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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个绝大多数人,不包括曾通。
狱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曾通,不,是第一次听说曾通这个犯人的时候,就对他有莫名的好感。狱长对自己解释为二人的文化程度,而事实上,狱长忽略掉的是,他之所以对曾通有好感,是因为他信任曾通。他信任曾通,是因为曾通和他差不多同一时间到达鹘山监狱。在狱长的眼睛里,在鹘山监狱这个阴谋和恐惧如同秋后的杂草般疯长的诡异地方,在这个似乎人人都在隐瞒和策划着什么如同噩梦里的怪诞监狱,曾通知道得和狱长自己一样多——甚至还没有狱长知道得多——意味着曾通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隐瞒他,只能对他言听计从。控制权意味着安全的地位,这不是大都市里小妞们对安全感的病态迷恋,而是一个有丰富的在地狱上方走钢丝索的阅历的男人在听到危险之风的邪恶呼啸声之前的本能反应。事实上,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他早已将所有看守枪里的子弹,所有电棒里的电池都收缴了起来,放在一个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曾通虽然在做事的时候拖泥带水,带总归来说还是值得信任,还是基本在他的掌握之下;监狱里面也确实存在在某种程度的危险。这种危险的表现对曾通来说是孤独的甬道中穿行时的黑色的邪异影子,但在最初开始听说老舜的时候,狱长就认为曾通的心理承受能力决定了曾通在这件事情上的不可靠。在他看来,可能百羽的危险性也要比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老舜或者伍世员大得多。
也许就可以由此推论他在刻意欺骗他自己,如同曾通的一相情愿一样,其实第一次他心底深处的潜意识就带着莫大的恐惧相信了。也许,在开始的时候,狱长是不肯接受自己也会恐惧这一事实。尤其是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但是这样的推理虽然合乎逻辑,却不是正确的。狱长并不是一个欺骗自己的人,那样的话,如同给自己树立了一个非常强有力的、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他自己。但是,当心里被惊恐充满的时候,恐惧也将会是一个强有力的敌人。在事实的证据证明了监狱的诡异和怪诞之后,狱长强压住自己心底的恐惧,在最快时间内做出了判断,将事情一分为二,将这一居然令他感到恐怖的问题暂时抛开。这样,抛开虚幻影子般的老舜,处理监狱本身的问题,就可以得心应手。
现在监狱里的形势虽然不能乐观地说很好,但基本的次序还是在狱长能够操纵的范围内。百羽一伙以及乌鸦的小花招,在他眼睛里不值一提;马宣一伙看守鬼鬼祟祟的小动作也都在他的手指之间。虽然暂时都还不十分明朗,但总归不过是和五年前那件事情有关系。狱长认为在必要的时候,自己可以将这些犯人和看守牢牢地攥在手里。
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狱长从一开始并不着急,到现在也是如此,他甚至都不急着思考和推理。与其急着将他们揭穿,将事情迅速的彻底解决,还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继续作为注定会被彻底击垮的对手陪他多玩一会儿。每次想到这里,他的眼睛里都会不禁露出一丝非常非常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这些老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和一只并不太饿但很调皮的猫捉迷藏。
狱长有信心相信,他会让这个游戏越来越精彩的。侯风和曾通受他之命前去夜探,探出了不少有趣的也有利用价值的东西。这在以后与未知的势力较量的时候会大有用处。一切如同他的计划——一个只有他自己才完整知道的计划。并且最有意思的是巧不巧的已经将马宣这边这锅水搅浑了。将清水搅浑,再将浑水烧开,让那些可怜老鼠们目瞪口呆吧,哈哈。他打了个哈欠,这是主要的行动方向,他将会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老舜的一系列问题上,挑战未知的黑暗,挑战自己心理的承受能力,有了侯风的加入,那会非常的有趣——尽管他不否认自己也会感到一丝害怕。至于百羽或者马宣,随便玩一玩,也能玩死他们。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拿他们来找找信心。
狱长端着茶杯在屋里镀着步子,忽然他想到什么,于是他打开门,叫住一个路过的看守吩咐道:“去和马宣或者吴仲达说,如果侯风或者曾通有悔改的意思,想来见我,我随时欢迎。”说着他宽容地笑笑,拍拍那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看守的肩膀,缓缓地回头进屋,漫不经心地重新泡了一杯茶,又脱下制服外衣,随意扔在地上,跳到土胚炕上。他将自己的枕头竖起来,靠在上面假寐。一夜的无眠并不能真正影响他的精力,然而太多的事情和太多的疑问,却足够让他感到自己需要闭目养神,以积蓄更多的精力来面对可能会,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平静的心情和冷静的情绪来面对的。
门外一个看守敲门:“狱长!狱长!”
狱长听得出,这个看守叫做余学钧,是看守们的中队长。但狱长并不着急,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镇定而不缓慢地跳下床来,将外衣拾起来穿好,带上帽子,别好枪套,小心地弹去肩头上的灰尘。他可是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尽管门外的余学钧几乎把嗓子喊哑,也丝毫不能让他心里产生任何同情和怜悯让他加快自己的着装速度。在狱长心里,已经给这个一脸横肉的余学钧下了暴力冲动倾向的诊断。
就在余学钧准备将门撞开的时候,狱长开门而出。“什么事?余中队。”他问。
“狱长!出事了!犯人自己打起来了。”余学钧眼里有一丝慌乱,不知道是为犯人打架的事情而苦恼,还是为了狱长穿戴整齐却迟迟不开门而困惑。
“哦?谁跟谁打了?”
余学钧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要知道这个狱长一来,就以铁腕统治着整个鹘山监狱的一切。整个监狱,都以他为纲领,都绝对不能出现和他的意志相抗的事情。在这里,他就是次序,就是法律。以前曾经如同体育活动一样经常出现的打架斗殴,因为违反了他的次序原则而被严厉禁止相当长一段时间了。而现在狱长听到犯人斗殴这样严重违反他的规则行为,不仅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笑盈盈的兴致勃勃。他看到了狱长眼里的有不快的闪光,连忙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道:“是百羽一伙人自己打了起来。今天他们一起洗被单和衣服的。”
狱长点点头:“哦?又是这群麻烦的家伙……走吧。”他走出房间两步,又伸手示意后面的余学钧:“嗯?”
余学钧连忙把自己的电棒奉上,狱长皱眉一挥手,将电棒打落在地。
“茶杯。”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伸手指了指屋里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缸子。待余学钧端着茶杯出来的时候,狱长已经走远了。
“呸!”余学钧似乎本来想向茶杯里吐口唾液,终于又不敢,一口唾在地上,“总有一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他喃喃着。于是也端着杯子快步去了。
正是早晨,凛冽的阳光不带一丝暖意的刺在操场里每一个人的头上。似乎为了凑趣,北风也来赶趟子,朝每个人的脖颈里吹着一把一把的冰凉。鹘山监狱的夏天,终于在人们不经意间草草的结束了。
夏天难得地下了几场雨,让操场——确切得说,应该是一个坝子——多少多了点可怜的绿意。几乎可以断定的是,这丁点绿意已经时日有限了,一个星期的雨水,无法和一年时间的完全干旱相抗衡,不能将生命带到这个极端的生存环境里。几场雨的好处还有让坝子中心的小湖泊扩张了不少。这个池塘也只有夏天才会出现,浑浊的水不能饮用,稍微粗粗过滤后却可以当作很好的洗衣或者种地的水源。
犯人们都抱头蹲在地上,一大群看守和他们手中的电棒——尽管由于电池的缺乏,电棒大都只有警棍的作用——已经很好的震慑了闹事的犯人们。
狱长走上前去,看守们让开一条道。“怎么回事?”狱长问道。
一个看守道:“报告!他们,打架闹事!”
狱长道:“哦?谁那么皮痒了啊?”他的眼光扫过地上的犯人,犯人们纷纷低下因为听见他语气里的轻松而抬起的头,因为他的眼光太过凌厉。他凌厉的眼光让他马上就看见几个犯人口带血丝,鼻青脸肿。
那看守道:“是百羽他们几个。”
狱长指着百羽:“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百羽嘟嚷着嘴,眼光四处乱转,喃喃又说不出话来。狱长心里有些好笑,百羽这样的老大绝对是个幌子,老大能是这个样子么?也只有曾通这样的白痴相信百羽这样不成材的家伙会是鹘山监狱犯人的大佬。可是,百羽为什么要欺骗曾通,这倒是个问题。另外,谁是真正幕后的老大呢?
百羽久久地说不出话来,狱长一个跨步,一脚踢在百羽的脸上。百羽一栽倒在地上,与此同时,狱长的眼睛飞快地扫向四周,却并没有发现谁的表情值得怀疑。
“我在问你!”狱长吼道。
百羽依然不说话,一抹嘴角的血渍,又爬起来蹲下。
这是狱长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挑战他的权威!虽然狱长知道其中定有蹊跷,但他还是飞快地、装做暴怒状地抽下旁边一个看守的电棒,开始疯狂地抽打百羽。
鲜血飞溅,百羽闷声不啃,狱长也一言不发,只用没开电源的电棒说话。旁边的看守和犯人们当然更加不敢啃声。现场唯一的声音,是电棒击打在百羽身上如同击打败絮的“扑、扑”声。每个人的视线焦点都落在了狱长的肢体语言上,却忽略了狱长的眼光正飞快地来回在他们身上扫动。逐渐地,有血渍飞溅到看守的裤脚上,犯人的脸上。犯人们的脸上有种不忍的神色。
百羽终于抗不住了,他道:“别——别打了!我说……我说……”
狱长停下手,将鲜红的电棒扔还给看守,接过余学钧捧着的热茶喝了一口,道:“这不就对了么?快说罢。”狱长已经没有耐烦心来听百羽的胡编乱造,他可以肯定,这是场目的自己还不明确的阴谋。策划者就是那个幕后的老大,鹘山监狱囚犯中真正的老大。而且,这个阴谋已经持续很久,从欺骗曾通就开始了。
百羽揩了一下眼角的血,指着一个人道:“我……我们在洗衣服。他——他先动手的。他没有肥皂了,就来用我的。”
“哦?”肥皂的借口几乎让狱长笑出声来,但百羽没有自己承认而又牵扯出一个人来,这倒有点出乎狱长的意料。百羽指着的犯人狱长不认识,但是如果曾通在场的话,会知道这个老头正是那个神秘的乌鸦。
“是这样么?是你先动手的?”狱长盯着这个乌鸦。乌鸦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说:“不是这样的,也不是我先动手的。”
狱长又喝了一口茶,因为他看见百羽在说完之后就将眼光看向身旁的一个犯人。事情越发有趣起来,而且这个乌鸦,似乎也不大寻常。狱长道:“那么事情是怎样的呢?”
乌鸦道:“他们叫我一个人洗该他们洗的所有衣服,我不同意,然后他们让我跪下,然后他们动手,就这样打了起来。”
狱长冷笑一声,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乌鸦身上没有多少伤痕?倒是旁边几个犯人脸上全挂了彩,难不成这家伙还是个高手不成?“是这样吗?”他问旁边的犯人。众犯人一起摇头。
“那是怎样的?”狱长问道:“你说。”
一个犯人说道:“确实是乌鸦抢人家的肥皂,大家都看见了的。”旁边犯人都点头。
狱长指着那个不时用眼光示意百羽的犯人:“你说,事情是怎样的?”
那犯人道:“就是百老大所说的。”
狱长一挑眉毛,百老大?自从自己警告过百羽不要找曾通麻烦之后,还没有人公然这样称呼百羽。狱长冷冷地看着这个犯人,他有厚厚的嘴唇和薄得可憎的眼睛,一身宽大的囚衣随风摇摆似乎在暗示这个犯人的消瘦,而他眼睛里的凶光却居然直接面对狱长的眼光,让狱长多少有点明白这个犯人的身份。狱长点点头,回头问周围的看守们:“是这样吧?不必否认了。”
没有一个看守敢于接口,却也可以理解为没有人站出来否认。狱长冷笑着捧着茶杯,道:“把这个犯人,你,”示意乌鸦,“带到我的房间来,我要亲自审问。其他人,继续今天的工作。”他转过身离去,不再停留。
狱长离去良久,看守们纷纷散去,那个消瘦的囚犯走到几个犯人抬着的百羽跟前。犯人们纷纷道:“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