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支法国足球队来这儿比赛的时候。正是八月里最热的一天。离七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山子和小刚就动身了,一人一辆手摇车,在太阳底下拼命地摇。太阳还挺晒人呢,这季节,太阳要到七点钟才落山。体育场离他们住的地方太远,不这么早动身不行。
单从上半身看,两个小伙子长得都很健壮,胳膊都很粗。山子的车上挂了两支拐杖。小刚连拄拐也拄不了。两辆车一前一后。跑得相当快,有时甚至能超过一、两辆自行车。有些骑车的人惊讶地望望他们,望望他们那萎缩得变了形的腿。两个人顾不上别的,拼命摇车,生怕晚了。球赛七点半开始。
来的是法国的一支很不错的足球队。
以前没来过这么好的球队。
直到走了差不多一半路,小刚看了看表,才说:“行!时间有富余,不用这么忙!”
山子也看看表。于是两辆车开始并排走,车速慢了下来。两个人的汗衫都湿透了,都呼嗤呼嗤地喘粗气。
天空晴朗得耀眼。路两旁是高高的白杨树。
小刚开心地笑起来:“二华这会儿正侍候老婆呢!”
“小子真废物。”山子也笑笑。
“不过,二华这家伙,人不错。”
“这小子,还可以。”
“中午他给我送票来,我还以为他蒙我呢。我心想,这么好的球赛,他舍得让给我?”
“他怎么说?”
“他当然不能说是老婆不让他去呀!”
两个人笑起来。
“应该说,是他老婆人不错!”小刚说。
“他老婆是个模范老婆,把二华教育得不错。”小刚又说。
“模范老婆一举谭子把儿,所有的家务事就都做好了!”还是小刚说。
两个人大声笑起来。
白杨树茂密的枝叶间,知了声不断。
小刚用两个手指撑开上衣兜,看看那张票。
山子的目光立刻跟过去,说:“统共就一张票,你别再忘了带。”
山子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透出一点恭维。小刚没回答,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心想:什么叫“统共”?反正一张票不能你我都进去。不过又想:出来的时候说好了,山子不至于说话不算活。
“带着没有?”山子又问,很着急的样子。
小刚还是不回答,把票掏出来,托在手里看,心里有点后悔:这事真不该到处去瞎显摆,二华送来了票,自己就应该悄悄地走……
山子把脸凑过来,小声念着票面上的时间。
“哟!”小刚忽然一惊,转脸问山子,“今儿肯定是五号吧?”
“别这么自个儿吓唬自个儿行不行?五号!我早算计着今天呢。”
没错儿,是五号。小刚把票放回兜里。不过山子这家伙可别说话不算话,“算计”?“算计”什么?
“要不然,”山子继续说,“我本来是打算去我老姨家的。这么好的球,不看彩电不行。”
小刚觉得这是个机会,得说句话了:“你真不如趁早上你姨家去呢,别把转播也耽误了。”
山子不言语了。山子的心情立刻有些沮丧。他本来就有点动摇:万一是自己记错了呢?体育场门前没有台阶,小刚坐在车上可以进去呢?自己白跑一趟倒没关系,问题是把电视转播也误了。问题是法国队!他这几天总想起十二届世界杯赛的场面;想起普拉蒂尼罚直接任意球时的样子;想起佐夫鱼跃扑球时的样子;还有鲁梅尼格,那小子真是浑身都长得漂亮,人要是长得漂亮也真是福气;马拉多纳不漂亮,可那小子跑起来真好看,摔倒了又蹿起来,永远也掉不坏似的,真长得结实,人要是长得结实也行,也漂亮……
见山子不言语,小刚又紧叮一句:“是你自己非要跑一趟不可的。咱们可有活在先,我要是进得去,你可就得乖乖滚回来。”他尽量使语气显得象是开玩笑。
“噢噢,那当然,”山子的灵魂这才从巴塞罗纳的绿草坪上飞回来。“我是说,要是你的车进不去,这么难弄到的票别糟蹋了。”
“那没问题!”小刚松了一口气,“我要是进不去,这张票肯定是你的。没的说!”
两辆车拐上了一条宽阔的大路。沿着这条路走到头,一拐弯就到体育场了。但是这条路相当长。
“不过,二华说我能进去。”小刚说。
“他怎么说?”
“他说我肯定能进去。”
“他说没有台阶?”
“反正他说我进得去。要是有台阶,他干嘛还说我进得去?”
山子又使劲回忆起来。他明明记得体育场门前有很高的台阶至少有十几层。二华那小子整天迷迷糊糊的,没记清楚过什么事。不过,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他还是八年前腿没坏的时候去过。那时候他才二十岁,跟小刚现在一般大。他还记得自己跑上那些台阶时的情景:台阶不仅高,而且陡,他一步三级往上跑,那台阶大概并不止十几层,什么地方还种着一些冬青树……每次回忆都是到这儿就断了。也许那不是在体育场?也许是电影院?剧场?美术馆?每次回忆都是以清晰开始,以模糊告终。
“普拉蒂尼。”山子叨唠了一句,无可奈何地望望路两边的楼房。这几天他总想起这四个字,也许是这四个字说着顺嘴。
小刚看着山子笑:“魔障了。”
“我是说,可惜普拉蒂尼没来。”
“真懂假懂?这又不是法国国家队。”
“废话,我知道!”山子的话音里有点火气了。关于足球的事,他自信比谁都知道得多。“普拉蒂尼现在在意大利呢!知道吗?就是法国国家队来了,普拉蒂尼也来不了,知道吗?别拿起话来就说。”
小刚一愣,看了看山子,没吭声。往常他不会甘拜下风,尤其是那句“知道吗”。今天不一样。往常他和山子都没票,倒也都心安理得。再说今天来的又是法国的一支很有名的球队。要是有两张票就好了,小刚想。他摸出两支烟,递给山子一支。
“抽棵烟吧,来得及。”
两个人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点着了烟,抽着,不说话,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树荫很长了,树荫以外的路面依然亮得刺眼,对面楼房上晾着的白被单也白得刺眼。
“一停下倒觉着更热了。”山子找话说。
小刚叹了口气,“要是再有一张票就好了。”
“没事儿,就当遛个弯儿。我好些年没到这边儿来了。”山子的语气更象是在安慰自己。
“我好像还从来没到这边儿来过呢。”小刚说。
山子心里忽悠一下子,忽然觉得自己心眼真够呛——小刚还从来没到体育场里看过足球呢!小刚的腿从小就坏了。
“说不定,到时候能等上一张退票呢!”小刚说。
“别净想好事儿了。这么难买的票,谁买了会不看?”
“那可说不定,二华不就买了不看?”
“有几个二华?让老婆管得儿子似的!”
两个人笑起来。小刚的笑声很高,希望这气氛能延续下去。
“将来真有了儿子,二华非当孙子不可!”小刚说。
“这家伙是有点废物,主要是因为娶了个模范老婆。”小刚说。
“不过,只要他排队买票的时候不废物就行!”还是小刚说。
两个人大声笑起来。小刚希望山子的情绪能一直这么好,否则到了体育场自己是进去不进去呢?不好办。
“我看你将来也危险,”小刚又对山子说,“说不定你比二华还厉害。”
山子愣了一下。
“我说,你将来没准比二华还废物。”
山子把烟蒂在车轮子上按灭,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小刚心想:糟糕!问:“怎么啦你?”
“嗯?”山子有心事,直发愣。
洋槐树的叶子被晒得发蔫,已经结满了一串串的豆荚。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多起来,到了下班的时候。各式各样的草帽、凉帽。姑娘们的裙子飘飘的。
“那件事儿,”小刚轻声问,“不是差不多了吗?”
山子拍拍落在腿上的烟灰,看看表,说:“走吧,不算早了。”他不想说那些事。
“又怎么啦?不是说差不多了吗?”
“她们家又不同意了。”
“那女的自个儿呢?”
“六点多了,快走吧。”山子摇动了车。
两个人并排摇,摇得很慢。小刚还想再问问是为什么,看看山子的脸色,把话咽了回去。其实用不着问,不会因为别的。小刚又想到了自己的腿还不如山子,山子拄着拐还能走呢。山子二十八了,小刚真怕自己也到二十八岁。
“什么时候能在中国举办一届世界杯赛,啊?那还差不多!”山子忽然转过脸来说,带些笑容,在这之前他一直木然地望着很远的地方。
“净想好事儿”小刚说。虽然这么说,却也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
“那咱们拼了命也得买上票。”
“拼了命你也未必买得上。”
“提前一个星期我就上售票处窗户底下坐着去!支个帐篷。”
小刚脸上也现出笑容:“亲眼看一回世界杯赛,这辈子也值了。”
“真厉害!”山子摇头赞叹着,灵魂又飞到巴塞罗纳的绿草坪上去了。
两辆车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两个人不说话,都想着世界杯赛时的场面:彩色的纸屑满天飞,象是花雨;喇叭声、呼喊声响成一片;各色旗帜在飘、在挥舞;运动员高兴得抱成一团,滚成一堆;有些人在看台跳舞……
“那阵子真来劲!”
“唉——!”
两个人都明白指的什么。十二届世界杯赛的那些日子真是来劲,每天晚上电视台都转播四十分钟精彩片段。那些日子,早晨一睁眼就想着晚上,一天当中要想好几回,一整天都有盼头。晚上,山子揣一包好烟到小刚家里去,先评论一阵子昨天各场比赛情况,然后坐在电视机前等着比赛开始。山子总是说要到他老姨家去看彩电,却总是又跑到小刚家里来。独自一个人看球固然乏味,跟一群外行一块看也没劲—一看球不能嚷,你一嚷他们就笑你疯;要么是好球看不出来,越位球倒跟着瞎着急。山子承认的内行只有小刚。小刚还承认二华。
“二华那小子!”山子摇着车,笑笑,只说半句话。他还想着世界杯。
“二华什么?”
“那小子没准主意。你也弄不清他最佩服谁,一会儿是济科,一会儿又是马拉多纳。”
“济科和马拉多纳确实都不错。”
“还没过三分钟呢,他又说苏格拉底最好了。”
“苏格拉底也确实是踢得好。”小刚总是为二华说话。
“我是说,小子看不出谁最好来。”
小刚心想:难怪二华这票不给你呢!
“最后他又最佩服罗西了。意大利赢了,他又最欣赏意大利了。这小子势利眼。”
“你别老这么说他。他还是挺懂球的。”
“他就懂报上说谁好,他就说谁好。”
小刚想:二华以后有票还给不了你。
“他还懂谁赢了,他就最欣赏谁。”山子笑起来。
“那么说,赢的不好,输的倒好?”小刚也有点气了。
“那可难说!巴西输了,可巴西踢得最好。一开始我就说巴西踢得好,巴西输了,我还是说巴西踢得最好。”
小刚没言语,他知道山子说的对。巴西队被淘汰的那天,他们俩都觉得是自己输了。
“论水平,巴西队才是冠军。巴西队就是太狂了。”
跟你一样,你也是太狂了,虽然你说的都对,小刚心里说。
“我还是最佩服普拉蒂尼。说普拉蒂尼最棒的人不多。真正懂球的人就不多。”“我就不说普拉蒂尼最棒,”小刚不看着山子,冷冷地说,“我说马拉多纳棒。也许是我不懂。”
山子这才发现小刚有点不高兴了,这才想到统共那一张票还是二华给小刚的。
前面是一座立交桥。
两辆车开始爬坡。四、五十米的上坡路,挺陡,对手摇车来说不是件容易事。齿轮咬着链条咔啦咔啦响。两个人又呼嗤呼嗤地喘粗气,汗珠往眼睛里流。太阳倒是很低了,但是一点风都没有。
“行吗你?”山子问小刚,想缓和一下气氛。
“留神你自个儿吧。”
“等摇上坡儿去再歇着。”
“踩估谁呢!”小刚愈发使劲摇起车来。
行,山子想,小刚这小子还真够哥儿们,背着哥儿们也不说哥儿们的坏话,也不愿意听别人说哥儿们的坏话。不过气氛得缓和缓和,否则到了体育场小刚进不去,自己也不好意思就进去。可是,体育场门口到底有没有台阶呢?……很高很陡的台阶,二十几层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