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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帝国-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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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薇16岁那年春天,这件紫衣带着她去了一个地方,就是对面那幢红砖楼。静薇脖子
    上系着条与上衣相配的短纱巾,纱巾是淡紫色的,就像一绺岁月的紫烟,如梦如幻。
    她仿佛被梦牵引了似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幽深的楼道里。身上的紫衣合体而又柔软,像少女的皮肤,吸附着幽暗中的一点光亮。黑暗的尽头,有一只锃亮的铜门把,门,无声地洞开。
    静薇被一股气体吸进去。
    男生说,请进请进。
    男生说,喝水喝水。
    男生的衬衫明晃晃地白,白得脸的轮廓都有些虚了。他似乎在笑,她看不清他的脸。男生是静薇平时要好的一个男同学,不同桌,但座位相距不远。有时静薇侧过脸来,正好和那男生的目光相遇,两束目光相接到一处,擦出冰凉的火焰来。
    整堂化学课静薇都感到半边脸发烧,她觉得有人的暗中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下午,全班到实验室去做实验,隔着脖颈细长的玻璃烧瓶,她仍感到男生那灼热烫人的目光。
    紫色的药水,像静薇身上的衣服。她把紫色药水缓缓注入那只细脖子的烧瓶,隔着烧瓶,她看到那男生紫颜色的轮廓清秀的脸。紫色的药水与黄色的粉末相混合,腾起一股蓝色烟雾。
    后来,那件事发生之后,紫少女静薇回想起来,自己就是化学实验课上的那种紫色的药水,而男孩是黄色粉末,他们混合的结果就是那束腾起的蓝色烟雾。在那个闷热的午后,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静薇事后无法确切回忆起来,她好像患上一种逃避型的失忆症,红砖楼、幽长的楼道、洞开的门、晃动的白衬衫、不断滑落的淡紫色蚊帐,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断,无法确切地连接在一起。但是,那件事的直接后果是:她,廖静薇,一个16岁的少女,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怀孕了。
    10年前的生理卫生课是潦草而马虎的,少女们完全没有性知识,只在生理卫生课上见过一个完全不知所云的草图,讲述女性的身体结构。那些草图是用单线条描成的,完全没有立体感,就像我国古代某位将军、某位诗人或者帝王画像全都长得一个模样。
    上大学以后,静薇又在当时流行的许国璋英语书上看到类似的线描图,书曰:口型舌位图。这类图完全不能给人以任何指导,只会使人原本清醒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混乱。
    静薇的事是因为体育课上一个跟头没翻过去,而引起那个多事的体育老师的注意的。那天体育课男生练习跳山羊,女生练习前滚翻,这本来是两项非常简单的运动,以前静薇身轻如燕,前滚翻、后滚翻动作做得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优美,可是那天她却出了问题:慢吞吞地卡在垫子上,怎么翻也没翻过去。
    廖静薇,最近你可胖了。
    有什么不舒服吗?
    要不,让你母亲带你上医院看看。
    老师的话,一句一句短促有力,静薇知道自己肯定中出事了。
    母亲带静薇到医院去检查的时候,医院妇产科的医生被吓了一跳:“怎么搞的?都8个多月了才来?现在什么手术都做不了了,只能等孩子生下来。”
    静薇妈立刻像被雷劈了一般,头晕耳鸣,眼前发黑。这时候,从玻璃隔门的深处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可能是哪个痛苦的产妇正在临盆。静薇又羞又怕地站在那儿,被苦涩的来苏水味包围着,恨不得立刻死去。
第一章玻璃碎了
    那段日子静薇从紫少女变成了白衣少女,母亲给她请了病假,让她在家静养。母亲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她觉得更加自责,她个记忆模糊的下午,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静薇感到可怕。
    母亲天天在家看着她,怕她想不开。静薇的母亲是天下最善良的母亲,从知道女儿出事到现在,她从来没对女儿说过一句难听的话。越是这样,静薇就越是感到难过。她穿着一身白,在床前的蚊帐下面静坐,从正看,就像一幅笔法细腻、色彩淡雅的工笔画。
    她画样地坐着,静止,一动不动。
    母亲隔着蚊帐的透明纱看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很是替担忧。母亲说,没事的,孩子,都会过去。母亲还说,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去做。母亲见蚊帐里的静薇没有一点反应,就走过去摸她的额头,当她的手指触到静薇软而弯曲流海的时候,她鼻子忽然一酸,眼睛就要流下来。
    〃妈,我没事。”静薇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真的,挺好我没事。”
    母亲的身影无声地移走了,静薇继续坐在透明蚊帐下面张着一双透明的眼睛发呆。一夜大风,玻璃碎了,风轰轰烈烈地灌进来,把蚊帐吹得翻卷起来,像舞在空中的白色火苗。
    静薇起来关窗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母亲房间还亮着灯。那是一盏形状细长的蓝玻璃灯罩暗灯,母亲坐在灯下,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抽泣。母亲穿上的蓝睡衣,把房间映得像海水一样蓝。静薇没有走进母亲房间,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帮母亲合上门,走了。
    玻璃碎了,静薇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头一靠近枕头,黏稠的睡意就如迎头泼来的一盆浆糊,将她的眼睛和毛孔全部闭合,她很快就睡着了。这是一个多梦的夜晚,她梦见母亲身穿蓝睡衣在鱼缸里游泳,床单、枕巾全都浮动起来,母亲游动的方向,正是冲着房间里那些浮游生物去的,她试图抓住什么,可是,不行,她做不到。
    母亲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就在静薇耳边。
    她渴望够到那些悬浮物。
    所有的一切都漂浮起来,静薇终于听到母亲的尖叫,就在耳边。静薇在叫声中突然醒来,房间里光线很暗,侧脸看了眼枕边的小闹钟,凌晨5点5分,四周很静,连玻璃的碎片都沾着静谧的气息,它们碎得是那样彻底,像一颗颗碎银子平铺在地面上,伤痛,无言。
第一章父亲是怎样的人
    早晨,静薇轻轻轻推开母亲卧房的门,看到母亲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块没有一点花的素色白被单,一种不祥之感浮上心头。静薇静静地走过去,掀开被单,平躺在母亲身边。
    〃妈,我知道你没睡。”
    〃睡不着啊。”
    〃一夜没睡?”
    〃嗯。”
    〃妈,都是我不好。”
    母亲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看也不看静薇一眼,说:“静薇,能告我那个人是谁吗?”
    静薇想了一起,执拗地说:“不能。”
    母亲就不再问了,重新躺在床上,母女俩同盖一个被单,仿佛又回到了静薇小时候。那时候,父亲偶尔回来一下,又匆匆忙忙地走了。静薇回想起父亲的脸来,是模糊的好像电视里的重影那样一团。父亲和母亲在静薇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静薇从来也没问过原因,小小年纪,她就懂得回避这件事情。
    有时候,静薇很想问问母亲,“父亲是怎样的人”,转念一想,又觉开不了口。“父亲是怎样的人”,静薇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的设想,她想,他可能是个神秘人物,一个有难言之隐的人,或者,是一个抛头露脸的公众人物。
    〃你想他吗?”
    〃想谁?”
    〃想我那根本不存在的父亲。”
    〃你父亲他存在,只是暂时地我们分开了。”
    关于父亲的对话,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层面上,有没进展,有所回避。
    永远如此。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所有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母亲说:“明天我去给你买一套睡衣。”
    〃是孕妇装吗?”
    母亲想了一下,说:“不,是睡衣。”
    母亲的话,安慰了静薇,她很害怕像“孕妇装”这样在她这个年纪无法接受的字眼儿。虽然怀孕已是事实,但从心理上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可她还是不能接受,母亲生怕刺激了她,母亲总是绕着弯说话,尽量使用“睡衣”这样柔和的字眼儿。
    母亲出去了,很长时间没回来。听着外面的风声,静薇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她忽然对母亲的安全担心起来。她想,万一母亲出了什么事,她一个怀了孕的人该怎么办。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汽车撞人的可怕场面,有一辆车开得飞快,把一个正在横穿马路的人撞得飞了起来。静薇觉得很害怕,她蜷缩自己的小床上,看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来。
    终于听到门锁被人拧动的声音,静薇知道那是母亲。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去看了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老朋友?”
    母亲怔了一下,很含糊地“哦”了一声,就进了厨房。静薇猜想母亲去看的那人一定是父亲。母亲会不会把自己这事告诉父亲呢?她想,父亲如果知道了这事,一定很生气,所以,母亲不会告诉他的。
    静薇无数次地猜想过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曾经发过怎样的事,才使他们痛苦而又平静地分手,母亲把所有与父亲的合影都藏了起来,这个家没有男人的相片,影集里大部分是母女俩的合影。
    静薇一个人躺在床上,四肢摊开,风把阳台上的衣服吹得一摆一摆的,像一个会动的人。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被人触摸的感觉,那个日光令人晕眩的午后,她看到白亮的光和自己小小的乳,窗帘不断被风吹起,吹起又落下,她闭上眼,慢慢被日光融化。
    他的指尖触到了小小的、坚硬的乳头。
    逐渐涨大的乳房,已经完全改变了原来的样子,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与后来需要忍受的漫长时光比起来,在日光中被揉碎的痛快已被淡忘,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但什么都发生了,无人能挽回,只有把孩子生下来。
第一章女孩阮黎
    在静薇不去学校上课的第三天,女孩阮黎的电话追了来,阮黎劈头就问“哎,你得什么病了?”
    静薇说:“肾炎。其实也没什么,已经快好了。”
    〃噢,能来看你吗?”
    〃最好别来。我在吃中药呢,怕吵得很。”
    静薇说着这样不合逻辑的话,心里却并不慌,她目前的处境已经糟成这样了,反而有一种坏到极致的镇定,阮黎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她也不会像小喇叭似的满世界嚷嚷去,静薇最信任的就是阮黎。
    那个使静薇怀孕的男生,其实就是阮黎的同桌,这是一个天大秘密,静薇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好朋友阮黎。
    阮黎的声音漫过电话线。
    她说数学老师怎么怎么怎么。
    又说英语老师怎么怎么怎么。
    静薇忍不住想问一句那个男生好不好,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她装做若无其事地听着,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放下电话,她一个人看电视。画面上是两个穿迷彩扮成兵的人在演小品,恶俗而夸张的表演,使静薇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她抬手用摇控器拚命地按、按、按,想要飞快逃避恶俗,结果却是,从一个俗戏里逃出来,却又掉进另一个俗戏里。
    静薇关掉电视,房间里黑暗一片,没有一点光。
    母亲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静薇不知道。
    母亲说:“电视不好看,就洗洗睡吧。”
    静薇说:“电视越来越不好看了。”
    母亲说:“那是你心情不好,你现在这个样子〃
    母亲并没有去看静薇的脸,但话说到一半,感觉有些不对了,她尽量避免说出伤害女儿的话,可说着说着,还是伤害了她。
    静薇妈在黑暗中听到静薇很轻抽泣声,知道她是哭了。
    阮黎的电话勾起了静薇的某种欲望,她想和那男生见上一面。她知道这个想法简直是发疯了,母亲知道了非打死她不可。可是,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越是不应该的事,就越是想做。
    这天下午,母亲正将从阳台上收进来的衣服放在熨衣板上熨着,母亲总是在洗衣服、晾衣服、熨衣服,她的一生都在忙碌着,忙那些琐事,从很小起静薇就告诫自己,将来长大了,不能像母亲那样生活。
    琐事是多么耗人啊!
    阳台上晃动的衣服,与母亲晃动的身影时常重叠在一块,让人很难分清。静薇有时想,或许某一天,母亲化做一件布做的衣服飞走了呢,这想法不止一只地飘进静薇的头脑,有时是在下午的某一瞬间,她突然从午睡的长梦中惊醒,发现母亲不见了。
    妈
    空间在静薇的惊叫声中突然变大了,房子里到处都是回声。静薇从这个屋跑到那个屋,不小心撞翻了地上一只装有肥皂水的脸盆,泡沫流了一地。母亲从阳台门后面探出头来,母亲说你怎么了,又把盆里的水弄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你现在这身体,要是再摔一跤可怎么办。
    母亲的唠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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