “谢谢你,”他答道,“不胜荣幸!”
    “噢,我的小弟弟!”她大笑。
    “嗯,这就是你把右手给人的东西,用左手抢了回去,绝对没错。”他说。
    她满有兴致地对他笑。
    “可是你刚才怎么啦?”他问,“我知道你正在想些特别的事情。我能从你脸
上看出来。”
    “我想我不会告诉你。”她说。
    “好吧,那就别说了。”他回答。
    她红着脸,咬了咬嘴唇。
    “不是,”她说,“是那些女工。”
    “她们怎么啦?”保罗问道。
    “她们有件事已经筹划了一星期了。今天她们似乎特别来劲儿。个个都一样,
故意保守秘密来奚落我。”
    “真的?”他关心地问。
    “我本不在乎,”她用气愤激昂的语气继续说,“如果她们不是拿这个——她
们的秘密故意在我当面卖弄的话。”
    “真是妇人之见。”他说。
    “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气真可恨。”她激愤地说。
    保罗一声不吭。他知道女工们为什么得意,他很抱歉自己成了新纠纷的祸根。
    “她们尽管保守秘密好了,”她深思了一会儿苦涩地继续说,“可是她们不该
这么炫耀,让我始终蒙在鼓里。这事——这简直让人受不了。”
    保罗想了一会儿,深感不安。
    “我来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他说。他面色苍白神色慌张,“今天是我的生
日,她们全体给我买了好多颜料,她们嫉妒你——”保罗觉得她一听到“嫉妒”这
个词神色顿时变得冷冰冰的——“仅仅是因为我有时带本书给你。”他慢吞吞地加
了一句,“但是,你要明白,这仅仅是件小事,你千万别介意——因为——”他很
快地笑笑——“嗯,尽管她们一时得意,现在她们要是看见咱们在一块,会说什么?”
    克莱拉很生气,因为他冒失地提到了他们眼下的亲密关系,这话简直是侮辱。
然而,看到他如此平心静气,她也只好竭力克制着自己,原谅了他。
    他俩的手都放在城堡墙粗糙的石栏上。他从母亲那儿继承了一种纤巧的气质,
所以他的手长得小巧而又充满活力。她四肢发达,双手相应地又显得很大,不过看
上去又白又有力。保罗一瞧见这双手,就明白她的心思,就了解她:“她想让人握
住她的手。——尽管她对我们是如此高傲。”他默默自语,暗自思量。而她也在注
视他温暖又活泼的双手,好像是专为她而生。这时他正双眼忧郁,凝视着旷野,陷
入深思,千姿百态的万物都从他眼前消失了,剩下一片黑暗,其中包含着多少忧伤
和悲剧,所有的房屋、河滩、人类、飞禽都无一例外引人忧伤和悲悯。只是外形上
不同而已。此刻,万物形状仿佛都模糊一片,只剩下那一大堆黑乎乎的土堆,充满
了挣扎与痛苦的物质。这一切构成了眼前的景色。工厂、女工、乡亲、高耸的教堂、
镇上的密集的房舍,全都淹没在幽暗、深思和忧愁的氛围中。
    “两点钟敲过了吗?”道伍斯太太惊奇地问。
    保罗从深思中惊醒,万物都恢复了原形,重新获得了各自被忽略的个性和欢乐。
    他俩匆匆赶回去上班。
    他匆忙准备着晚上的邮件,检查芬妮车间送来的活儿,这些成品还散发出一股
熨烫的味儿。正在这时晚班邮递员进来了。
    “保罗·莫瑞尔先生,”他边说边笑着递给保罗一个邮包,“是一位女士的笔
迹!别让姑娘们看见。”
    邮递员本人就极受人喜爱,他很喜欢拿姑娘们对保罗的感情开玩笑。
    这是一卷诗集,还夹着一张便条:“请允许我献上这份心意,请勿见外。衷心
祝福你顺心如意。——克·道。”保罗顿时满脸通红了。
    “天呀!道伍斯太太。她太破费了。上帝,谁会想到呢!”
    他忽然大受感动,心里充满了来自她的温情,沉浸在这温情中,他似乎感觉到
她就在跟前——她的双臂、她的肩膀、她的胸脯。他不仅能看到,而且可以摸到,
甚至觉得与它们融为一体了。
    克莱拉的这一举动使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了。其他女工也注意到保罗一碰到道伍
斯太太就抬起闪光的双眼瞟着她,特别亲切地向她致意。人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奥秘。
克莱拉知道他本人尚未意识到,她也就不动声色,要是有时看见他迎面走来,她就
故意转过头去。
    午饭时间,他们经常出去走走,这事完全光明正大、心地坦诚,人人都觉得保
罗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状况,所以也见怪不惊。他现在与她谈话多少有些
像以前同米丽亚姆谈话时的热情,但是对话题不大在意,也不费心推敲自己的结论。
    十月的一天,他们去兰伯利喝茶。他们在山顶上停了下来,保罗爬上去坐在一
扇门上,她坐在踏阶上。下午,天空弥漫着一层薄雾,麦捆在雾里透出昏黄的光束。
他们都沉默不语。
    “你结婚时多大了?”他平静地问。
    “二十二岁。”
    她的噪门压得很低,有点低声下气的。她现在愿意告诉他一切。
    “八年以前?”
    “是的”
    “你什么时候离开他的?”
    “三年前。”
    “五年!结婚时你爱他吗?”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悠悠地说:
    “我想当时是爱他的——多少是爱他的。这事我没多想过。他需要我,当时我
太拘谨。”
    “你没多想就糊里糊涂地走入婚姻圈吗?”
    “是啊。我好像睡了一生似的。”
    “梦游症吗?可是——你何时醒来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醒来,是否醒来——从我很小的时候。”
    “当你长成一个女人后你还在睡吗?多奇怪!难道他没有叫醒你吗?”
    “没有,他没能做到。”她单调地回答。
    褐色的小鸟掠过树篱,那里野蔷薇开得红艳艳的。
    “他做到过什么?”他问。
    “打动过我。他对我从来是无足轻重的。”
    下午天气温暖,日色朦胧。农舍的红屋顶在蓝色的雾雹中红得耀眼。他喜欢这
样的天气。他能感觉到,但却无法明白克莱拉在说些什么。
    “但是,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呢?他对你态度很恶劣吗?”
    她微微打了个寒噤。
    “他——在糟践我。他想吓唬我,因为他没能完全得到我。后来我感觉自己想
逃走,好像自己被绑住似的。他好像很卑鄙。”
    “我明白了。”
    其实他根本不明白。
    “他老是很卑鄙吗?”他问。
    “有一点。”她慢慢地回答,“后来他看出确实得不到我的真心,他就耍起横
来——他很野蛮!”
    “那你最后为何离开他?”
    “因为——因为他对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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