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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信里没有写过这样的内容,是因为不想给你增添比必要的担心,可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这些事情应该更早些告诉你。要说为什么,是因为觉得让你了解我们的这些痛苦,也是你应该接受的惩罚。如果你不知道这些事情,你的刑期是不会结束的。
我打算从这封信被投入信箱那一瞬间起,不再作你弟弟了。同时,打算今后不再跟你有任何关系,下决心抹去我们所有的过去。所以,假如几年后你出狱了,也请不要再跟我们联系。请你在看完这封信的时候,认为武岛直贵这个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给哥哥的最后一封信写了这些,我也觉得非常遗憾。请保重身体,好好接受改造,重新做人,这是作为弟弟的最后的愿望。
武岛直贵
(7)
看完文件以后,人事课长眼睛向上翻着,直贵觉得那目光中含有困惑、放心和一点点同情。
“真的就这样了?”
“我已经决定了。”直贵断然说道。
人事课长稍稍点了点头,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自己的印章,在文件最下面几个方形空栏中的一个上盖上印章。
人事课长重新看了一遍文件,递给了直贵。“公司的事……”说了一句,他闭上了嘴,“不,没什么。”
直贵盯着低着头的课长的脸,然后说了一句:“谢谢!”离开了那里。
也许人事课长是想问,是不是有些恨公司?直贵已经想好了回答。没有恨,倒不如说要感谢公司——这不是瞎话。
在这之后,直贵去了总务课和健康保险课,分别请课长在文件上盖上章。最后再去物流课长的地方,所有的印章就盖完了。也就是说,辞职手续就完成了。
物流课长不在,直贵去了仓库。去那里不是因为还有没办完的业务,工作的交接已经基本做好了,正式的退职日是两周以后,但从明天起就可以不来公司了,因为还剩有两周的带薪假期。
说起打算辞职,由实子没有反对。只是凄凉地笑了笑,说了一句:“那样的话,这段时间要很辛苦啊!”直贵想,实际上今后一段时间她要更辛苦吧,要尽可能缩短这个期间。
觉得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平也没穿外套,正走进仓库,头上戴着安全帽。
“我想要是错过今天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好久没见,承蒙您多方面关照了。”直贵低下头。
“啊,那样的客套话就算了吧。”社长走近来,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坐在旁边的纸箱上,“你哥哥怎么样呢?”
直贵踌躇了片刻说:“我跟他断绝关系了。”
“哦,”平野嘴角缩了一下,“告诉本人那个意思了?”
“给他写了信,告诉了他这是最后一次。”
“是吗。是要和犯罪者的各个断绝关系,再躲开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平野脸上浮现出笑容,“这是你选择的道路啊。”
“不知道正确不正确,只是为了保护我的亲属。”
平野叹了口气。
“你的这一决断,没准会遭到世人的非难。说什么估计社会上的舆论跟自己亲属断绝关系算是什么呢。对于刑满后要重返社会的人,可依靠的只有亲属,而这些亲属却要抛弃服刑的人,这样做对吗?”
“如果我没有结婚,没有女儿,也许会选择别的道路。可是我有了新的亲属。我现在感到,对犯了罪的哥哥喝什么罪都没有的妻子女儿,两边都去救的想法是不对的。”
“你没有做错什么。作为一个人,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实际上,什么是正确的,没有统一的标准。刚才你也说过了。我只想再说一句,你选择的道路,不是简单的道路。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许比从前更为辛苦。因为没有了堂堂正正这个旗号。所有的秘密都由你一个人承担着,假如发生什问题,也只能考你一人来解决。哦,也许有的时候你夫人能帮你一把。”
“我知道,”直贵看着平野的眼睛说,“我打算尽量不给妻子添麻烦,拼命也要守护她们。”
平野点了几次头。
“是不是有些恨哥哥呢?”
“那个,”想说恨,可又觉得如果说出口的话,所做的一切都被打破了。直贵微微一笑,“已经断绝关系了,所以没有什么恨不恨的,完全是他人了。”
“是吗,那样也好。”平野站了起来,走近直贵。伸出满是皱纹的右手,“对我来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认识你以后,谢谢了。”
直贵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想不出合适的语言,沉默着握了握社长消瘦的右手。
(8)
寺尾祐辅来电话,是在酷暑稍微有所缓和的九月中旬。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直贵没有马上听出来是他。也许是好久没听过他声音的缘故,但也觉得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低沉了。
大概因为平常唱歌的缘故,说话的时候总想让嗓子休息一下,只是用嘴皮子叽叽咕咕地说。岁数不小了,总是这么说话,让人觉得不像个正经男人。寺尾把穿着黑色皮裤的双腿盘在一起,笑着说。
在池袋车站旁的咖啡店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因为寺尾在电话中说想见个面。直贵现在在这附近的电器店里上班,工作要到晚上八点才结束,下午三点起有一小时休息时间,就利用这段时间,和老朋友见了面。
“调动工作再加上搬家,很辛苦啊!”寺尾说。
“嗯。”直贵点着头。搬家的事只通知了极为有限的几个人。跟寺尾联系不多,可每年还是来贺年片,所以把他加入到通知的名单中。
“乐队的事怎么样了?是不是很顺利啊!”直贵问。
“还在拼搏着。几乎没有上过电视什么的,你应该知道。唱片公司那边也许也已经失去信心了。现在打算不管怎样先出下一张CD,可具体的事还没有落实,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
还是这样啊,直贵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着。音乐节目经常看,还经常看专业的杂志。当然,是因为在意寺尾他们的情况。可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宇宙光”乐队的名称是在什么时候了。
“最近父母经常抱怨,说差不多就得了,该干点正经事了。在父母看来,我们现在不是在做正经事。”寺尾苦笑着。
“其他成员怎么样呢?还都坚持着?”
“不管怎样,到目前为止。”寺尾一瞬间目光垂了下去。
“到目前为止?”
“幸田你还记得吧,他说不想干了。”
直贵吃惊地看着寺尾,“为什么呢?”
“自己要是不想干,硬要他留下来也不行。如果他走了,敦志和健一大概也会动摇。”寺尾笑着叹了口气,“已经是风前之烛了。”
听到这些,直贵低下头。要是那时自己也一起干的话会怎么样呢?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掠过。他不觉得会取得成功,大概音乐的世界更为严酷。继续一起干的话,会和现在的寺尾有一样的想法。虽然理由不那么合理,脱身出来的做法也许还是正确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你怎么样了呢?是叫实纪吧,在电话里听到过一点她的声音。好像是很愉快的气氛。”
“唉,还可以吧。工资不高,尽让老婆受苦了。”
“由实子的话不要紧吧。”寺尾点点头,直起腰来看着直贵,“哥哥怎么样?还跟过去一样联系吧?”
“跟我哥哥,”直贵顿了一下说,“断绝关系了,现在没有什么联系,住处也没有告诉他。”
“是吗……”寺尾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公司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我哥哥的事情。住处周围的人和实纪去的幼儿园的人也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们是抢劫杀人犯的亲属。所以才能平安无事地生活。搬到这儿以后,实纪也变得开朗了。”
“我们分手以后,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正如《想象》一样。”
听了直贵的话,寺尾“哎”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没有歧视和偏见的世界,那只是想象中的产物。人类就是需要跟那样的东西相伴的生物。”直贵目不转睛地看着寺尾,用自己也觉得吃惊般的沉稳声音说道。寺尾移开了视线。
“《想象》……吗,你在我们面前第一次唱的歌。”
“现在我仍喜欢那首歌。”直贵嘴角松弛了下来。
寺尾把眼前的咖啡杯和水杯移到旁边,两肘支在桌上,身子向前探出。“《想象》……还想唱一次试试吗?”
“啊?”
“我是问还想跟我一起再唱一次吗?不会讨厌音乐了吧?”
“你开玩笑吧?”
“不是跟你开玩笑。准备最近开个演奏会。你不出场试试?友情出演,按现在的说法算是合作演出吧。”
直贵扑哧一声笑了,“是不是幸田和敦志要走,才把我放进去呀?”
“不是那样。我要是继续干音乐,就是一个人也没问题。早就这么想好了。可是,实际上,从去年开始挑战新的事情。”
“什么?你说新的事情。”
“去监狱演出。”
“监狱……”
“以监狱里的服刑人员为对象,演奏和唱歌。敦志他们也参加过,但多数是我一个人在做。”
“为什么做那样的事呢?”
“说好听些,算是摸索吧,音乐究竟是什么?音乐能起到什么作用?想再次确认一下。这样想才开始的。不知你知道吗,基本没有收入,也不是监狱方面要求我们做的,完全是志愿者活动。”
“噢……”
直贵想,乐队都快散了,可这个男人却一点儿没变,还在追求着梦想。那个梦想,不是靠音乐走红那类的东西。想起刚才自己还想没跟他们一起干也许是对的,直贵觉得有些害臊。
“下次举行的地点是在千叶。”寺尾说着看了直贵一眼。
直贵低下了头,斜视着他,“所以邀请我参加?”
“别有其他的误解,我请你并不是想再增添什么话题。只有一点,希望能有个像是桥梁一样的东西,将观众和我联系到一起。以前也做过多次,怎么也拿不准和观众的距离感。所以想一边确认服刑者和自己的位置关系,再演奏一次试试。”
“要我来牵线搭桥?”
“只是在我心里,我说的。你和你哥哥的事儿绝对保密。”
“当然,我也没觉得寺尾是为了制造什么话题才说这些事的。”
“还有一个理由,只是我多管闲事。”寺尾说,“决定在千叶办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你。想到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哥哥的事情在苦恼。觉得对你来说,是不是个消除隔阂的机会。反正也没去探望过吧?”
直贵把目光垂了下来,交叉着手臂,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几年没见了,这家伙还是自己的亲友,他领悟到。
“刚才我说了,跟哥哥断绝关系了。”
“我清楚。不觉得你做的不对。可那是物理上的,精神上的怎样呢?不会因此就心情舒畅了吧。”
寺尾的话像是针轧一样刺痛着直贵的心。可是,他还是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武岛……”
“感谢你关心,可是,已经结束了。”直贵抓起账单站了起来,“虽说唱歌……我还是喜欢。”
他朝出口走去,寺尾没有喊住他。
跟寺尾见面后过了五天。由实子把一封信放到直贵面前,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什么?这个。”他看了一眼寄信人,倒吸了一口气,是前山,上次抢包犯人的父亲来的。信封里除了信还有东京迪斯尼乐园的入场券。信中写满了为自己儿子行为不端再次道歉的文字,再就是询问实纪后来的状况,接着,是表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事情请告诉他们的请求。
实纪额头上还是留下了伤痕。现在靠前面的头发遮掩着,医生建议稍微长大些以后最好接受激光治疗。
“干吗要这样做呢,我们都快忘了那件事了。”直贵将信和入场券装回信封,“是为了自我满足,这样做些像是赎罪的事情,自己心里多少会好过些?”
由实子好像不赞同他的说法,表情不大愉快的样子,直盯盯地看着信封。
“怎么啦?”
“嗯……我在想,是那样吗?”
“什么意思?”
“我呢,看到这个的时候,心里想,还没有忘记我们啊!那以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我一直觉得,他们一定是关注着自己儿子的将来,把受害者的事忘掉了吧。可是没有忘。”
“可是,就这样做,是不是真正从心里向我们道歉也不清楚呀。我觉得他们只是陶醉于做善事的那种满足中。”
“也许是吧。不过,我觉得比起什么都不做还是好吧。哪怕是寄一张明信片,也说明他们没有忘记那个事件,多少感到安慰。”
“安慰,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