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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不会忘掉第一次见到玛丽·卡文迪什的情景。
她,高高的苗条的身材,在明朗的阳光下线条优美;那种欲露还藏的活泼表情。似乎只在那对神奇的褐色媚眼中才能找到。那双惊人的眼睛,和我所见过的所有女人的都不同;她拥有一种无声的非凡的魅力;然而,她那文静高雅的体态中仍然流露出一种狂热奔放的野性激情——所有这一切,都在我的记忆中熊熊燃烧。这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她用一种轻柔、清晰的声音,说了几句热情的话,对我表示欢迎,随后我就在一张柳条椅上坐了下来,心中为自己接受约翰的邀请感到格外的高兴。卡文迪什太太给我斟了茶,她那寥寥数句文雅的话,更加深了我对她的最初印象,觉得她是个会使人完全神魂颠倒的女人。一个有欣赏力的听众总是提高人的兴致的,因而我用一种幽默的口吻叙述了一些疗养院中的趣闻轶事,我用这样的方式,引起了我的女主人很大的兴趣,我自己也感到很得意。当然,约翰虽是个大好人,但他不能被称作一个高明的对话者。
正在这时候,一个难以忘却的声音,从近处的一个开着的落地长窗中飘了出来:
“那末你喝了茶以后给公主写信吗,阿弗雷德?给第二天来的塔明斯特夫人的信我自己来写。或者我们还是等公主那边有了回答再说?要是她不答应,塔明斯特夫人就可以在第一天来,克罗斯贝太太第二天,再是公爵夫人——主持学校的开学典礼。”
传出一个男人的喃喃不清的声音,接着又响起英格里桑太大的答话声:
“对,当然可以。喝了茶以后就好好搞一搞,你考虑得真周到,亲爱的阿弗雷德。”
落地长窗又开大了一点,一位端庄的白发老太太,有着一副专横的面容,从里面走出来,来到草坪上,她的后面跟着一个男人,显得一副顺从的样儿。
英格里桑太太热情洋溢地对我表示欢迎。
“啊,隔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阿弗雷德,亲爱的,这是哈斯丁先生——这是我的丈夫。”
我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亲爱的阿弗雷德”。此人确实有点几不含时宜。难怪约翰对他那脸络腮胡子那么反感。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长最黑的胡子之一。他戴一副金边的夹鼻眼镜,一脸难以理解的冷淡表情。这使我产生一个印象,他在舞台上也许倒是挺合适的,在现实生活中却怪不自然。他的声音颇为油滑,有点假殷勤的味道。他把一只木头般的手放到我的手中,说道:
“十分荣幸,哈斯丁先生,”接着他转身对他的妻子说:“亲爱的埃米莉,我觉得这椅垫儿有点潮湿呢。”
当他小心翼翼地调换了一个坐垫时,老太大多情地朝他微笑着。一个在各方面都很聪明的女人的奇怪的述恋!
由于英格里桑太大的在场,可以觉察出,在这家人的头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紧张的关系和隐藏着的敌意。霍毕德小姐尤其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感情。然而,英格里桑太太仿佛什么异常的情况都没有发现。我所记得的她昔日的那种多才善辩,经过这么些年来,依然不减当年,她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谈的话题主要是由她组织的、不久就要举行的义卖。她偶尔向她丈夫查问一下日子或日期方面的问题。他那殷勤小心的态度举上从不改变。打从一开始,我就厌恶他,这一想法在我脑子里一直根深蒂固,而且我自以为我的第一个印象通常都是相当准确的。
过了一会,英格里桑太太转向了伊夫琳·霍华德,对一些有关信件方面的事情吩咐了几句,于是她的文夫用他那煞费苦心的声音和我聊开了:
“你的固定职业就是军人吗,哈斯丁先生?”
“不,战前我在劳埃德商船协会。”
“战争结束后你还决定回去吗?”
“也许是。不外乎回那儿或者是找个新工作。”
玛丽·卡文迪什向前探过身来。
“要是你只是从你的爱好考虑的话,你愿意真正选择一个怎样的职业呢?”
“这个,那要看情况了。”
“没有秘密的癖好吧?”她问道。“告诉我——你被什么东西吸引来着?每个人通常都被某种可笑的东西吸引着的。”
“你会笑话我的。”
她笑了。
“也许是这样。”
“好吧,我一直暗地里渴望成为一个侦探!”
“真不赖——英格兰场④?还是谢洛克·福尔摩斯⑤呢?”
“噢,争取成为谢洛克·福尔摩斯。不过,事实上,认真说,我对此非常向往。我有一次在比利时遇到过一个人,是一位非常著名的侦探,是他激起了我对这一事业的热情。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小个子。他常说,一切优秀的侦探工作仅仅是一个方法问题。我的体系就是以他的这一说法为基础的——当然,虽然我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他是个非常风趣的小个子,一个衣着时髦的花花公子,但是惊人地机敏。”
“我也喜欢优秀的侦探小说,”霍华德小姐议论说,“不过,总是写了那么多胡说八道的东西。到最后一章揭露了罪犯,弄得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可是真正的犯罪行为——是很快就能发现的。”
“还有大量的犯罪行为没有被发现哩,”我表示不赞同。
“不是指警方,而是那些当事人。家里人。你没法真正能瞒过他们。他们一定会知道。”
“那么,”我十分感兴趣他说,“你认为假如你和一桩罪行,譬如说谋杀,牵连上的话,你一定能立刻认出罪犯的罗?”
“当然能认出。也许我不会去向一大群司法人员证实这一点,可是我确信我一定知道,如果他走近我,我凭手指尖就能感觉到。”
“也许是‘她’呢,”我提醒说。
“也许是。可是谋杀是一种暴力犯罪。干这的多半是男人。”
“放毒案就不是这样,”卡文迪什太太那清晰的嗓音使我大吃一惊。“鲍斯但医生昨天说过,由于医学界对多数罕有的毒药普遍无知,这就有可能使无数的放毒案完全不受怀疑。”,。
“唷,玛丽,你说得多可怕呀!”英格里桑太大喊了起来。“害得我都觉得毛骨悚然了。噢,辛西娅来了!”
一个穿着爱国护士会制服的年轻姑娘飘然地穿过草坪跑了过来。
“哦,辛西娅,你今天来晚了。这位是哈斯丁先生——这是穆多契小姐。”
辛西娅·穆多契小姐是个体格健美的年轻姑娘,充满生气和活力。她敏捷地摘下小小的护士帽,那一头疏松的栗色卷发真使我惊叹不已。她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小手,接过了茶怀,要是再有乌黑的眼睛和睫毛,那就真是一个美人儿了。
她一下在约翰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当我把一盘三明冶朝她递过去时,她朝我笑了笑。
“来,坐到草地上来吧,这要舒服多了。”
我顺从地坐了下去。
“你是在塔明斯特工作吗,穆多契小姐?”
她点点头。
“活受罪。”
“怎么,他们欺负你了?”我笑着问道。
“我倒喜欢看到他们那样!”辛西娅神气十足地喊了起来。
“我有一个堂妹就是做护士的,”我说,“她也对那些‘修女们’⑥吓得要命。”
“这不奇怪。你知道,哈斯丁先生,护上长就是那样。她们的确是那样!你不知道!谢天谢地,我可不是护士,我在药房工作。”
“你毒死过多少人呀?”我笑着问道。
辛西姬也笑了起来。
“啊,好几百了!”她说。
“辛西娅,”英格里桑太太叫道,“你能给我写几封短信吗?”
“当然可以,埃来莉阿姨。”
她敏捷地一跃而起,她的一举一动中的某些东西,使我想到,她完全处于一个从属的地位;英格里桑太太总的来说可算是仁慈的,但她也不让她忘掉这一点。
我的女主人转向我。
“约翰会带你去你的房间。七点半吃晚饭。我们现在有时候已经不吃晚正餐了。塔明斯特夫人,就是我们的议员的太太——她是已故的阿博茨布雷勋爵的女儿——也是这样。她赞同我的意见,一个人必须成为节约的榜样。我们完全称得上是个战时家庭了;我们这儿一点东西都不浪费——即便是一小片废纸都要积起来,用麻袋装走。”
我表达了我的敬赏之意,接着约翰就带我进屋,上了楼梯,楼梯在半路上左右分开,通向这幢房子的两厢。我的房间在左侧,朝着庭园。
约翰走了,几分钟后,我从窗口看到他和辛西娅手挽手慢慢地从草坪上走了过去。接着,我听到了英格里桑大太急切地叫着“辛西娅”的声音,姑娘吃了一惊,立刻朝房子跑回去了。就在这时候,有个男人从树荫中踱了出来,慢慢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他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脸刮得光光的,表情忧郁,似乎正被一种强烈的感情所控制。当他经过我的窗下时,朝上看了看。啊,我认出了他,虽然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来,在已经逝去的十五个年头中,他有了很大的变化。这是约翰的弟弟劳伦斯·卡文迪什。我感到纳闷,他脸上为什么会带上那样异常的表情。
后来,我就没有再会想他,回头考虑我自己的事情了。
这天傍晚过得十分愉快,晚上,我梦见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玛丽·卡文迪什。
第二天早晨,阳光灿烂,我满心期待着一次令人高兴的出游。
一直到吃中饭的时候,我才见到卡文迪什太太。她主动提出陪我去散步,于是我们在林子里漫游,度过了一个令人陶醉的下午,回家时已是五点左右。
我们一进门厅,约翰就招呼我们俩到吸烟室丢。从他脸上,我立刻看出一定出了什么乱子了。我们跟着他走进房间,等我们进去后,他关上了门。
“喂!玛丽,闹得一塌糊涂。伊维和阿弗雷德大吵了一场,她要走了。”
“伊维?要走?”
约翰阴郁地点点头。
“是的。现在她上母亲那儿丢了——哦,伊维来了。”
霍华德小姐走了进来。她冷冷地抿着嘴,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箱,看上去既激动又坚决,有点儿处于守势。
“不管怎么样,”她大声嚷道,“我已说出了我的想法!”
“亲爱的伊维,”卡文迪什太太说,“是真的?”
霍华德小姐冷冷地点点头。
千真万确!我对埃米莉说了一些事,恐怕她是不会忘记或者马上原谅我了。不管这些话是否只听进去了一点点,即使说了也可能是白说,我还是照直对她说了:“你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了,埃米莉,再没有一个人会象个老傻瓜一般傻的了。那男人比你年轻二十岁哩。别欺骗自己了,她娶你是为了什么?钱!行了,别给他那么多钱。那个农场主雷克斯可有个非常年轻美貌的老婆。你只要问问你的阿弗雷德看,他在那儿消磨掉多少时间。’她气坏了。傻瓜!可我还是说下去:‘我这是给你提出忠告,不管你爱听还是不爱听。那个男人看到你恨不得把你谋杀在你床上哩。他是一个坏蛋。你爱跟我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请你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他是一个坏蛋!’”
“她怎么说?”
霍华德小姐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怪相。
“什么‘亲爱的阿弗雷德’——还有‘最亲爱的阿弗雷德’——说什么这是‘恶意的诽谤’啦——‘无耻的谎言’啦——是‘刻毒的女人’——诬告她的‘亲爱的丈夫’!我还是早点离开她的家好。所以我这就走。”
“不是现在吧?”
“现在就走!”
我们坐在那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后来,约翰·卡文迪什发现他的劝说全然无济干事,就去查看火车时刻。跟着,他的妻子也走了,她嘴里咕哝着什么,大意是得劝英格里桑太太最好对此多想想。
她一离开房间,霍华德小姐的脸色就变了。她急切地朝我凑了过来。
“哈斯丁先生,你是一位正直的人。我可以信托你么?”
我微微一惊。她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胳臂上,放低声音轻轻说:
“哈斯丁先生,请你对她多加照顾吧,我那可怜的埃米莉。他们是一伙骗子——所有人全是。哦,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不手头拮据,只想千方百计地从她那儿搞走钱。我已尽我所能地保护了她。现在,我让开了路,他们可以乘机欺弄她了。”
“当然,霍华德小姐,”我说道,“我将尽力而为,不过我认为你太激动了,也太过虑了。”
她缓缓接着一个食指打断了我的话。
“年轻人,相信我,我在这世界上好歹总算比你多活几年。我只要求你睁大眼睛时刻提防就是了。你会懂得我说这话的意思的。”
从打开的窗户外传来了汽车的震颠声,霍华德小姐站起身来,朝门口定去。外面响起约翰的声音,她一只字握着门把,扭过头来对我打了个招呼。
“主要的,哈斯丁先生,是要注意那个恶棍——她的文夫!”
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了。霍华德小姐已被淹没在一片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