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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用请求谁批准!”
关于女儿和斯特利任雷的婚事计划,母亲越想越多;但是,仔细考虑一番之后,这个决策又显得不太稳妥了。
“要是她逃走了呢?她会拿了钻石一溜烟跑掉的!我真不该把钻石交给她!应该保存在我手里,出门的时候拿给她戴……她逃走了,第二天会带着她男人回来求我饶恕她!要是他肯上教堂行个婚礼那还好,否则可就……”
想到这里她吓得呆住了。要是真的这样……唉,女儿呀女儿!你真会宽你娘的心!穿着一身破烂回来象个叫化儿……
大厅里时钟敲响了。母亲侧耳听着,数了五下。这时,隔壁房里传出了谨慎的喃喃声。这是瓦西里·波尔菲雷奇醒来了,正准备去做早祷。
“他倒是个圣人!”母亲气愤地低语道,“就知道天天去做早祷,一点没有心事!”
说完这些话,她的思路开始陷于混乱,接着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母女俩很晚才出来喝早茶,脸色非常难看。母亲一肚子气;姐姐装着很快活的样子。一般说,她是个狠心人,爱故意惹人生气。
“叶斯一波尔!叶斯一被尔!”她细声细气地唱着。
“别唱啦,看在基督面上!让我好好喝口茶吧。”
“好妈妈,我觉得,不碍事……”
“既然不碍事,那你就停止一刻钟。让你母亲一次总可以吧。”
母亲克制着自己。她本想呵斥女儿一顿,但转而一想,下面还有许多话要谈,她必须保持充沛的精力。交战双方暂时沉默。
“哦,对了!我早想问你,你的钻石放在哪儿?”母亲发话道,装作她刚刚想到这个问题的神气。
“哪儿?在小衣柜里!”姐姐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在小衣柜里就好。没丢失一点吗?天有不测的风云啊!你每天夜里回来,随便一扔……最好交给我保存,你要的时候,我再给你。”
“拿去好啦!这也算是……钻石!难道有这样的钻石?”
“你还要什么!还不知足?还要什么样的钻石!宝石项因,胸针,三对手镯,三对耳环,两个抹额,扣环,小十字架……”母亲数落着。
“宝石项圈!小十字架!”姐姐挑逗地说,“还有什么没忘掉吗?答应买条项链——在哪儿?”
“等你出嫁的时候,准给你买条项链。牟托甫金娜答应……”
“我不嫁给您找的那些男人!尽是些糟老头子……把您的钻石拿去!您自己去欣赏吧!”
姐姐气冲冲地跑出去,砰的一声带上房门。不一会儿,她又冲进来,把几个首饰盒扔到桌上。
“喏,给您!全在这儿!尽管放心!一件也没丢!”
母亲小心地打开首饰盒子,翻出每件首饰,就着亮处欣赏钻石的破烂的光彩。“就不给你这个蛮婆娘戴!”她心里暗暗地说,然后收拾好首饰盒子,拿到自己房里,锁在柜子里。她心里难受极了,在收回钻石后,她便认为不必再克制自己了。
“你早想爬到你娘头上了吧?”她走进姐姐房里质问道。
姐姐不理她,继续穿她的衣服。母亲听见她不住嘴地唱着:
“叶斯—彼尔!叶斯—彼尔!”
“住嘴……不要脸的东西!”
“您要是到这儿来骂人,还不如呆在您自己房里好!”
“啐,毒蛇!说,你是不是约好你那个不干正经事家伙上我们家来?”
“他不是不干正经事的。”
“说,你约过他没有?”
“他才稀罕到我们家来呢!不到我们家,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呸你……”
母亲举起一只手来。姐姐用挑衅的眼光盯着她,盯着盯着忽然摇晃起来,马上就要歇斯底里发作了。
姐姐有一套佯作昏倒和歇斯底里发作的本领。母亲知道姐姐并非真正昏倒,只不过“会装样子”,但她仍然很害怕这种装出来的歇斯底里。因此她的手停留在空中没有打下来。
“好吧,以后再收拾你。看你以后怎样再说吧,”她说,出去时又对姐姐的使女说:“萨什卡!你给我小心点!要是你给她传递情书或者于别的坏事,我就把你……我可不管你什么铁匠桥的女裁缝(萨什卡在铁匠桥一家时装店学过缝纫),非把你送到沃洛戈德乡下,许配给最穷最穷的庄稼汉不可!”
恰巧这天上午我们家在准备接待客人的事宜。这并不是我们家订出的接待日,而是那些把拜客当做“义务”的朋友们每个礼拜五来我家串门,自然而然地形成的。
下午两点钟,母亲和姐姐坐在客房里;姐姐伸出双脚搁在椅子上,手里拿一本法文书,腿上放一块黑面包。她间或望母亲一眼,竭力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猜测她是否下过“拒客令”。但是这一次母亲失算了,或者不如说她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办。
“你为什么吃黑面包?饿了吗?”
“您不让开早饭——吃什么呢?上等人家都开早饭,只有我们家……”
“这可没有一定,他们本来也可以不开早饭。”
“一块面包也舍不得!唉,这是个什么家啊!房间小得要命,转不过身来,肮里肮脏,臭气熏人……呸!”
姐姐站起来,激动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恶心死啦!”她嚷道,“什么时候我才……”
“知足一点吧!”
“不,偏不,偏不,偏不。您以为,我是您的女儿,就该这样把我关在牲口棚里吗?!”
母亲气白了脸,但仍然竭力克制着自己。眼看客人要到了,她怕女儿刁难她,躲进自己房里,不出来见客。虽然她自己对“上流社会的交际语言”并不陌生,但女儿毕竟会说法语,而且她举止适度——在谁面前都不会失格。
“叶斯彼尔·阿列克塞伊奇·克列谢维诺夫到!”柯隆通报道。
“告诉他,不在家!”母亲愤愤地叫道。“不,你等一等!干脆对他说:主人不见你!”
姐姐呆呆地站在母亲面前,露出一脸凶相,淡绿色的眼睛迸射着怒火。
“要是您这样办,”她伸出双手,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说出这几句话来,“我就要诅咒您。……要么是我离开您,要么是用我这双手卡死我自己!请他进来!”她对柯隆说。
母亲膛目结舌,不知所措。她嘴唇颤抖,想起身走掉,可是力不从心。这当儿,克列谢维诺夫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身穿华丽的茶褐色燕尾服,亮晶晶的纽扣;手上戴着纤尘不染的beurre frais①的手套。他向姐姐伸出一只手(这种举动在当时被认为是一种不容许的狎昵行为),同时并拢双脚向母亲行礼。母亲呆呆地望着空处,仿佛她眼前是一场梦。
①法语:奶黄色。
“这是他闯进来了……卑鄙的毒蛇!”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她自己也太精明啦!从早上起就没想到吩咐下人,不要接待他……主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啊?古时候也有过姑娘爱上男人的事,但那毕竟……可是现在,一天一夜工夫就把这蛮婆娘弄得象熔化的蜡!本来过得太太平平,顺顺当当,忽然之间……
“Maman!这是麦歇克列谢维诺夫!”姐姐提醒母亲。“对不起,麦歇,maman昨天太累了,今天病得厉害……”
“不,我没有病……欢迎您,克列谢维诺夫先生!您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们呢?是不是经过这里,顺便进来瞧瞧?”
克列谢维诺夫感到很尴尬。根据母亲提出这个失礼的问题时所采取的冷冰冰的语调,他断定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至于这决定的内容怎样,他立刻便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了。
“我想……是格利果里·巴甫内奇叫我……”他辩解道。
“舍弟,他当然知道得更清楚……唔,克列谢维诺夫先生,您赌钱赌得怎么样?”
这话击中了要害。克列谢维诺夫心虚了,但他强作镇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您大概以为我是个赌徒吧?”他用毫不在意的口吻问。
“不是赌徒是什么呢?”
“娜杰日达·瓦西里耶夫娜!你替我说几句吧!”
“Maman!您身体不舒服!您自己都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
姐姐气得双唇发白,脸都变样了。再过一会,她也许真的要歇斯底里大发作了。母亲察觉到这个,才决定同她和解。
“我的确好象有点不舒服,”她说,“本来不应该出来……要是我无意中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请原谅。”
“嗳,您说哪儿的话!我能见见您的先生吗?”克列谢维诺夫改变话题说。
“他是个隐士。老是关在自己的书房里,叫都叫不出来。”
“格利果里·巴甫内奇家昨天的舞会开得多好啊!”
“嗯,他住的房子好。我们也很喜欢开那样的舞会,就是没有地方。莫斯科简直找不到好房子。”
“夫人,您常常出门应酬吗?”
“怎么对您说呢……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应接不暇。不瞒您说这种应酬对我已经很不相宜,不过,为了她……”
谈得相当心平气和了。上流社会交际场中的话题一一搬了出来:晚会啦,剧院啦,即将在诺文斯科耶郊区展开的滑冰运动啦,然后又是滑冰运动啦,剧院啦,晚会啦……但母亲觉得她没法长久克制自己,因此在大家的交谈中,她常常插入一些抱怨健康欠佳的话。克列谢维诺夫明白,他该告辞了。
客人刚出门,姐姐就冲到母亲跟前说:“您就熬不住啦?净说得罪人的话!”
新客人的到来使这场家庭风暴没能发作。梭洛市金娜母女、赫洛波杜诺夫们、戈鲁波维茨基们、波卡基洛夫们先后来到我们家。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隆重的招待会。小姐们照例挽着臂搂着腰,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太太们坐在客厅里,亲热地问寒叙暖。但是在客厅里一片虚情假意的寒暄声中,母亲清楚地听出了话里含着尖刻的意味。
“我们刚才碰到麦歇克列谢维诺夫……他大概到府上来过吧?”梭洛市金娜太太好奇地打听。
“唔,杵锤捣动起来了!”母亲心里惊叫道,口里爱理不理地回答说:“嗯,来过……”
“Entre nous soit dit①,看来,他非常喜欢您的娜金娜。昨天大家全注意到了。”
①法语:别对外人讲。
“得啦!昨天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
“嗳,别这样说!姑娘家都是顶鬼的。也许他们俩早已彼此有意了;在剧院里、在俱乐部里相会过,跳过舞,谈过心,可您还蒙在鼓里。我们做母亲的,对这种事想得太简单。我们老望着远处,却看不见我们鼻子底下发生的事。因此有时候……”
“我不这样想!”母亲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那就随您的便吧!当然,我并不是要劝您什么,我只是……。您注意到普拉斯柯维雅·伊凡诺夫娜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吗?”
“嗯,挺好看的料子。”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她袒露得太多!连小……”
梭洛市金娜俯身在母亲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您想想看吧!”
爱说刻薄话的不只梭洛市金娜一人,波卡基洛娃也是一个。自己的女儿跟一个龙骑兵私奔了,她也照样说了一大堆刻薄话!她人还没坐下,话就来了。
“麦歇克列谢维诺夫今天到府上来过啦!他当然不会上我们家去,虽说我们在俱乐部里就认识了。刚才我们坐在雪橇里,正在谈论他昨天跟您的娜金娜跳马祖卡舞跳得多么美,忽然之间,说到他他就来了。‘您上哪儿去啦?’‘上札特拉别兹雷家来着!……’果真是这么一回事?”
“嗯,来过。”
“您的娜金娜昨天简直成了舞会上的舞后。穿戴得珠光宝气!舞姿美得连古莲索尔①本人见了都要羡慕!小脸蛋鲜艳极啦,显得那么幸福!她本来就吸引人,昨天更……所有的男人都围着她,瞧了又瞧……”
①当时的著名女舞蹈家。——作者
“唔,有话尽管说吧!”
“不不,别这样说吧!有这样一个迷人的女儿是极大、极大的幸福!您瞧我的费尼奇卡就没有人看一眼——在这方面我倒可以放心!”
母亲苦笑着:她感到很不自在。波卡基洛娃却继续说着刻薄话。
“不过,不管您生不生我的气,我可不能不警告您,”她鼓动如簧之舌说,“这位克列谢维诺夫不是个好东西……不可救药的家伙!”
“得啦吧!跟我有什么相干!他坏他的!”
“不不,我说的不是那个……现在他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