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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谢洪尼耶遗风 作者:谢德林-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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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事儿’是哪种事儿?”

  “瞧你,还不就是那种事儿。看来,他是决不会放过那些农奴姑娘的,可是县警察局长把他给告了。”

  “你这个害人精!也不看看你在给什么人做媒!”

  “嗳,我的老祖宗,哪个地主不干那种事儿。只有你的瓦西里·波尔菲雷奇……”

  “不要!我的娜娇哈(母亲忽然用这个并不怎么亲热的小名和外号来称呼姐姐)不嫁给老家伙。何况还得替他带孩子……不要!”

  “依我说,还是年纪大的丈夫好些。爱得深。为了年轻的妻子他都肯咒骂孩子,会把领地过户给妻子。”

  但母亲不信这些臆测之言。她离开座位站起来,在房里激动地走来走去。

  “蠢丫头二十岁了,老嫁不出去!”她唠叨说。“我在她这个年纪早养了三个孩子!你到底找到未婚男子没有?或者你只是胡说八道,什么也没有!”她向煤婆逼近一步说。

  “我口袋里没装着未婚男子。”

  “你既然答应帮忙,就卖力一点!”

  话不投机,越谈越激烈。双方互相指责着。

  “狗东西们,你们咬什么架呀!”终于听到父亲从他房里传出的声音,“不让人家安安静静做祷告!”

  牟托市金娜走了,接着是从普密西哈区来的媒婆;随后,又是从新圣母区附近来的媒婆。登场人物不断变换,谈话的方式和内容却一模一样,直到吃中饭或者母亲自己要出门时才告一段落。

  再说一遍:类似的场面天天重复。在这个腐朽的圈子里,人们从小就不太清楚,什么是符合道德要求的,什么是不道德的,到了成年便完全丧失了对这方面的任何敏锐感觉。“一向如此”——这便是他们的回答,用来为一切活动、一切谈吐、一切念头辩护。舌头长在自己口里,不用花钱去买,脑子里积垢又太多,除了趋膻逐腥,再也没有能力领会其他事物……

  一天,斯特列科夫来报告完当前几件工作后,神秘地说:

  “太太,我找到一个……”

  “什么人?快说!”

  “人倒挺谨慎可靠的。在莫斯科军粮局当局长。现在已经差不离是个将军,听说,到复活节时准会正式升为将军!”

  “老吗?”

  “不能说老……正是男人当令的年岁。大概是四十五六吧。中年人。”

  “老了。”

  “太太,如今的未婚姑娘是不大喜欢年轻人的。”

  “是单身汉?还是鳏夫?”

  “是个鳏夫,太太,不过没有孩子。”

  “你应该打听清楚,他有没有女管家?”

  “女管家嘛……”斯特列科夫支支吾吾。

  “有没有女管家,跟你说俄国话都不懂吗?”

  “哪里的话:他会辞掉她的。等结了婚,他还要女管家干吗?”

  “对对,不应当要了。这你得向我负责。”

  想到女管家,母亲心里有点不安;但是沉默了一会,她又继续追问道:

  “有领地吗?有钱吗?”

  “领地没有,因为他干的那个差事绝不允许他出面购置地产。至于钱,那是一定有的。”

  “他额角上又没写出来,你怎么知道?”

  “您怎么啦,太太!那么肥的差事还会没有钱!全部粮食:面粉、糁子、豌豆,一切的一切,样样抓在他手里!当然,他是不会说自己有钱的。别人老打听,老查问他钱是哪儿来的,怎么来的?——这样,他的差事,愿上帝保佑,怕就危险啦……”

  “到底……还是打听清楚的好。有些人说得天花乱坠:有钱有钱,可是一调查,一文也没有。”

  “太太,可以这样办:结婚之前要他把钞票拿出来看看。当面看清,骗不了人。”

  “这倒是个办法……”

  “他很想娶娜杰日达·瓦西里耶夫娜。他是在尼古拉·亚夫连尼教堂看见小姐的。他一见就喜欢,一见就喜欢!”

  “你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还是亲耳听他说的?”

  “是我们的庄稼汉鲁卡·阿尔西培奇·麦列柯洛夫告诉我的。他卖了一小批豌豆,老爷听说他是我们的人……他说,你们家的小姐真标致。”

  “他姓什么?”

  “他叫费朵尔·普拉托尼奇·斯特利任雷。”

  母亲忖度着,想到女儿有朝一日会变成“娜杰日达·瓦西里耶夫娜·斯特利任纳雅”,似乎很不好意思①……他也真不该想出这么一个难听的姓啊:难道他还想叫他的“美女”也永生永世姓这个怪姓不成。

  ①斯特利任纳雅有“留短头发的女人”之意,故云。

  “好吧,”她说,“你回头再来一趟,我先去商量商量。嗳,等等!他爱不爱喝酒?”

  “说不上爱喝酒,太太!饭前茶后喝一两小杯潘趣酒……”

  “着着,一两小杯……有的人在外人面前还能管住自己,回到家里就排命灌……好,去吧!”

  斯特列科夫一走,母亲立刻到姐姐房里,整整花了一个钟头说服她:“斯特利任纳雅”这个姓并没有任何可耻之处;斯特利任雷家从远祖时代起就定居在边查省,其中一位似乎还当过那个省的贵族长。

  姐姐终于屈服了。决定安排一次相亲会,也就是由斯特列科夫去和求婚人约定一个日期,请他晚上来我家喝茶。

  四点多钟便开始忙碌起来。刚吃罢午饭,姐姐已经关在自己房里,在穿衣镜前扭动身躯,照来照去。约好八点钟和求婚人见面;也许还来不及把自己看个够,他就突然降临了。

  姐姐事先就想好了她的穿戴。她要穿得很朴素,装出谁也没预先告诉她今天的约会,而她在家里一向就是这个样儿。穿一件突出胸部的粉红透纱连衣裙,配上一条紫红腰带——这就行了。发辫里编一串珍珠,胸口别一枚钻石胸针;腰带的扣子也用银钻石的那个扣子。主要的是给人以朴素的印象。然而,常言说得好:缺乏心眼,其害甚于盗窃。姐姐深知这句谚语的含义,因此她不住地划十字,希望她精心设计的朴素装束能够收到预期的效果。

  早上,她的额头正中央忽然长出一个疖子来,这使她非常烦恼。“讨厌的鬼疖子!”她惊叫道,用手指按住疖子,几乎哭了。可是疖子越按越红。幸好母亲是个有经验的女人,立刻想出一个主意,把事情对付过去。

  “你扎一条抹额①不就完了,”她说,“那小星儿正好盖在额头当中。”

  ①抹额是扎在额头上的饰物,中镶宝石。下文“小星儿”即指这块宝石。

  果然灵验;姐姐扎上抹额,那疖子便被一块相当大的钻石掩盖住了。

  七点之前,仆人们扫净了大厅和客厅,抹掉了家具上的尘土,点燃了墙头烛架上的蜡烛;客厅里沙发前的桌子上摆了校形烛台,各处房间里飘散着香烛①的芬芳气息。临了,打开了大厅里的钢琴盖,乐谱架上摆好了乐谱,两边各点几支蜡烛,好象是刚才有人弹过琴。这一切布置就绪时,母亲来到客房里。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但也不太过火,好象她在家里一向就是这个样儿。因为有客人来,父亲也穿了一件“好”礼服,但是他显然不想插手大家所巴望着的事儿,只是出于礼貌,虚应故事罢了。母亲也不相信他能招待客人,因此特地请了二舅来陪客;二舅是放高利贷的,善于和各种人周旋,应对进退,事事在行。

  ①香烛是一种用炭粉和香树脂制的蜡烛,与安息香的作用相同。

  “我认识这位斯特利任雷,”二舅说,“去年他亏空了公款,人家给他报信,说有一位钦差大臣就要从彼得堡下来了,所以他来找我想办法。”

  “怎么人家告诉我,说他在当铺里存了很多钱呢?”母亲惶惑地问。“要是真的有钱,他可以从监护院取一笔款子去填补亏空呀。”

  “他确实有钱,而且数目不小,不过他的钱没有放在当铺里——嫌利息太少,他是在莫斯科放抵押贷款。商人波古里雅耶夫就欠他十五万——这一点我很清楚。谁肯出大利钱,他就借给谁。”

  “要是上司查出他的亏空,告了他呢?”

  “他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一般说来,善于营生的人一旦担任了公职,就等于捆住了手脚。依我看,他忽然想要成亲,就是为了好辞掉公事,去经营地产,放债收息。复活节之前,他升了将军之后,就会辞官不干了。”

  “他可以用娜齐卡的名义买回地嘛。还可以在产粮食的省份……”

  “他也许会买,不过,他也可以用自己的名义把地契从她手里夺走。”

  “唔,这就不象话了!……好兄弟,我倒想请教请教你。抵押放债,出息大吗?”

  “麻烦很多。这种事不是女人干的;你若是把你的钱交给我,我包管给你安排得妥妥贴贴。”

  二舅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眼光盯着母亲,她觉得他马上要剥下她的贴身内衫了。她脑子里忽然闪过外祖父的警告:格利什卡将来不单要吞掉老头子的钱财,而且要叫全家人破产。想到这个危险,她立刻垂下眼皮,竭力不看二舅。

  “早没有啦!我哪有什么钱!”她谦恭地说,“以前有过一点儿,买地全用掉了!”

  “你有代役金收入;你可以零零星星地交给我嘛。谁都是从小笔开始搞起来的。”

  “我有什么代役金!全欠着不缴。账簿上记的净是欠款,你去算算吧!不成,你说的我办不到……”

  “随你的便吧!我并不需要你的钱。”

  谈话变得极其谨慎。母亲生怕二舅一气而去。幸好这时前室里传来一阵响声,使这不愉快的场面得以结束。

  求婚人来了。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而形体相当难看的男人。他穿着军服,扣得严严实实的高领子上佩带着银领章,当胸闪耀着一排白亮亮的铜纽扣;背后拖着短后襟。求婚人谈不上漂亮。虽然他的确是边查省繁衍甚广的世代望族斯特利任雷家的子孙,但还是不如当他是个新入伍的大兵更为恰当。斯特列科夫说斯特利任雷四十岁,可是根据外表判断,足有五十五。他有一张粗糙的、大兵式的、老人型的脸;头上戴着假发(他把自己残存的头发从后脑和两鬓拢上去贴在假发上);湿润的细小眼睛底下搭拉着两团肥肉,象两只小口袋;高颧骨和肉疙瘩鼻子上青筋累累,说明他患着老年人常有的静脉扩张症;刮得光光的下巴底下长着一个不大的气瘰脖子。总之,他给母亲的印象对他是很不利的。她立刻想到:他太老,而且恐怕还是个酒鬼。

  “我是费朵尔·普拉托尼奇·斯特利任雷!”他把皮靴上的马刺碰得咔嚓一声响,站在母亲面前,自我介绍说。

  “非常欢迎,费朵尔·普拉托尼奇!这是我先生,这是家弟。”

  “我跟令弟早认识了……”

  男人们互相握手。客人和女主人并排坐在沙发上。

  “我们好象在尼古拉·亚夫连尼教堂见过几面,”母亲殷勤地打开话题。

  “我住的地方离这个教堂挺近,所以,不瞒您说,逢年过节我总到那里去做弥撒。”

  “那里的主教讲道讲得多好啊!哦,讲得多好啊!”

  “怎么对您说呢,夫人,……我不喜欢那些说教……什么‘你们要爱’呀,‘你们要牢记’呀——他不讲谁也知道!有时候他还随心所欲,乱扯一气!”

  “我倒好象没注意到……”

  “前两天他竟讲起什么受贿人来……胡说八道,不堪入耳!全是无稽之谈。难道当局会放着贪赃枉法的人不管吗!”

  “唔,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我不想和您争辩,夫人。瓦西里·波尔菲雷奇,您说呢?”

  “只有上帝没有罪过,”父亲谦逊地回答。

  “这才是一条神圣的真理!只有上帝没有罪!神甫比别人更需要懂得这一点,不要去开大炮轰麻雀①。”

  ①意为说空话。

  “您近来怎样?公事顺心吗?”二舅插嘴说。

  “谢天谢地!我还看不出上司有什么不满意我的地方,身为下属,单是这一点就极为可贵。”

  “这太可贵啦!单是这一点的确就太可贵啦!”母亲大为感动地说。“我儿子从彼得堡来信说:‘慈母大人,上司对男甚为眷爱,故而男对前程至为乐观!’”

  “正是这样,夫人。不过,容我报告您,我这差事可没啥意思。不是面粉,就是惨子,再不就是豌豆,夫人……”

  “没关系,豌豆有什么关系……要看看质量怎样,价钱怎样,”二舅头头是道地说。

  “说得对,先生!不过反正……我算够了,忙够了。要是复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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