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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那彬彬有礼的样子,我心头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不,我绝不能让她死!
老计还在和他商量什么,我伸手到腰间摸出了火焰枪。还没等我说出威胁的话,那个军人斜斜跨上一步,用了个漂亮的擒拿动作,扣住了我右手的反关节,我只觉手臂象是折断了一样,痛得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他十分纯熟地下了我的枪,交给边上一个士兵,道:“请不要冲动。”
他放开我,退到一边。我甩了甩手,直起腰叫道:“你们打死我也没关系,可你们一定要救她!”
那个军人向我鞠了一躬,道:“对不起,我是军人,只能按命令办事。上级指示,任何病人都不能离开本市。”
“这算什么狗屁命令!”我骂道,“难道连救人也不准么?”
那个军人打了个立正,道:“是的,命令之外,一切事都不允许。你们是否要做检查?”
我恨恨地道:“混蛋!你们这帮混蛋!”
还没等我作势,那几个士兵一下用手中的激光枪压住我。
※※※
不知过了多久,我都不再记得我是怎样把她抱进车去的,也不记得我是怎样把车开回去的。等神智渐复时,我才发现我睡在值班室里。
那是老计的住处,这些天我常和老计在这里喝酒。我翻身坐了起来,记忆还东一鳞西一爪地支离破碎,好象世界也一下破碎了。我扶着头,努力回想着。
忽然,我想起了一切。她还在么?我看了下四周,值班室里就我一个人。她和老计在哪里?我心头一阵沉重,跳下床。
桌上,她养的那盆菊花已经快开了,几个蓓蕾鼓鼓地象马上要爆开,从裂缝里露出里面的黄色花瓣。
也许,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切只是我的一个噩梦?
可是,我的记忆告诉我,事情本是如此。
我站到地上,走出值班室。忽然,脚下被绊了一下,那是一个皮箱。
柯祥的皮箱。他死后,这皮箱便扔在这里了。被我绊倒后,皮箱也打开了,里面有几件衣服倒了出来。我弯下腰,把皮箱里的东西收进去。
在衣服中间,是几张全息照片。一拿出来,高分子树脂纸上马上出现了柯祥和古文辉的合影。柯祥搔首弄姿的样子实在令人好笑,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只觉心酸。
这两个人也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我叹了口气,把东西收好,锁上了,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一打开,她正站在门外,作势要推门,我一拉门,她的手推到了我胸前。她看见我,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忧郁地看着她抱着纱布的手。现在过去几个小时了?她血液里的食尸鬼幼虫正在飞快地分裂繁殖吧,象那些无所事事的禄蠹。不知为什么,我更想到那些从小看惯了的坐在高级轿车里,出入都有随从的趾高气扬的人。那些人现在在哪儿?也许,在市长的命令发出后,他们就第一时间离开了这里,现在住在另外一个地方,继续他的趾高气扬吧。
她也发现了我在注视着她的手,只是微微一笑,道:“别多想了,这是命。”
“胡说!”我抬起头,逼视着她,“这不是命!你也不相信命的!”
“如果一件事我们无法挽回,那就当那是命里注定吧。来,我爸有话要和你说。”
我跟着她走去。老计在院子里,站在车边收拾着一个箱子,一见我来了,抬头道:“你来了?我们走吧。”
我有点怔怔地看着他,道:“去哪儿?”
老计把一叠钱包起来,放在包里,道:“离开这个城市啊。”
我看了看她,她面色如常,好象什么事也没有。我道:“阿雯也走么?”
她道:“我是不能离开的,你们走吧。”
“什么?”我几乎有点怒视着老计了,“你要把你女儿扔掉?”
我踏上一步,怒视着他。如果老计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我想我一定会一拳打去。她伸手按了按我的手背,道:“别这样,是我让爸走的。”
我看着老计,喝道:“你难道不知道,如果找不出解药,那她就没几天好活了么?”
老计苦笑了一下,道:“你真以为我们能做出解药来么?我那种逞英雄的想法,已经害了我的女儿了。”
我虽然想狠狠一拳打向老计脸上,但却只觉浑身无力。的确,要找出解药,绝不是我们这样胡乱试验能找到的。我松开了拳,道:“你真的要把她扔下来么?”
老计还没说什么,她道:“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你们留下来,不过是陪上一条命而已,还是趁早走吧。”
老计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道:“阿雯,我们走了。”
她看着老计,这时,我才看见她眼角有了泪水。她道:“爸……”
老计摸了摸她的头,眼里也落下泪水。忽然,他哽咽着道:“爸要走了。爸太没用。”
老计转过头,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没说话,也没动,看着他走进车里在里面道:“快进来啊。”
我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活着不是一个英雄,那我也要死得象个英雄。
老计在车里道:“快走吧。阿雯,爸……爸要走了。”
我看见她冲着车挥挥手。我把手背到身后,侧身看着院子里一棵树。秋天到了,这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只是一些瘦棱棱的树枝。
老计发动了车。等他的车开出门,我转过身。她站在后边,眼里满是泪水,脸上,却又带着几分欢喜。
我笑了笑,道:“我想继续老计的工作。你愿意帮助我么?”
她笑了,还带着泪水,眼神里也有点慌乱:“如果……如果我只有一天好活了呢?”
“如果我们只有一天好活,那么就把这一天当一生好了。”
我重又转过身看着那棵树。木叶尽脱,落得一地金黄。只是,当明年满树争荣时,我们是否还能看得到?
※※※
日子象是凝固了一样。我抽取了她一些血液,试着和老计一样,把一些药物滴在里面,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吸血鬼虫卵的变化,一旦有什么变化,马上记下来,改变浓度,加上别的药物。可是,只有亲手做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看似简单的实验,竟然如此复杂得枯燥无味。我必须仔细观察血液里的变化,又必须排除那些虫卵的正常生长引起的形态改变。这些工作,以前都是老计做的。如果不是她在跟前,我真会对临阵脱逃的老计破口大骂。
食物不算少。由于人口忽剧下降,冷库里的食物根本消耗不完。何况,大概病人也不会因为口腹之欲去吃饭了吧,大多数病人喝的酒恐怕比饭还多,相比较而言,没酒喝倒让我更难受。
时间在不知不觉里过去。当我把最后一个样本放进高温消毒柜里时,才发现已是黄昏。外界的供电虽然没断,电视电台都还能收到,只是,过于稀少的人口让周围都静得象要死去。她正在给那盆花浇水,现在有一朵菊花已经半开了,象是做得很精致却破了一个口子的扁球,从里面露出几根金黄色的丝。
“今天还好么?”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只是撩起袖子,露出探测器来。那探测器上的红色指示灯又快了不少。奇怪的是,她血液样本中食尸鬼含量并不很高,那许那些食尸鬼的分裂速度又加快了。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两三天她就会孵化的。
我有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手,脑子里却浮现出这只雪白的手臂上,爬满了蛆虫一样食尸鬼的样子。
“别为我担心,”她微微地笑了笑,“这一天总会来的,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而已。”
我有点冲动地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她的脸有点微微发红,重下了头。
“明天,你还是睡到那备用实验室吧。”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点。她抬起头,脸涨得通红。她没料到我说出的是这句话吧。
“不,我不愿意当实验品。”
我看着她的脸,抚摸着她稍有点蓬乱的头发。这个亲昵的动作,如果是以前,那一定是我求之不得的,可是现在我更觉得心底有一阵阵痛楚袭来。
她的头发依然乌黑发亮,有一点香味。我说出这种话时也真有点象是要打碎一件精美的工艺品那种感觉。
“我想活着,就算只有一天好活,那也把这一天当成一生。”
这是我说过的话。我说这话时,想到的只是永远也不放弃。可是在她嘴里说出来,却有着无比的凄婉。
我放开她的手。别人这么做,我一定会不屑一顾的。可她是那么说的,我又能如何?我总不能象对成凡一样拔枪对着她的头命令她睡到实验桌上吧。
窗外,阳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金黄,却被窗棂分隔成一块块的。
“出去走走吧。”我重又拉起她的手。她的脸又浮上一层红晕,柔顺地跟着我出了门。
门外,街道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到处是废纸和破旧的衣服。今天的晚霞特别灿烂,也许明天又是个晴天。当不再有人迹时,那些丑陋的建筑也有了种颓废的奢华。
拉着她的柔软的手,我们都没有说话。
那并不是爱情吧。我想着,只是对她的同情。可是,我却知道我是在欺骗自己。可如果这是爱情的话,那么这种爱情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一路上,店铺一律关着门,有些被人砸开了,可里面也没什么东西。走过那桥,那间酒吧也已经关了。那个乐天的店主可能已经孵化,但现在孵化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患者多半是躲在家里渡过最后的日子。在等待死亡来临的日子,一定非常恐怖,孵化时的一段时间,人完全失去意志,只会象得了狂犬病一样乱咬。
她也会那样么?
我看了看她的脸。她脸色白了一些,不过还算正常。我无法想象她最终的那样子。
桥上,风吹过,冷而干,象陌生人的眼色,夕阳已经半落,天边的晚霞几乎有些动心动魄的美丽。她靠在我身边,身边象也有点发抖。我垂下头,小声道:“冷么?”
她点了点头。我解开外衣,把她拥到怀里。她又颤抖了一下,象是冷。
也许,那是爱情吧。爱情,毕竟还是在这个最不适合的时候来临了。
“如果我快要孵化的话,那就杀了我。”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说,“不要手软。”
天暗了下来。天空是遥远的深蓝色,月亮就象镶嵌在一片蓝色丝绒上的金黄色卵石,美得不象是真的。在月亮的边上,无数点星光掠过,我在泪水中看到的,也同样不象是真的。
我看着天,今天是流星雨的日子。小时候,曾经彻夜不眠,只为了看一眼那满天如花雨缤纷的美景,现在,那种景象只更让我痛苦。
我的喉头象梗咽了什么,说不出来了。
“杀了我吧,不要让我变成那种可怕的样子。”
我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都不能相信,我还能流出那么多泪水。
“你不是常说你是铁石心肠么?你不希望我成为那些虫子的食物吧?”
“别说这些话了,”我喃喃地说着,泪水已无法遏制地流着。什么英雄业迹,什么舍生取义,在我心里,似乎都已经变得那么可笑。
泪水滚烫,在泪光中,满天的星仿佛同时倾泻下来,听得到玻璃碎裂一样的声音。
※※※
两天后,她自杀了。她的遗书里让我把她的尸体烧成灰烬,交给老计,——如果可能的话。
※※※
我提着皮箱,里面只放着她的骨灰。按她的意思,我把她骨灰放在一个她最喜欢的细瓷花盆里,用胶纸封住了口。
如果说我那天决定不和老计一起走时,还自以为能当一个英雄,那么现在我只能承认,我们都不是英雄,也做不了英雄。
我不是英雄,那也别自不量力地想当一个英雄了。
开着车,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一切都死寂得让人觉得可笑,似乎做什么事都有点不合时宜。我提着箱子,在街上东张西望着。离检查站有不少距离,我却并没有什么欣慰。这个城市不知是不是我出生的地方,但我这些年来绝大部份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要离开时,总是有些舍不得。
车到了检查站了。我在白线外停下车,忧郁地看着手里的皮箱。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努力都已经白费了,可是付出的代价却实在太大。尽管我还有点对自己半途而废的痛苦,更痛苦的却是因为她。
检查站门口聚集着一群军人和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