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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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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头。”他神情忧郁地坐在那里。
    “我三点半就得走了。”保罗说。
    “辛苦了,孩子!八个基尼!你看她啥时候能好?”
    “得看明天医生怎么说了。”保罗说。
    莫瑞尔深深地叹了口气,屋子里显得异常的空寂。保罗感到他父亲苍老孤独,
一副茫茫然有所失的样子。
    “下个星期你得去看看她,爸爸。”他说。
    “我倒希望下个星期她已经回到家里了。”莫瑞尔说。
    “如果她没回来,”保罗说:“那你就一定得去。”
    “我不知道上哪儿去弄钱。”莫瑞尔说。
    “我会写信告诉你医生说了些什么。”保罗说。
    “可你的信文绉绉的,我看不懂。”莫瑞尔说。
    “好吧,我写得简单些就是。”
    要求莫瑞尔写回信可没什么用,因为他除了自己的姓名外几乎什么都不会写。
    医生来了。伦纳德认为有责任叫辆马车去接他。检查没用多久。安妮、亚瑟、
保罗和伦纳德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两个医生下楼了,保罗看了他们一眼,他从
来就没报过什么希望,除非他自欺欺人。
    “可能是肿瘤,我们必须再观察一下。”詹姆逊医生说。
    “如果是肿瘤的话,”安妮问,“你们能把它除掉吗?”
    “也许可以。”医生说。
    保罗把八个基尼放在桌子上,医生数了数,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了一枚弗洛林放
在桌上。
    “谢谢你!”他说,“莫瑞尔太太病得这么厉害我很遗憾,但我们必须观察一
段时间再做决定。”
    “不能做手术吗?”保罗说。
    医生摇了摇头。
    “不行,”他说,“即使能做,她的心脏也受不了。”
    “她的心脏有危险吗?“保罗问。
    “是的,你们必须对她多加注意。”
    “很危险吗?”
    “不——哦——不,不!只是要当心。”
    医生走了。
    保罗抱着母亲下了楼。她像个孩子直直地躺在那儿,当他下楼梯时,她用双臂
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我真害怕这讨厌的楼梯。”她说。
    这话让他也害怕起来了。下次他要让伦纳德来干。他觉得自己几乎无力去抱她
了。
    “医生认为只是一个肿瘤。”安妮对母亲大声说,“他能把它取掉。”
    “我早知道他能。”莫瑞尔太太揶揄地说。
    保罗已经走出屋子时,她装着没有注意。他坐在厨房里抽着烟。后来他想把衣
服上的一点白灰掸去。仔细一看,却是母亲的一根灰色的头发,竟有这么长!他把
它拿起来,发丝就朝烟囱飘起。他一松手,长长的灰发就飘飘悠悠地进了黑乎乎的
烟囱。
    第二天,在回去上班前,他来向母亲吻别。这时天色还早,房间里只有他们俩。
    “你用不着担心,孩子!”她说。
    “没有,妈妈。”
    “别担心,不然就太傻了,你要自己多保重。”
    “知道了。”他答道,过了一会又说:“我下个星期六会再来的,要不要我把
爸爸也带来?”
    “我想他还是愿意来的。”她回答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愿意来,你就让
他来吧。”
    他又吻了吻她,温柔地把她两鬓的发丝向后捋去,仿佛是他的情人。
    “你要迟到了吧?“她喃喃地说。
    “我马上就走。”他轻轻回答道。
    他又坐了几分钟,把斑白的头发从她的鬓角捋开。
    “你的病不会再恶化吧,妈妈?”
    “不会的,孩子。”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病情不会更厉害。”
    他吻了吻她,拥抱了她一会儿才走了。在这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一路哭着向火
车站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能想像得出她想他时那双蓝眼睛一定睁
得又大又圆。
    下午,保罗和克莱拉一起去散步。他们坐在一片片开满蓝铃花的小树林里。他
握着她的手。
    “你看着吧;”他对克莱拉说,“她不会康复了。”
    “欧,你怎么知道!”克莱拉回答道。
    “我知道。”他说。
    她情不自禁地把他搂进怀里。
    “想法忘了这件事吧,亲爱的,”她说,“努力忘掉它。”
    “我会忘掉的。”他回答道。
    她那温暖的胸脯就在跟前等待着他,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让他觉得舒服,他不
由得伸出胳膊搂住她。但他还是忘不了母亲的事。他只是嘴上跟克莱拉随便聊着什
么。情况总是这样。她一感到他的痛苦又涌上他的心头,忍不住大声冲他喊道:
    “别想了,保罗!别想了,亲爱的!”
    她把他紧紧贴在胸前,当他是孩子似的又哄又摇安慰着他。于是为了她,他暂
且把烦恼抛到了一边,但等到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时,烦恼又重新回来了。干活时,
他一直在无意识地哭泣,尽管他的头脑和双手都在不停地忙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
什么要哭。这是他的血在哭泣。不管是跟克莱拉在一起还是跟白马酒家的那一伙男
人在一起,他依然是那么孤独,只有他自己和心头的重负存在着。有时他也看会儿
书。他不得不让脑子也忙碌起来。而且克莱拉也多少能占据他的一部分心思。
    星期六那天,沃尔特·莫瑞尔到雪菲尔德来了。他形只影单,就像一个无家可
归的人。保罗奔上楼梯。
    “爸爸来了。”他说着,吻了吻母亲。
    “他来了?”她有些疲倦地说。
    老矿工怯怯地走进了卧室。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亲爱的?”说着,他走上前去,胆怯地吻了她一下。
    “哦,还可以。”她回答道。
    “我看得出。”他说道。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然后用手帕擦起了眼泪。他
就这么看着她,无依无靠的,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你过得挺好吧?”他妻子有气无力地问,好像跟他说话要费很大的劲似的。
    “是的。”他答道,“不过你也知道,安妮做事总是磨磨蹭蹭的。”
    “她能按时地把饭菜给你做好吧?”莫瑞尔太太问。
    “唉,有时候我还得对她大吼几句才行。”他说。
    “是的,要是她没有做好,你是得吆喝几句才行。否则她总是把事情拖到最后
关头才去做。”
    她吩咐他几句,他坐在那儿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在这个“陌生人”
的面前,他又尴尬又自卑,而且手足无措,只想逃走。他想逃走,迫不及待地想逃
离这种令人难堪的局面。可他又不得不留下,为的是给别人一个好点的印象。这种
复杂的心情使他目前的境遇更加尴尬。他愁眉苦脸的,拳头紧捏着放在膝头上。他
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尴尬了。
    莫瑞尔太太在雪菲尔德住了两个月,她的病情没有多大变化。如果要说有什么
变化的话,那就是到最后,病情更加恶化了。她想回家,因为安妮也要照料自己的
孩子。她病情太严重——坐不了火车,因此他们从诺丁汉弄来了一辆汽车。在明媚
的阳光下,她们坐着车回家。这时,正是八月,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在蔚蓝的天
空下,他们都看得出她已经不行了,然而她却显得比过去几个星期都兴奋。一路上
大家又说又笑。
    “安妮,”她叫道,“我看到有条国脚蛇从那块岩石上窜了过去。”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敏锐,她还是那么充满活力。
    莫瑞尔知道她要回来,打开了大门正等着。大家都殷切地等待着她,几乎半条
街的人都出动了。他们听见了汽车声,莫瑞尔太太面带笑容,回到了故里。
    “看,他们都出来看我了!”她说,“不过,我想换了我也会这样的。你好吗,
马修斯太太?你好吗,哈里逊太太?”
    她们谁也没听见她说的话,不过她们看见她在微笑和点头。大家都说他们也看
到了她脸上的死气。这可以算是这条街上的一件大事了。
    莫瑞尔想要把她抱进屋里,可是他太老了,亚瑟象抱孩子一般毫不费力地抱起
了她。他们把她放在炉边一张低陷的大椅子里,那里原来放着她的摇椅。她让他们
拿掉裹在身上的东西,坐下来喝了一杯白兰地,然后环顾着房间。
    “安妮,别以为我不喜欢你家。”她说:,“不过,还是回到自己的家里好。”
    莫瑞尔沙哑着嗓子附和说:
    “说得对,亲爱的,是这样的。”
    那个挺有意思的小侍女米妮说:
    “你回来了我们真高兴。”
    她隔窗望去,只见园子里开满了可爱的金黄色的向日葵。
    “那是我的向日葵啊!”她说。

第十四章  返朴归真

    一天晚上,保罗去了雪菲尔德。安塞尔医生说:“顺便告诉你一声,我们这儿
的传染病医院收了一个来自诺丁汉姆的病人——他叫道伍斯。他在这世上好像再没
有亲人似的。”
    “巴克斯特·道伍斯!”保罗惊叫了一声。
    “是他——依我看,他体质还不错,不过,最近有点小问题,你认识他吗?”
    “他原来和我在一起干活。”
    “真的吗?你了解他的情况吗?他就是情绪不好,闷闷不乐,要不然,他的病
会比现在好得多。”
    “我不太清楚他的家庭情况,只知道他跟妻子分居了。我想他可能因此而有些
消沉。请你跟他谈谈我,好吗?就说我要去看他。”
    第二次保罗见到安塞尔医生时,问:
    “道伍斯怎么样了?”
    安塞尔医生答道:“我对他说,‘你认识诺丁汉姆的一个叫莫瑞尔的人吗?’
而他看了我一眼,仿佛想扑过来掐我的脖子似的。于是我说:‘看来你知道这个姓,
他叫保罗·莫瑞尔。’接着我又告诉他,你说你要去看他。他说,他想干什么,仿
佛你是个警察。”
    “那他说他愿意见我吗?”保罗问。
    “他什么也不肯说——是好,是坏,或无所谓,都没有说。”医生回答道。
    “为什么呢?”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他一天到晚地郁郁不乐地躺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
    “你觉得我可以去吗?”保罗问。
    “去吧!”
    自从打了那一架之后,这两个对手之间似乎越来越有些纠缠不清了。保罗对他
总觉得有些内疚,他认为自己多少应该对他负点责任。处于眼下这种精神状态,他
对灰心丧气、痛苦不堪的道伍斯怀有一种很深的亲切感。除此之外,这两个人是在
赤裸裸的仇恨中相遇的,这本身就是一种结合力。不管怎么说,他们带着原始的本
能已经较量过了。
    他拿着安塞尔医生的名片去了隔离病房,护士是一个健壮的爱尔兰妇女,领着
他去了病房。
    “吉姆·克罗,有人来看你啦。”她说。
    道伍斯大吃了一惊,咕哝着一下子翻转身来。
    “呃?”
    “呱呱!”护士嘲弄地说,“他只会说‘呱呱!’我带了一位先生来看你。现
在说声‘谢谢你’,讲点礼貌。”
    道伍斯抬起那对惊惶的黑眼睛,看着护士身边的保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怀疑、仇恨和痛苦。保罗在这双不停的转溜的黑眼睛面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
好。两人都怕再看到双方当初曾显露出的那副赤裸裸的本性。
    “安塞尔医生告诉我你在这儿。”保罗伸出手说。
    道伍斯呆板地握了握他的手。
    “因此,我想我应该来一趟。”保罗继续说。
    道伍斯没有回答。他躺在那里瞪着两眼望着对面的墙壁。
    “说‘呱呱’呀。”护士嘲弄地说,“说‘呱呱’呀,吉姆·克罗。”
    “他在这儿过得好吗?”保罗问她。
    “哦,是的!他整天躺在那儿以为自己要死了。”护士说,“吓得他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
    “你一定得跟人说说话才行。”保罗笑着说。”
    “就应该这样!”护士也笑起来,“这儿只有两个老头和一个老是哭哭啼啼的
小孩,真讨厌!我倒真的很想听听吉姆·克罗的声音,可他却只会说‘呱呱’!”
    “你可真够惨的!”保罗说道。
    



    “可不是吗?”护士说。
    “我觉得我来得太巧了!”他笑道。
    “哦,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护士笑嘻嘻地说。
    一会儿,她就走开了,好让这两人单独在一起。道伍斯比以前瘦了,又和以前
一样英俊了,但却缺少一点生气,就像医生说的那样,他郁郁寡欢地躺在那里,一
点也不积极地争取康复。他似乎连心脏都懒得跳动一下。
    “你过得不太好吧?”保罗问。
    道伍斯突然看着他。
    “你在雪菲尔德干什么?”他问。
    “我母亲在物斯顿街我姐姐家里病倒。你来这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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