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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见他跟我们道别的呀。”
“你没看见吐吐把枪发给了波拉德从地下找到的那三十一个人吗?”
“马克姆,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加剧那小棚屋的紧张局面呢?俘虏都被放掉了,那儿的工作都已经干净利落的完成了,我干嘛还要自找烦恼。那些乡巴佬做事叫人莫名其妙。如果他们的头领被杀,趁我们在他们那儿,还不定有什么灾祸落到我们头上,这事就算是结了。”
“你意思是说那些士兵……”
“当然。那个村子,你也可这么称呼它,刚刚经历了军事制度,怎么不会是这样的呢?我们刚到时就没见有几个男人。又增加了三十一个男人,他们会喜不自禁的。谁能想到这个村落会不会由此而变得更加兴盛呢?当然,这类事就与我无关了。”
马克姆至少还在忿忿不平。他瞪着中尉,极为难堪的样子,可突然面对这冷酷的毫无遮掩的谈话,他的心里又在七上八下地打起了小鼓。实际上,他开始为那个头领感到难过,心底早就把被困士兵忘得一干二净了,更别说他们所受的奴役了。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马克姆说。
“也许是因为我在前线呆得不如你久。也许是因为我只是个参谋官,而且一直就是个参谋。可是,嗯,你是忽左忽右,前后矛盾的。你对那俄国指挥官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可却像恶犬一样对待村头领。”
中尉没把这话放在眼里。
毛基走上来,把午饭摊在巨石上。两个军官好大一会儿都没言语。
中尉吃完后朝后一坐,朝布满秋色的峡谷若有所思地望去。最后,他开了腔:“我想那是我的一种感觉。也许因为兵团里的军官已所剩无几,我觉得应该保护他们,让他们能活下来。也许是因为所有的军官都被灌输了不辱使命、至高无上的教义。是那些平民将这一切弄得乌七八糟的,难道不是吗?他们不懂政治,不懂经济,还有他们让士兵去做肮脏勾当的哲学。这一切就是问题的起源。那俄国人是个同行,而那个村头领——真恶心!是个愚蠢的大老粗,他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肮脏的谎言教育,他是个毫无文雅气质、缺乏勇气的乡巴佬——我一想到他就感到倒胃口。”
他凝望着如绵如织的斜坡,半天没有讲话。过了一阵,说,“我们已经所剩无几了。”
马克姆对他引发的淡淡的伤感有些敬畏,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了。
他主要是在反复斟酌这趟迂回的行军,并不太敢胆大妄为地批评战场指挥官。整个下午,他们都是在荒野里行进,只有兔子和飞鸟被他们惊醒。而到傍晚,他们走到了一处曾经是工业区的地方。这里一英里左右的土地上留下了建筑物、机械设备的残迹。尽管这座城市在战争刚刚开始时,就遭灭顶之灾,化为乌有,可在每回战争的间歇,这里又得到了小规模的重建,主要是为了利用在此处发掘的煤炭资源。但部队每一回撤退,都要炸毁煤矿,这样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地,最终,这个煤矿彻底瘫痪了。破烂的水箱七零八落地横躺在废墟中——在蓝天映衬下,好似一个个锈蚀斑斑的颜料块。一堆堆瓦砾处就是先前的建筑物,上面长满爬藤和棕色的野草。过不了几年,这个地方就会一片荒芜,也许只会剩下破烂的墙垣。在雾气蒙蒙的黄昏下,这里依稀可辨。熔化的玻璃在脚下嘎吱作响,大块扭曲的金属证明铝热剂燃烧弹曾经在此肆虐。
第四旅通过海底生物采集装置过滤测定出该处无放射性污染,他们都一言不发,高度戒备。吉安的人背着轻武器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个个汗流浃背。他们既抱怨承担这么吃力的工作,又在咒骂枪炮太沉。
中尉看到威则尔的通信员在掀翻的火车车箱一侧的前方向他发信号。他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先头部队。
身形小巧的威则尔一动不动地指着前方挂起来的铁轨,什么也没说。
那钢轨从墙上伸出来像是个绞架,不过,那的确是个绞架。有四个士兵吊在绞架上,他们的脖子比原来长两倍。他们穿着军装,在微风里吹来晃去的,正在腐烂。他们下面的石头上划了几行字:士兵们!前进!
波拉德上来轻声说:“是英国人。”
中尉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前面就是煤矿的入口,一堆堆垃圾散落了一地。他详尽地侦察了这块地方,便回到了战士们身边。
“我听到下面有人,”威则尔耳朵贴着地面说。
一粒子弹朝火车车箱射去,像似断了弦的班卓琴声杳然而逝。
“我觉得,”中尉说,“这儿是过夜的好去处。吉安!大炮前排准备!”
随后过去的几日里,马克姆越来越变得闷闷不乐。他碰上了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使他神经过敏。
他在桑的鹤斯特时,就非常偶然地认识了中尉。他俩当时都是十六岁的年轻人,准备受训后当军官。但他想不到中尉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而那时中尉是个有些安静、心情愉快的年轻人,只是眼里透出一丝魔影。
他们分手后的七年真是战乱连年。中尉在英格兰打了两年,马克姆打了五年。而中尉在欧洲大陆所经历的那五年战斗的洗礼似乎把他锻造成了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这一切都毫无道理!马克姆靠一纸命令和军官对上级服从的习惯将中尉召了回来。这事涉及维克多打算怎样处理中尉的传闻。然而,中尉的大脑却不是按着一定模式来思维的,他也不是可以被随意哄骗的。现在他正朝几乎不起指挥作用的总部挺进!
马克姆现在可以确定中尉知道是什么在等着他。难道中尉没注意到英国共产党党纲中有关要重组军队的条款吗?他在战役中是否是过于一帆风顺——物极必反,不是吗?当然,像这样的人,清楚而有力地向世人表明了他的独立性的人,是不能在总参谋部工作的,应该带着支队伍留在外面。
马克姆还为妒忌所苦。他已习惯地看到中尉和他的队伍间的那种亲密理解,是的,可是这些家伙实际上似乎在脱离队伍行进,而在中尉眼里却很正常。这简直太叫人厌恶了。嗯,这是要改变的。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权利的,这些家伙会看到新的秩序会更好。一个聪明的指挥官在委员会下要比自己单枪匹马地干更好,因为他总可以左右委员会的人选,以利于他自己,还可以将错误都归咎于委员会。
士兵们一向都是些愚蠢的动物,马克姆明白。依据中尉所了解到的情况,中尉是不会急于去总司令部报到的。但他又为什么不把马克姆送到西天,然后,掉头向南,忘掉曾有过什么总司令部一类的组织呢?对—个总觉得自己无法行使指挥权的人来说,这蜿蜒的旅程是惹人恼恨的。
马克姆每每有种感觉,就是他是这里唯一说了算的人。所以中尉发出的每道命令在他听起来无疑是对他故意的公然的侮辱。真晦气。那边一个村子的人就都本能地倒向中尉!而煤矿这儿的人,尽管在短暂的战斗中被狠狠地揍了—通,中尉发出命令后,就都乖乖地服从了。
昨晚,当他们向古堡发动进攻时,负责的军官几乎要舔中尉的靴子了。这个旅真是大错特错了。他们的背包里都塞得满满的。四十个引人注意的行李架上摆满了枪支,还有那几辆二轮轻便马车拉的补给。农村里最好的东西可以在这儿找到,这伙人拥有这里仅有的财富,他们还在行军、打仗。当穿越总部周围三不管地带时,他们用了两天进行急行军,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这些战利品对中尉来说有什么用呢?
那天晚上,马克姆呆在一个布满山洞的小山上的安全处沉思了良久。这座小山曾经遭到过攻击,那次突击中只死了一个战士和一个送物资的人。马克姆感到他和中尉很明显要争吵一番。马克姆是站在维克多一边的,这次争吵很快就会定出输赢来的。
在法国的英国远征军总部似乎永恒不灭。它经受住了上次大规模轰炸的考验。它是在总参谋部的监督下于十五年前修建的。因此,它兴许是这儿唯一安全的避难所。现在,它是一个没有国界的国家。建造它几乎用完了所能发现的要塞伪装和盔板防卫的所有技术,无论是炮弹还是毒气都不会对它产生任何作用。而它的最深层隐秘处还是防原子弹和放射性尘埃的。只有疾病和细菌能给这里的人带来较大的死亡。它在地下占地约五万平方码,处于一座雄峻的高山的优良位置。里面的每个房间都要超过八十尺,并且每个房间都被设计成可以承受住能够炸毁二十座城市的巨型炸弹的一击。从安全角度来看,这里可谓是无懈可击,所以总部一直巍然挺立。
这里距离残破的巴黎还有一段距离,离大海的距离就更远了,这是为了防止来自那边的侵袭。
这里由三十九个将军轮流指挥。他们所缺乏的就是必备的供给,时局动荡更使他们的窘境雪上加霜。
每个通风机本身就像一座堡垒。它由错综复杂的迷宫般的过滤器护卫着,因为过滤器可以把空气中所有不纯净的东西滤掉。除此之外,每间房里都有个储氧罐,足够一百人吸一个月的。水也很足,因为这地方将近有十座喷水井,有两座井是靠自身压力运作的。照明是由酒精动力驱动,太阳镜系统做辅助。通讯本身是被忽略的,因为以前只有电话和无线电。因为需要铜,所以电话就被搁置一边;当野战军储备的电池渐渐用完之后,无线电也就一无是处了。偶尔,还建立起与英格兰的通讯联络,但此刻也没有这种必要了。
外表上看,这里只是个小山丘,四周的原野已被不断的轰炸撕裂得面目全非。因为开阔地太大,想要接近它也很难。四外有十来处类似这里的起伏山丘,所以敌方飞行员常常搞错目标,直到整个地区类似处都被标记后,方才恍然大悟。被烧焦后已经生锈的坦克和变了形的飞机渐渐与泥土融为一体。总之,这里是理想的总部。万无一失的将军们会从此处把军队派出去当炮灰。
中尉上回看到它时,还是夏天。但是,撒在低矮树丛上的毒气已使夏季和深秋没有多大差别了。细雨正使平地变成沼泽,地平线模糊不清。
第四旅的人都把头盔拉下,衣领竖起。这多半是出于行军的习惯,此外,还要挡住他们单薄军衣外的潮气。他们在雨中只走了一个上午,就都变成了—个颜色,即泥土色。但却听不见抱怨声。这雨已经憋了好久没下了。
—个吃饱了饭的集体只有碰到些不如意的事才算正常。曾几何时,在这一带布置有图像电子哨位,只可惜总部的周围曾经不时受到攻击,有些被炸坏了,还有些磨蚀失效了,也没有重新装配。
实际上,第四旅几乎都要到达山顶了,才被哨兵大声喊住。
“士兵们,”威则尔对鲍尔杰嘲笑地埋怨说:“我们要是试试的话,真可以溜进去把他们的袜子偷走。”
“他们就是这么守卫的,”鲍尔杰说,“要塞的毛病通常就在这里。八年前,我说过这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出现的。他们感到像是住进了保险箱里,连看—眼都嫌烦。让士兵吃饱了,给他个沙袋去打,他就去睡觉了。”
“不,他不会的。”威则尔说,“他还坐在那儿想入非非。不大会儿工夫,他就会得出结论来了:他是个共产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或个人主义者。除此之外,你知道吗?他还要枪毙军官,改变政府。我敢说如果他们没有处死士兵的基地,我们英国就还会有个国王的。并非是因为打仗毁了这些政府,而是因为吃饭。”
“吃饭并没有什么错呀,”鲍尔杰辩解道。“有战斗时,吃就没有错。整天吃饭不战斗,就会成为臭政客。”
“他们在这儿没吃多少呀。”鲍尔杰从头排岗哨间走了过来说。
的确,那位哨兵骨瘦如柴。他的皮带好像紧紧扣在了脊柱上一样。他那面庞现出牙床的外轮廓,他周身显露出厌倦和无望。当他要持枪时,他把枪多举高了一两英寸以示他知道该怎么做。他没召集卫兵就把中尉放了进去。
第四旅顺着斜坡来到了地下。地下回响着隆隆的炮车声。
他们停在头—间房子里时,有个军官从卫兵室走出来。
“是第四旅吗?”
“是的。”中尉说。
“我是斯特林少校。噢!喂,马克姆。乔治保佑,老伙计,我们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自己游了趟欧洲大陆。”马克姆说。
这是中尉在场的情况下,他头—次感到轻松自在,所以能把他的真实想法慷慨陈述出来。
“哦,天哪。我们一直等着,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这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