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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谢洪尼耶遗风 作者:谢德林-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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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说服了这位新地主,不但宽恕他们的逃亡,而且还赏给全体家奴一桶白酒。

  ①彼得大帝时,海军人员举行的会议,在早上十一时结束,随即开饭,谓之“早餐时间”。后世人把吃喝的时间戏称做“早餐时间’。

  结果,萨维里采夫花掉他在军队里攒的钱的一半,正式取得了继承权。不过,这件事他办得很完满。

  可是,这个案子不仅在我们县里,而且在省里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满城风雨。因此,了结得没有象萨维里采夫想象的那样快、那样顺当。四个月后,他不得不上省城去探听虚实。这之后不久,又有一批官员来到狗鱼湾。检查官也从省里赶来。又把乌丽塔的尸体掘出来,但已经腐烂了。仍然没有发现打断骨头、打成残废的痕迹,审讯结果确定死者临终之前喝醉了酒,以中风丧命。萨维里采夫这次仍然被判无罪,但是,为了应付这次复查,他从军队里带回来的钱袋很快便给掏空了。

  整整四年在各种各样的波折中过去了。案子由一个审级机关转到另一个审级机关,并且成了司法当局和行政当局之间的争吵的祸根。

  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确认萨维里采夫的行为是一种超越地主权限的表现;另一种意见认为,本案属于应由普通刑事法庭审理的罪案。前一种意见占了上风。

  在这段时间里,萨维里采夫一直逍遥法外。但是不久他迫于情势,把狗鱼湾抵押出去,随后,得到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的破格支持,他又把燕麦村的庄地也抵押了。他同妻子完全和解了,因为他明白:她的凶狠并不下于他,而且干得比他高明得多,有一套掩盖罪迹的本事。他甚至把他的残暴的马弁,那异族人交给她使唤。他对自己说:大的残暴行为——不是女性的头脑所能想出的事情,因为女人没有这样开阔的眼光,但是在虐待和折磨人方面,她们恐怕比男人更加高超。这个看法一经确立,他便不再改变。

  他感到自已经常受着官吏们的监视,不得不尽力约束自己,但是,当妻子要侍女在身边陪她做祷告,并且念一句诗词拧一下侍女的时候,或者当妻子命令下人搔失身的“姑娘”的痒,搔到她口吐白沫,再不然就是给她套上调马索,用长鞭子赶着她象马似地跑圆场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反对。这一类虐待行为在燕麦村(夫妇俩由于恐惧,搬到这里来居住了)几乎天天重演,而且从来没有遭到制裁。看来,虐杀乌丽塔的事件引起了极大的愤慨,以至于掩盖了随后发生的这些“小事”,使人忽略了它们。

  然而,姑母并没有忘记过去的屈辱,她象从前一样,仍旧神秘莫测地望着丈夫,现在,她已经把握十足地预见到,她得势的日子不远了。

  萨维里采夫家的庄园里变得比较清静了。家奴也罢,农民也罢,他们细心地听着有关乌丽塔案件审理各个阶段的传闻,但只是默默地听着,忍受着新的压迫,不出一句怨言。他们大概已经体会到,如果老在长官面前碍眼,就只能使自己落个捣乱分子的恶名,授人以为类似的暴虐行为辩护的口实。

  过了四、五年,案子终于了结,而且了结得十分出人意外。由于意见的分歧和行政机关的人事变迁,案子由一级审理机夫转到另一级,一直转到大理院。本省的终审法院决定将萨维里采夫训诫一番,着令他往后小心行事,但大理院对此案另有看法。彼得堡下来的批示是:查退役上尉萨维里采夫辱没贵族门第,着即剥夺其官衡与贵族称号,发配边疆,终身服兵役。本判决不得上诉。

  不消说,县府当局立即表现出特别关心的姿态。他们没有立刻执行这个判决,却私下关照被告,给了他谋求转圄的时间。

  萨维里采夫和妻子整整商量了一夜,考虑他该怎样办。兵营生活的远景,象一个张着大口的无底深渊,使他丧魂失魄,惶恐万分。士兵的生涯和他自己在士兵身上的所作所为,历历如在眼前。一想到这些,他不禁象树叶似的索索发抖。

  夹鞭刑,夹鞭刑,夹鞭刑……被司务长打成残废,被任何一个下级军官打成残废,被连长打成残废。作过了头,挨打;作得不够,挨打,这是规矩。此外还有:随着大批的犯人,挎着口袋,由解差押往西伯利亚某城堡去的漫漫长途……而且,也许还要戴上镣铐!不,他没有力量去过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快四十了;由于经常酗酒,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垮了——他哪里受得了这个罪?而最可怕的是在那些新的弟兄们当中,可能有亲眼见过他从前虐待士兵的人——那会发生什么事呢?不,不,……还不如自杀的好。

  但是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诡计多端,她巧妙地利用了他的绝望的处境。

  “你来装死吧!”她这样劝他,颤抖的声音居然装出亲热的口气。

  他困惑莫解地望望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干吗望我!你装做死了——不就完啦!”她重说了一遍。“我们给警察一点好处,弄一口空棺材去葬掉——这样,你就可以不声不响地活下来,而且待在你的狗鱼湾。家务事我来管。”

  “我的庄地怎么办呢?”

  “庄地只好跟它永别啦。田契得换上我的名字……”

  他惶恐地看着她,苦苦地思索着。

  “你这是在要我的命!”他终于说道。

  “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我的朋友,我早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是我的丈夫;我们是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妻……你对我有罪,有很大的罪——这是确实的;但是最近这些时候,谢天谢地,我们过得很和睦……你没有为难我,我也没为难你……我不是让你典押了燕麦村吗?……啊?你忘了吗?今后就这样过下去吧。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只要我吩咐一声,事情就办妥了。好吧,好吧,赶快考虑一下吧!”

  “你是在要我的命,要我的命!”他无意识地连连地说道。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而且也没有旁的出路了。第二天清早,夫妻俩到最近的一个城市去,迅速办完过户换契的手续,狗鱼湾从此永远成了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的私产。回家后,黑夜刚刚降临,人们便把尼古拉·阿布拉米奇送往他从前的庄园去了。

  事也凑巧,就在这个时候,老家奴波塔普·马特维耶夫死了,因此,那口棺材并没有让它空着。人们把波塔普装进给老爷预备的棺材,请来区里的副主教和几位邻村的神甫,并且顺便通知了县警察局长,而当后者来到燕麦村的时候,已经到了下葬的时刻。人们用隆重的、合乎世袭贵族身份的大礼殡葬了“尼古拉大老爷”。

  地方当局向上峰呈报,说对退役上尉萨维里采夫的判决未能执行,因为被告已遵从上帝意旨升了天。从此以后,已故的“大老爷”便留在自己祖传的家园里,顶着家奴波塔普·马特维耶夫的名字,开始度着可怜的生活。

  第二天,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让他穿上波塔普死后留下的蓝色粗布衣,在营房里拨给他一角栖身之地,并且命人派他一份劳役,让他同别的家奴一样干活。而当下人禀告她,说老爷在门外,请求向太太报告自己的情况时,她疾言厉色地答道:

  “不用了。让他干活去;上帝喜欢爱劳动的人。告诉那个恶棍,他的鞭子打得我的脊背到现在还酸痛。不准再叫他老爷。他是什么老爷!他是波塔普木匠,别的什么也不是。”

  这件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真是咄咄怪事!——起先因为乌丽塔惨案叫喊过“罚这个恶棍服苦役太便宜了他”的邻里们,现在忽然替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叫屈了。

  “若是为了每个女农奴都要罚去当兵——那怎么得了!”有些人说。

  “不,您好好想想吧:眼下这桩事已经传开,哪乡哪府全知道了……每个庄稼汉都把这桩事记在心里……他们还会听话么!”另一些人接口道。

  一句话,这一类自由言论蔓延开来,贵族长好不容易才使不满的呼声平息下去。

  没过多久,尼古拉·阿布拉米奇便完全进入了他自愿扮演的波塔普木匠的角色。他眼旁的家奴一块儿从事劳役,跟旁的家奴一块儿喝发酸的牛奶,吃掺麸皮的面包,喝清水汤。

  然而,姑母脑子里编排的虐待节目,还只实现了一部分。

  有一次,她忽然想到给丈夫套上调马索,赶着他象马似地跑圆场,但是首先,惩罚刚开始,这个半截入了土的人便显出他吃不了这份口粮;其次,他第二天就不见了。原来,绝望之余,他跑到城里,把自己的事讲了出去。不消说,人家不听他的,结果、又把他送了回来;但接着贵族长把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叫去,警告她,要她让丈夫安安生生过日子,因为,如果她再这样虐待他,他便不得不呈请当局,将她强占的领地交由政府监护。

  姑母让“波塔普”搬到燕麦村,叫他住在一间小厢房里,开始拿他当小丑耍弄。不久,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写信把福木什卡叫来燕麦村,让他恣意嘲弄自己的丈夫。

  福木什卡好似天外飞来,突然降临到燕麦村。他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在这以前,谁也没听说过他。人们窃窃私语,有的说他是太太做姑娘时养的那个儿子,但也有人一口咬定,说他是太太的姘夫。但是,她对他在女仆室里干的风流事毫无醋意,根据这一点来判断,还是第一种说法比较合乎情理。

  他是一个十足的奴才,厚颜无耻、举止粗自、荒淫无度的下流胚子。他很讲究穿戴。他三番五次试图闯进地主家庭,但是每一次,甚至是在小地主的家庭里,他都遭到了严厉的拒绝,因此他感到很苦恼。他懒惰,对于经营产业的事一窍不通,他管理田庄,把事情弄得一塌胡涂。他游手好闲的过日子,常常拿“死鬼”开心,强迫他跳舞,唱歌,等等。姑母十分疼爱他,暗暗考虑用什么办法把产业传给他。但是,按照当时的规定,她遇到了没法克服的障碍(福木什卡在户籍登记簿里的身份是个小市民),因此,只得采取订立借贷文书的方式来保证她心爱的人的权益。果然,他们预先立好了文书,但她没有交给他,却藏在写字台里,只告诉他,文书放在哪个抽屉中。

  “看好,文书放在这里!喏,钥匙在这个钱袋里,跟旁的钥匙分开摆的!等我死了——你可别弄错!”

  “这哪儿成!到那个时候,大伙儿会眼睁睁地盯着我:好妈妈,您还是现在交给我吧。”

  “不行!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帮人!文书一拿到你手里,你连‘万分感谢!’的话都不会说一句,就溜走了。不。照我的话办:天助自助者。怕什么!我大概不会忽然死的!”

  这样过了许多年。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已经老迈不堪。他们不再派他干重活;偶尔,看福木什卡的情面,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甚至从主人的饭桌上拿一块食物和一杯白酒赏给他。这时,他便感到很幸福,管妻子叫“恩人”,千恩万谢地向她深深地鞠躬。他穿着那件从来没有换过的、好象永远穿不破的蓝色粗布衣眼,拄着拐杖,整天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他监视着家奴们是否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太太的指示,而且时常向太太进谗言。但是人们发觉他渐渐糊涂起来,嘟嘟囔囔说些没有条理的话,连家人也认不清楚了。看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他不久于人世了,因此有一天,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照例给官吏们送过礼品后(她一直在担心他们会忽然揭她的老底),责备他说:“你这个可恶的东西,怎么还不死!”这时,他恭顺地答道:

  “快啦,恩人,快啦!萨维里采夫早死了,波塔普也快死啦!”

  邻里们渐渐忘了这件事,只是偶尔对来访的客人讲讲它,但那也象是在讲一件怪事,在当着政府官吏的面讲燕麦村一位已故地主的轶事罢了。尼古拉·阿布拉米奇有时也到附近的邻居家去走走,他们都是比较单纯的人(这一带有许多小地主)。他来到邻居家,在院子里晃晃悠悠走着,看见窗户开着,便走到窗下,拿拐杖敲几下。邻居听见敲窗子的声音,走到窗前,同老头子交谈几句,有时还给他一杯酒和一块黑面包。但是他们从不放他进屋里去。

  期待中的死神终于降临。死神圆满地解决了他们两口子的难题。萨维里采夫得了一种无名的病症,躺在炕上受了个把月的折磨,没有得到医治,因为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断然拒绝延医诊治。他舒了一口长气,好象忽然卸下了生活的枷锁,感到非常高兴,便静静地死去了。姑母也没有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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