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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女人拥抱情人一般,越抱越紧。
她信任我,她的手绵软柔和,眼睛有着长长的睫毛。而今我真不像话,究竟要把她带到幕幔那边的什么地方去呢?进入无可避免的视觉认知那无可避免的形态里。她,她,她。怎样的她?就是那个黄花姑娘,星期一她在霍奇斯?菲吉斯书店的橱窗里寻找你将要写的一本以字母为标题的书。 你用敏锐的目光朝她瞥了一眼。她的手腕套在阳伞上那编织成的饰环里。 她是一位爱好文学的姑娘,住在利逊公园,心情忧郁,是个有些轻浮的姐儿。跟旁人谈这去吧,斯蒂维,找个野鸡什么的'175'。但是她准穿着那讨厌的缀有吊袜带的紧身褡和用粗糙的羊毛线织成的浅黄长袜。跟她谈谈苹果布丁的事例更好一些'176'。你的才智到哪儿去啦?
抚摩我,温柔的眼睛。温柔的、温柔的、温柔的手。我在这儿很寂寞。啊。抚摩我,现在马上就摸。大家都晓得的那个字眼儿是什么来看'177'?我在这儿完全是孤零零的,而且悲哀。抚摩我,抚摩我吧。
他直着身子仰卧在巉岩上,把匆忙中写的便条和铅笔塞进兜里, 将帽子拉歪,遮上眼睛。伊然是凯文?伊根打磕睡时的动作,安息日的睡眠。天主看他所创造的一切都非常好'178'。喂!日安'179'!欢迎你如五月花'180'。从帽檐底下, 他隔着孔雀毛一般颤悠的睫毛眺望那向南移动的太阳。我被这炽热的景物迷住了。潘'181'的时刻,牧神的午后'182'。在饱含树脂的蔓草和滴着乳汁的果实间, 在宽宽地浮着黄褐色叶子的水面上。痛苦离得很远。
不要再扭过脸儿去忧虑。
他的视线落在宽头长统靴上,一个花花公子'183'丢弃的旧物,并列着'184'。他数着皮面上的皱纹,这曾经是另一个人暖脚的窝。那脚曾在地上路着拍子跳过庄严的祭神舞'185',我讨厌那双脚。然而,当埃丝特?奥斯瓦特的鞋刚好合你的脚时,你可高兴啦。她是我在巴黎结识的一位姑娘。哎呀,多么小的一双脚'186'!忠实可靠的朋友,贴心的知己,王尔德那不敢讲明的爱'187'。他的胳膊,克兰利的胳膊。而今他要离我而去。该归咎于谁?我行我素。我行我素。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一无所有'188'。
像是倒一根长套索似的,水从满满当当的科克湖'189'里溢了出来, 将发绿的金色沙滩淹没,越涨越高,滔滔滚滚流去。我这根梣木手杖也会给冲走的。且等一等吧。不要紧的,潮水会淌过去的,冲刷着低矮的岩石;淌过去,打着漩涡, 淌过去。最好赶紧把这档子事干完。听吧,四个宇组成的浪语,嘶——嗬——嘘——噢。波涛在海蛇、腾立的马群和岩石之间剧列地喘着气。它在岩石凹陷处迸溅着:唏哩哗啦,就像是桶里翻腾的酒。随后精力耗尽,不再喧嚣。它潺潺涓涓, 荡荡漾漾,波纹展向四周,冒着泡沫,有如花蕾绽瓣。
在惊涛骇浪的海潮底下,他看到扭滚着的海藻正懒洋洋地伸直开来,勉强地摇摆着胳膊,裙裾撩得高又高'190', 在窃窃私语的水里摇曳并翻转着羞怯的银叶。它就这样日日夜夜地被举起来,浮在海潮上,接着又沉下去。天哪,她们疲倦了。低声跟她们搭话,她们便叹息。圣安布罗斯'191'听见了叶子与波浪的叹息,就伫候着,等待时机成熟。它忍受着伤害,日夜痛苦呻吟'192'。漫无目的地凑在一起;然后又徒然地散开,淌出去,又流回来。月亮朦朦胧胧地升起,裸妇在自己的宫殿里发出光辉,情侣和好色的男人她都看腻了,就拽起海潮的网。
那一带有五噚深。你的父亲躺在五噚深处。他说是一点钟'193'。 待发现时已成为一具溺尸。都柏林沙洲涨了潮。尸体向前推着轻飘飘的碎石,作扇状的鱼群和愚蠢的贝壳。自得像盐一样的尸体从退浪底下浮上来,又一拱一拱的,像海豚似地漂向岸去。就在那儿。快点儿把它勾住。往上拽。虽然它已沉下水去,还是捞着了。现在省手啦。
尸体泡在污浊的咸水里,成了瓦斯袋。这般松软的美味可喂肥了大群鲦鱼。它们嗖嗖地穿梭于尸首中那扣好钮扣的裤档隙缝间。天主变成人,人变成鱼,鱼变成黑雁,黑雁又变成堆积如山的羽绒褥垫'194'。活人吸着死者呼出来的气, 踏着死者的遗骸,贪婪地吃着一切死者那尿骚味的内脏。隔着船帮硬被拽上来的尸首,散发出绿色坟墓似的恶臭。他那患麻风病般的鼻孔朝太阳喷着气。
这是海水的变幻'195',褐色眼睛呈盐灰色。溺死在海里,这是亘古以来最安详的死。啊,海洋老爹。巴黎奖'196'。谨防假冒。你不妨试试看。灵验得很哪。
喏,我口渴'197'。云层密布'198'。 哪儿也没有乌云,有吗?雷雨。我说,永不沉落的晓星'199'。傲慢的智慧之闪电,被火焰包围着坠落'200'。没有。我那顶用海扇壳装饰的帽子、手杖和既是他的也是我的草鞋'201'。踱向何方?踱向黄昏的国土。黄昏即将降临。
他攥住梣木手杖的柄,轻轻地戳着,继续磨磨蹭蹭。是啊, 黄昏即将降临到我内心和外部世界。每一天都必有个终结。说起来,下星期二是白昼最长的一天'202'。在快活的新年中,妈妈'203',啷,嘡,啼嘚嘀,嘡。草地?丁尼生'204',绅士派头的诗人。有着黄板牙的丑婆子'205'。可不是嘛'206'。 还有德鲁蒙'207'先生,绅士派头的记者。可不是嘛'208'。我的牙糟透了。我纳闷, 怎么回事呢?摸了摸。这一颗也快脱落了。只剩了空壳。我不晓得要不要用那笔钱去看牙医?那一颗,还有这一颗。没有牙齿的金赤是个超人'209'。为什么这么说呢?或许有所指吧?
我记得,他把我那块手绢丢下了。我捡起它来了没有?
他徒然地在兜里掏了一番。不,我没有捡。不如再去买一块。
他把从鼻孔里抠出来的干鼻屎小心翼翼地放在岩角上。变成功了请喝彩'210'。
后面,兴许有人哩。
他回过头去,隔着肩膀朝后望:一艘三桅船'211'上那高高的桅杆正在半空中移动着。这艘静寂的船,将帆收拢在桅顶横桁上,静静地道潮驶回港口。
第 二 部
第四章
利奥波德?布卢姆先生吃起牲口和家禽的下水来,真是津津有味。他喜欢浓郁的杂碎汤、有嚼头的胗、填料后用文火焙的心、裹着面包渣儿煎的肝片和炸雌鳕卵。他尤其爱吃在烤架上烤的羊腰子。那淡淡的骚味微妙地刺激着他的味觉。
当他脚步轻盈地在厨房里转悠,把她早餐用的食品摆在盘底儿隆起来的托盘上时,脑子里想的就是腰子的事。厨房里,光和空气是冰冷的,然而户外却洋溢着夏晨的温煦,使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煤块燃红了。
再添一片涂了黄油的面包,三片,四片,成啦。她不喜欢把盘子装得满满的。他把视线从托盘移开,取下炉架上的开水壶,将它侧着坐在炉火上。水壶百无聊赖地蹲在那儿,噘着嘴。很快就能喝上茶了。蛮好。口渴啦。
猫儿高高地翘起尾巴,绷紧身子,绕着一条桌腿走来走去。
“喵!”
“哦,你在这儿哪。”布卢姆先生从炉火前回过头去说。
猫儿回答了一声“眯”,又绷紧身子,绕着桌腿兜圈子,一路眯眯叫着。它在我的书桌上踅行时,也是这样的。噗噜噜。替我挠挠头。噗噜噜。
布卢姆先生充满好奇地凝视着它那绵软的黑色身姿,看上去干净利落,柔滑的毛皮富于光泽,尾根部一块钮扣状的白斑,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双手扶膝,朝它弯下身去。
“小猫眯要喝牛奶喽,”,他说。
“喵!”猫儿叫了一声。
大家都说猫笨。其实,它们对我们的话理解得比我们对它们更清楚。凡是它想要理解的,它全能理解。它天性还记仇,并且残忍。奇怪的是老鼠从来不嗞嗞叫,好像蛮喜欢猫儿哩。我倒是很想知道我在它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高得像座塔吗?不,它能从我身上跳过去。
“它害怕小鸡哩,”他调侃地说,“害怕咯咯叫的小鸡。我从来没见过像小猫眯这么笨的小猫。”
“喵噢!”猫儿大声说了。
它那双贪馋的眼睛原是羞涩地阖上的,如今眨巴着,拉长声调呜呜叫着,露出乳白色牙齿。他望着它那深色眼缝贪婪地眯得越来越细,变得活像一对绿宝石。然后他到食具柜前,拿起汉隆'1'那家送牛奶的刚为他灌满的罐子, 倒了一小碟还冒着泡的温奶,将它慢慢地撂在地板上。
“咯噜!”猫儿边叫着边跑过去舔。
它三次屈身去碰了碰才开始轻轻地舔食,口髭在微光中像钢丝般发着亮。他边注视着,边寻思:说要是把猫那撮口髭剪掉,它就再也捕不到老鼠了,不晓得会不会真是那样。这是为什么呢?兴许是由于它那口髭的尖儿在暗处发光吧。要么就是在黑暗中起着触角般的作用。
他侧耳听着它吱吱吱舐食的声音。做火腿蛋吧,可别。天气这么干旱,没有好吃的蛋。缺的是新鲜的清水。星期四嘛,巴克利那家店里这一天也不会有可口的羊腰子。用黄油煎过以后,再撒上胡椒面吧。烧着开水的当儿,不如到德鲁加茨肉铺去买副猪腰子。猫儿放慢了舔的速度,然后把碟子舔个一干二净。猫舌头为什么那么粗糙?上面净是气孔,便于舔食。有没有它可吃的东西呢?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没有。
他穿着那双稍微吱吱响的靴子,攀上楼梯,走到过道,并在寝室门前停下来。她也许想要点好吃的东西。早晨她喜欢吃涂了黄油的薄面包片。不过,也许偶尔要换换口味。
他在空荡荡的过道里悄声儿说:
“我到拐角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他听见自己说这话的声音之后,就又加上一句,
“早餐你想来点儿什么吗?”
一个半睡半醒中的声音轻轻地咕哝道:
“唔。”
不,她什么都不要。这时,他听到深深的一声热呼呼的叹息。她翻了翻身,床架上那松垮垮的黄铜环随之叮零噹啷直响。叹息声轻了下来。真得让人把铜环修好。可怜啊。还是老远地从直布罗陀运来的呢。她那点西班牙语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知道她父亲在这张床上花了多少钱,它是老式的。啊,对,当然喽。是在总督府举办的一次拍卖会上几个回合就买下的。老特威迪在讨价还价方面可真精明哩。是啊,先生。那是在普列文'2'。我是行伍出身的,先生,而且以此为自豪。 他很有头脑,竟然垄断起邮票生意来了。这可是有先见之明。
他伸手从挂钩上取下帽子。那下面挂的是绣着姓名首字的沉甸甸的大笔和从失物招领处买到的处理雨衣。邮票。背面涂着胶水的图片。军官们从中捞到好处的不在少数。当然喽。他的帽里儿上那汗碱斑斑的商标默默地告诉他,这是顶普拉斯托的高级帽子。他朝帽子衬里上绷的那圈鞣皮瞥了一眼。一张白纸片'3' 十分安全地夹在那里。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摸了摸后裤兜,找大门钥匙。咦,不在这儿,在我脱下来的那条裤子里。得把它拿来。土豆'4'倒是还在。衣橱总咯吱咯吱响, 犯不上去打扰她。刚才她翻身的时候还睡意朦胧呢。他悄悄地把大门带上, 又拉严实一些,直到门底下的护皮轻轻地覆盖住门槛,就像柔嫩的眼皮似的。看来是关严了。横竖在我回来之前,蛮可以放心。
他躲开七十五号门牌的地窖那松散的盖板,跨到马路向阳的那边。太阳快照到乔治教堂的尖顶了。估计这天挺暖和。穿着这套黑衣服,就更觉得热了。黑色是传热的,或许反射(要么就是折射吧?)热。可是我总不能穿浅色的衣服去呀。那倒像是去野餐哩。他在洋溢着幸福的温暖中踱步,时常安详地闭上眼睑。博兰食品店的面包车正用托盘送着当天烤的面包,然而她更喜欢隔天的面包, 两头烤得热热的,外壳焦而松脆,吃起来觉得像是恢复了青春。清晨,在东方的某处,天刚蒙蒙亮就出发,抢在太阳头里环行,就能赢得一天的旅程。按道理说,倘若永远这么坚持下去,就一天也不会变老。沿着异域的岸滩一路步行,来到一座城门跟前。那里有个上了年纪的岗哨,也是行伍出身,留着一副老特威迪那样的大口髭,倚着一杆长矛枪,穿过有遮篷的街道而行。一张张缠了穆斯林头巾的脸走了过去。黑洞洞的地毯店,身材高大的可怕的土耳克'5'盘腿而坐,抽着螺旋管烟斗。 街上是小贩的一片叫卖声。喝那加了茴香的水,冰镇果汁。成天溜溜达达。兴许会碰上一两个强盗哩。好,碰上就碰上。太阳快落了。清真寺的阴影投射到一簇圆柱之间。手捧经卷的僧侣。树枝颤悠了一下,晚风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