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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他根本就没想动。
“你怎么啦?”
“可是叫我往哪儿赶?”
“什么往哪儿赶?跟我来!我往哪儿走,你就往哪儿赶。”
“往沼泽地里赶吗?”
“什么沼泽地!能擎得住!”
“这里暂时能擎住,可是再走就是泥塘了,这我知道。”
他知道!列夫丘克几乎要吼起来了。是泥塘,就得从泥塘里穿过去,也不能在这儿等到天亮啊,难道这位车夫是第一天参加战争吗?
但是他知道,格里勃业特不是第一天参加战争了,他对这次战争的了解不比别人差,这使列夫丘克抑制住自己,没有开口骂。只
是听到车夫这样不满地唠叨时,他感到吃惊:“不是告诉我们,要从栈道走吗,是这样说的吧?可是硬要往沼泽地里赶……”
“你说,要从栈道走,是不是?”列夫丘克勃然大怒。“对你射击几次了?射击两次了吧?那么,到栈道就要第三次对你进行射击了,而第三次是要把你打死的,”他又补充几句,口气变得温和了—些:“你以为德国人是傻瓜,栈道他们能置之不理吗?首长说了也不行,自己还应该动动脑筋。”
车夫顺从地听完他的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有什么,我不反对。可是怎么办呢?”
“跟我来!”
大车在不高的草地上,徐缓地、无声无响地向前滚动,一直走到沼泽地的紧边上。马腿开始越来越频繁地陷进泥地里,一会是前腿,一会儿是后腿,有时还陷得很深,为了把它们拔出来,就得往另外的腿上使劲儿,结果几条腿就都陷了进去。马就是这样一跌一蹦地挣扎着。它竭力要踩到硬的地方,可是硬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克拉娃也从车上下来了,跟着在后面走。格拉勃耶特牵着马笼头,准备地跟在列夫丘克后面,可是得常常地停下。终于到了这样的时刻,就连列夫丘克自己也不得不停下来:出现了水草和稀泥,一缕一缕的云雾在沼泽的水面上飘浮,在一堆一堆的云雾的空隙中间,静止的水面微微地发着黯淡的光。
“瞧,到底陷进来了!”格里勃耶特长出了一口气,站在辕马的身后不吱声了。猿马浑身是汗,热气腾腾,肚子一起一伏,喘得很厉害.两条后腿,陷在膝盖深的沼泽里。
“没关系,没关系!等—等,叫马喘口气。”
列夫丘克把棉袄扔到大车上,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抓住低矮的赤杨树丛,使劲地斜着走进沼泽里,因为这样还能擎住。他已经不再注意自己的两条腿了,因为膝盖以下都已经湿透。泥水在靴子里呱唧呱唧地响。那只受伤的胳膊碍事,他就把它揣进怀里挂在胸前。他很快地就陷了进去,都快陷腰部了,只是在一棵赤杨树跟前才搀脱出来,那里底下好象比较硬。应该估量一下了,下一步应该朝哪里走。
“喂,到这边来!”
大车猛然动了一下,马迈出了前腿,但立刻就陷了进去,一直陷到肚子。列夫丘克回头看了看,心想:本来可以拉出来,但是却没有成功。马用力地挣着拉着,但还是没能从深坑里挣扎出来,格里勃耶特抓住笼头牵着马。列夫丘克用那个健康的肩膀就从的大车的后边扛。他拼命地推了一会儿,一直到胸部都浸湿了,这时大车才倾斜着从稀泥中拉了出来。克拉娃把裙子提到白皙的膝盖以上,跟在大车后边,走过了这个被车马弄得泥狞不堪的地方。
“噢,上帝呀!”
“瞧,这就是上帝的恩赐!”列夫丘克接过去挖苦地说。“锻炼锻炼吧,以后用得着。”
他一边用脚在水中试探着,又走到前边去。但是到处水都很深,而且很泞。他在齐腰深的水中。踏着泥泞吃力地转游了很久。可是这里—条合适的路也没有,他走了一百来步,还没有到岸——到处是稀泥、苔草、长着水草的土墩和广阔的黑色的水面。水面上笼罩着瓦蓝色的烟雾。这时他又回到大车跟前,一把抓住了车辕子。
“喂,拉呀!”
格里勃耶特拉紧了笼头,马顺从地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使出了牲畜的浑身的气力,大车从原地稍稍动了一下,但马上又停住了。
“使劲儿,使劲儿!”
他们俩真地和马一起拉起车来:列夫丘克拉车辕子,格里勃耶特从另一侧抓住轭索。马一冲一闯地向前拉,越来越深地陷进黑色的被马蹄所踩泞的稀泥里。看样子,马正在努力,它要勇敢地走向车夫牵它要进的深坑,它以超出自身的力量,在自己的身后,拖着那辆车轮已经陷入泥里的大车。他们全都齐脚泡在水里和稀泥中。汗水顺着列夫丘克的脸和脊背淌下来。克拉娃从后边也尽可能地帮着推。
他们就是在这水坑里挣扎到第二天早晨,大概也走不出这一片沼泽地。于是他们都一声不响地停了下来。他们抓着车箱和大车,免得完全陷进去。马齐背陷进水中。它仰着头,向前伸着,尽量地保持呼吸。看样子,如果后面没行车,它就要在这稀泥中游泳了,可是游向哪里呢?
列夫丘克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正确性发生了怀疑,并为闯进这片沼泽地而感到后悔。也许真该顺栈道走了,那样大概早就过去了。可是现在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即使等到黎明,也毫无办法。是不是应该把车扔掉,空降队员由大家抬着。还好,克拉娃没没发牢骚,她始终一声不响地忍耐着,其至还尽量帮着推。
“这才真算陷入了困境!”列夫丘克难过地说。
“我早就说过!”格里勃耶特马上接过去说道,“我们象些傻瓜一样,闯到这里来了,现在我们怎么走出去呢?”
“也许我们走有一公里了,”克拉娃在后边小声说。“噢,我的天哪,我受不了啦……”
“应该回去,”车夫说,“不然,马要淹死的,这一位也得淹死,还有我们自己,这里有大坑,哎呀,有一人多深。”
列夫丘克茫然若失地用衣袖擦了擦前额上的汗水,沉默着不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该往哪儿走:是前进还是后退?而且,不管是马或人也都没劲了,都已疲惫不堪。列夫丘克心想,的确,与其停在这里,真还不如到栈道去试试呢!
“你们在这儿站一会儿!”他稍微歇了口气说道,“我去看看。”
他重新进入水洼,并且尽可能地少发出溅水的响声。他在一个地方陷进深坑里,并点儿没顶,他抓住一个土墩,总算没有掉进去,但是这个土墩,沉入水中,越沉越探,不是一个好支点。他明白,他不能在这个土墩上支撑多久。这时他一下子就跳到旁边有水草的地方,这里水比较浅。这时他已经不是横穿水洼而是顺着水洼走了。现在他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从这该诅咒的水洼里穿过去,而是别把马掉进去,自己也别淹死就行了。的确,恐怕是到了最深的地方,水面越来越宽阔,上面的水草逐渐稀少,柳丛及赤杨树丛则完全不见了。现在需要的是—艘船,而不是一匹拉着一辆大车的马。列夫丘克已经不止一次地咒骂自己的轻率了。他不安地想,一切都是多么荒唐,现在恐怕只得从原路返回了。
他带着这个还没有最后形成的思想,向着那辆旁边站着两个人、孤零零地一动不动停在水注中间的大车走去。他们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但是天很快就要亮了。亮天时待在这个毫无遮掩的水洼中间,可不是好地方。
但是还没等列夫丘克走到他们那里,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办法,在不远的地方,在深夜树林的上空,就急速地掠过了打枪的回声。过了一秒钟,回答这次射击的是第二次枪响。机关枪爆豆似的嗒嗒响,迫击炮沉闷而庄重地轰鸣。炮弹尖叫着穿过高空,在林中什么地方爆炸了。这时一切都开始了:大炮的轰隆声,炮弹的呼啸声和爆炸声,汇合在一起。令人惊奇的是,在这沉睡的烟雾弥漫的黑夜,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呢!
他们都在原地呆住了。列夫丘克惊讶得张开了口,凝视着黑夜,竭力想从中有所观察和理解,但是在昏暗的烟雾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当他怀着得意和愤怒的复杂心情,猜到是怎么回事儿时,他几乎浑身抖了一下。
“啊哈,是栈道那边?”
“是栈道那边,”格里勃耶特沮丧地承认说。
他们被这突然袭来的灾难压抑着站在那里。这个灾难落到了别人头上,它本来又是多么容易落在他们四个人的身上啊!他们避开了它,可是处在这个火力下的那些人,处境又是怎样呢?他们—面倾听着枪炮的射击出,一面心里在琢磨:这是谁在打谁?但是这里恐怕没有什么可考虑的,是德国人在射击。因为一切火力都是来自他们那个方向。迫击炮又响了。支队里没有迫击炮。这就是说,终于有人经受不住栈道的诱惑,相信了侦察员的报告,而现在却付出了代价。现在,那里是很不愉快的。
列夫丘克浑身蜷缩,不知是由于冷,还是由于意识到自己的侥幸。他带着庆幸和愤怒的心情,斥责起他的助手来。
“瞧,他妈的!你们还说要回去呢!往前走吧!竭尽全力前进:一、二,拉呀!”
他们倾听着枪炮的射击声,重新又开始推车、拉车,抽打已经精疲力尽的马。但是他们的力气已不如当初,而且大车大概也陷得很深了。毫无成效地折腾一阵之后,列夫丘克挺直身子站了起来。从黑夜的地方仍不断传来栈道上枪炮的轰鸣声。列夫丘克歇口气,又走进水中。他迈着大步用脚在水中试探着,一会儿走到大车左边,一会儿又走到右边。好在他穿的靴子是皮的,而不是厚油布的,沾水一缩就紧紧地箍到脚上,不然他早就得光脚了。
他决定自己先去找出—条到达岸上的路,只要不在什么地方掉进没顶的水坑里,就能找出这条路,然后再把大车拉出去。现在他已经不顾水的深浅了,反正颈部以下都已经湿透。他用手抓看土墩,用前胸分开稠密的、难闻的稀泥,有的地方是走,有的地方是游。他始终还在注意倾听栈道上时起时伏的战斗,很难判断,是哪一方占了上风。也许是我们的人打退了德国的阻击队,也许是阻击队消灭了游击队。“这些蠢货,”列夫丘克心里想,“当时为什么硬要往陷阱里钻呢?还是象现在这样,经过沼泽地好些,要是沼泽地那边也没有德国人的话。”
这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现在他感到,沼泽地一点也不可怕了,正好相反:可怕的是那边,是大路和栈道那边。沼泽地不止一次地掩护了他,救了他,现在他简直爱上了它。只希望它不是无底的,当然也不是无边无际的。
好象很突然似的,他在烟雾中发现了灌木丛的树梢,心中高兴地想到,这就是岸。实际上,再走二十几步,水洼就到头了。在一条不宽的水草的后呒,可以看见赤杨树丛,再过去就是一片不大的、刚割过的草地。他甚至还没有走到干燥的岸上,就立即转回来,蹬着齐腰深的水,吃力地向着大车走来。在烟雾中他走过了头,差点找不到大车,可是听到身后轻轻的溅水声,才转了回来。克拉娃坐在已沉下去一半的大车上,大概是在保护空降队员,免得他没进水里。格里勃耶特在马跟前忙碌着,为的是不叫它完全陷进水里。他们一声不响地在等待着他。
“这么办!”列夫丘克抓住车辕子说道,“分开走。把马卸下来,驮着基赫诺夫,然后再来拉车。岸就在这儿,不远了……”
第四章
他们在乳白色的雾霭中,终于从沼泽地里走了出来,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们把失去知觉的基赫诺夫抬到湿淋淋的马背上,列夫丘克牵着马,格里勃耶特和克拉娃从两侧扶着。此外,格里勃耶特还拿着马轭和辕鞍。大车沉进水中扔在沼泽里,可是他舍不得把马轭和辕鞍也丢在那里。他们认为,只要有马和马具,以后遇到村子,大车还可以弄到。
上岸后,他们已经精疲力尽,好容易才把基赫诺夫的软绵绵的身体,从马背上抬下来。他们把他放在朝雾打湿的已经割倒的青草上,各自也都累得立刻坐了下来。列夫丘克翘起左腿,把靴子里的泥水倒出来,右脚里的泥水已经从靴子的窟窿里自己流出去了。格里勃耶特按照农民的方式,夏天走路赤着脚,现在他不必为鞋子的事儿操心。他卸下枪栓,把枪筒里堵的泥捅出去。克拉娃紧挨着他们悄悄地躺在那里。马站在跟前,它那耷拉下来的脑袋垂在他们的头上,脖子上带着湿漉漉的马轭,空瘪的肚子一起一伏地、急促地喘着粗气。
[瞧,出来了吧,可是你们说什么来着!]列夫丘克带着疲倦的满足长出了一口气。
列夫丘克用一只耳朵捕捉着,从栈道上传来的已经变得稀疏的枪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