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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要是……”
两位街坊分手了,酒鬼的心里有了一个畏葸的希望。说实在的,她早已看中了米海依尔·左洛杜沁①:他是克拉将俭卡最好不过的配偶啊。可是她瞅着瞅着女儿,想起故世的丈夫,又沉思起来。如果做父亲的真的把他那可怕的疾病传给了女儿呢?如果她死了呢?那时,她将带着醉醺醺的脑瓜藏身到什么地方去呢?这样的不幸,难道她能忍受一分钟吗?!
①即上面说的米尚卡;米尚卡是米海依尔的爱称。
不幸,酒鬼母亲的预言果然很灵验。大家眼看着克拉符俭卡一天比一天憔悴。在她还不满十四岁的时候,她就常常迸发出一阵阵可疑的咳嗽声,而且一年比一年咳得厉害。传染病上了身,医药无效,姑娘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她自己分明也料到了这一点。人们又不善于向她掩饰她父亲是得什么病死的,因此,她知道,她的病是父亲传给她的。然而,她对生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致在病势最沉重的时刻,她也从没有失去康复的信心和希望。
两腿发软,双颊烧得鲜红,脑袋昏沉,身上出冷汗,可是她觉得,奇迹会来搭救她,驱逐缠身的病魔。
她终于病得行动都艰难了。人们扶她坐在圈椅上,在椅子里塞上几个垫枕,还派了她喜欢的女仆侍候她。圈椅摆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这里可以看到窗外的庭院,看到洋槐丛间的左洛杜沁娜家的小木屋。
“你害过病吗?帕莎?”她问女仆。
“害过好多次呢,小姐!”
“不,我是问你害过我这样的病没有?”
“害过比您重一百倍的病……您这算什么病!”
“听说,这种病是不治之症。叫痨病。我爸爸就是害痨病死的。你看我的脸烧得多红!”
“您怎么这样说,愿基督保佑您!您不会……您准是感冒了。脸上也不是烧红的!——不过是红润的气色。您是我们这里的美人儿!”
整个夏天她在逐渐憔悴中过去了。冬天降临,不得不关在屋子里。院子里、街道上落满了雪,看着叫人心烦。房里没有点灯,污浊的空气使病人越来越感到窒闷。一连串失眠之夜把她折磨得筋疲力竭,而且,因为这年青的生命在精神上无所寄托,所以除了日益显得清晰的、随时可能吞没她的、张着大口的深渊之外,她再没有旁的什么好想了。难道命运之神就这样残忍吗?!悲怆的心不断地在抱怨:“除了死亡,难道命运之神就没有给她安排任何的欢乐吗?……”
“帕莎,死很痛苦吗?”她问。
“不知道,我没死过,”帕莎用玩笑话搪塞过去,“小姐,您干吗老是左一个死,右一个死!你看,春天要到了,那时我陪着您一起到树林里去采草莓……好好将息将息,就会比以前更好地生活下去!”
但是,当母亲发起酒疯来的时候,她的病情真的变得十分危殆了。宅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喧嚣声,没有一个清净的角落;神经失常的母亲冲进生病的女儿的房里,直截了当地提出那个可怕的老问题。
“你母亲是下流货吗?说!是下流货吗?”
人们试图把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锁在卧室里,可是她生病的女儿每次都吩咐下人把门打开。
“让她出来走走吧!让她自由行动,她也许好过一些,”女儿说,“我已经惯了。”
天气渐渐暖和了。病人的脑子里想象着村庄、田地、草场、太阳、旷野的景致。她再三说,即使她的病不能马上养好,只要能让她坐在圈椅里,由别人抬到庭院里,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她也会好过得多。
终于请来了一位只能吓坏病人的医生。他是个蹩脚的乡下郎中,只会用一句口头禅来对付一切疑难病症:我们的医学在某些情况下是无能为力的。他现在也说出了这句口头禅,而且说得很自信,很武断,然后,他从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这一回她是清醒的)手里接过一张红票子的出诊费,便回城里去了。
只有死路一条了。大家时刻等待着那悲惨的结局的到来,只有病人自己没有放弃幻想。田野、鲜花、太阳……好多好多的空气!空气象满杯起死回生的甘露流进她的胸膛,她便会感到胸口的隐痛在新鲜空气的涤荡下逐渐消失,机体也就逐渐复元。那时,她要鼓足力气,从病榻上爬起来,打开房门,跑呀跑呀……
想着想着,她真的爬起来,东张西望着。天还早,但窗户上已经现出一抹白光,接着,春天的太阳又在窗户上涂上一层金黄的色彩。帕莎坐在她的圈椅旁打盹;在离她稍远的地方,蜡烛头已经燃到尽头,惨淡的烛火和熹微的晨光融成一片。她觉得可怕极了,她想伸手去推醒帕莎,她想喊叫,但已经没有力气,她倒下去了……
她断气的当儿,正是她母亲酒疯发作的时候。街坊邻居们跑过来,在家奴们的帮助下,埋葬了克拉符位卡。这一次,他们派了一个女仆守着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不放她离开卧室一步,因此,当人们抬着棺材经过她的窗前,运到墓地去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清醒后,老婆子照例在澡房里洗了个澡,然后到女儿那边去,发现女儿的房里空空荡荡,她立刻省悟过来了。
“呃,现在我也得准备准备后事了,”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然后,一连几天关在卧室里不肯出来。谁也没看见她落泪,谁也没听到她叫苦;许多人以为她又喝醉了。
其实,在女儿的病势日趋严重的时候,她的心里早已起了一个隐秘的念头,现在她正忙于实现它。
两三天后,她进城去了;并且宣布给所有的家仅自由。接着,她趁自己还活在世上,立了一张赠予文书,将庄园和土地赠送给家奴们,并且从他们那里取得了私人的保证:在她去世以前,他们仍然留在这里服侍她。
一切安排停当,她开始平静地等待命定的时刻到来。不久她又狂饮起来。不幸的女人高声叫喊着,比往日闹得更凶,家奴们虽然比从前更小心地监护着她,可是这一次她巧妙地骗过了他们。
一天夜里,正在她大发酒疯的时候,那充满了整个宅子的可怕的、痛苦的嚎叫声突然被深沉的寂静代替了。这突然降临的沉静惊醒了在她床边打盹的女仆;但是已经退了:“快乐小姐”割断了喉咙,躺在血泊中。
由于大家都知道她是有病的人,所以人们不是按照自杀者,而是按照基督教的葬仪为她办了丧事。整个村子的人都参加了她的殡葬仪式,邻里地主们也不例外。人们谈论最多的是死者对自己庄地的“奇怪”的处理办法。
“我们的队伍扩大了!瞧,我们村子里又多了一些贵族!”邻里地主们这样互相祝贺。
马丽亚·马辽夫娜·左洛杜沁娜比斯列普希金娜更破落。她总共只有四十俄亩庄地,四个上了纳税名册的农奴(家奴),此外,贵族长斯特隆尼柯夫送了她一名小马车夫普罗什卡,可是他没有立转赠文契,因此左洛杜沁娜心里老是嘀咕;普罗什卡究竟属于谁,属于她还是属于斯特隆尼柯夫?
“我下次进城,就办过户手续!”当左洛杜沁娜坚持要将普罗什卡正式拨归她所有的时候,斯特隆尼柯夫便这样回答她,“他住在你家里——这就得啦。”
她的住所,即使就外表而论,也决不能称之为地主庄园;这是一幢宽敞的木屋,分成两半:一半是“下房”:包括一个厨房和一间家奴住房;另一半是“上房”,共两间,供她和孩子们居住。
从前,这幢木屋盖的是木板房顶,后来,因为年深月久,木板腐朽不堪,用麦秸铺了一个草房顶,因此,从这方面说,这所住房和普通农民的木屋没有什么区别。连庭院也没有一个;不过宅旁倒有一个小菜园,只能生产最必需的蔬菜。在这样恶劣的物质条件下,即便处在物价低廉的时期,生活也很困难。
左洛杜沁娜出身于神职人员的家庭。她,马丽亚(大家简称她马丽)的父亲谢苗尼奇·斯柯尔勃亚申斯基,在去世之前,一直是斯洛乌申斯科耶教堂的住持神甫,以经验丰富、殷勤好客著称。马丽亚·马辽夫娜生得并不漂亮,可是却被没落贵族盖尔瓦西·伊里奇·左洛杜沁看中了。左洛杜沁家迁居到斯洛乌申斯科耶来已有好多世代。她出嫁的时候已经不年青了,可是左洛杜沁比她还要大二十来岁,此外,他还有酗酒的嗜好。老姑娘斯柯尔勃亚申斯卡雅对于是否答应这门亲事,曾经犹豫过很久。
“你喝醉了酒会不会打我?”她对自己的追求者说。
“嗳,亲爱的!要是我打你,你就……”
“着着:你给我记住这句话!我自己也能一手举起五十斤重的秤砣!我用拳头给你施洗,管叫你升天!”
当了贵族太太后,马丽亚·马辽夫娜第一桩事就是着手改造她的老丈夫。她不准他出门,不给他酒喝,而当他偷偷溜出去,喝得醉醺醺地回家来时,她把他两手绑着,以示薄惩,有时干脆接他一顿。改造工作果然很成功;盖尔瓦西·伊里奇滴酒不沾了;但同时,他感到苦闷,一天天瘦起来。他是个温顺的人,见了妻子,象树叶似地索索发抖,因此,除了极个别的例外,屋子里通常是十分清静的。妻子全权处理产业和家务,丈夫成天垂头丧气地在唯一的一间空房里徘徊着,嘟囔着一些没头没尾的废话,带着羡慕的神。清倾听着斯列普希金庄园有没有喧闹声传过来,如果有,那就说明那边已经开始狂饮。有时,他跑到门廊里,微微推开厨房门,把他的秃头伸进去,对厨娘悄悄地说;
“涅尼鲁什卡,你去向妖婆求求情,给我弄半杯自酒吧!”
可是,他运气不佳,每当这种场合,马丽亚·马辽夫娜总是象从地里钻出来一样地出现在他面前,马上要把他带到“上房”里去。
“我叫你知道‘妖婆’的厉害!我叫你尝尝‘妖婆’的滋味!”她一边叫骂,一边用她那双力大无比的手卡住他的脖子和脊背,把他拖出去,力气之大使他随时都可能栽倒在地,甚至摔伤身子。
这种改造办法的后果,没过多久便显露出来。盖尔瓦西·伊里奇给妻子丢下一对双生男孩与世长辞时,他们夫妇的共同生活还不满三年。马丽亚·马辽夫娜埋葬了丈夫,正象俗话说的一样:因祸得福。
“好了,现在我只须照管两个孩子了!”她对自己说,从此果真把一颗火热的母亲的心献给了两个孩子。
出于一种奇特的任性的脾气,她在生产时给双生子取了两个几乎是相同的名字。先出世的那个叫米哈依尔,后出世的那个叫米萨依尔。小名分别叫米尚卡和米桑卡。她竭力把她的爱平分给两个儿子,但是事与愿违,那无私的母爱的本能到头来还是使她对米尚卡的爱更甚于对米桑卡的爱。
虽然丈夫的死大大地减轻了她的负担,但是寡妇很快便看出:在她命中注定的贫困生涯中,她是怎样也逃不出灾难的。孩子们的前途使她心中充满无穷无尽的忧虑。他们现在还小,生活还可以对付过去,可是时光易逝,转瞬之间,五、六年就过去了。那时得送他们去“念书”,寡妇现在便开始为这件事发愁了。她出身于神职人员的家庭,尽管不甚了了,毕竟也知道:男儿不“念书”,准定没前途。她娘家有四个兄弟,两个念完了神学院,两个还在上学;她有两个姐妹,嫁给神甫为妻,一个甚至还是在省城里,她们也自命为有学问的人。马丽亚的父亲虽然忘记了许多学过的东西,但他毕竟是神学院毕业的,现在,有时候他还冒险背背名词的变格呢:mensa①,mensae……等等。再说,她也是个知书识字的人,举凡教会的经文,世俗的读物,她读起来比谁都高明。
①拉丁语:桌子。
对,需要念书,需要;当字母表以无上权力束缚住天真的儿童的身心,时间会人不知鬼不觉地、犹如黑夜里的贼一样偷偷地降临的。
果然,两个孩子满了六岁,念书的时光到了。当然,也可以暂时不念,但马丽亚·马辽夫娜是个急性子,不愿意延宕时日,于是她开始自己教孩子们识字读书。
马丽亚·马辽夫娜教得很清楚,但两个孩子仍然显出了智力上的很大的差别。米尚卡很快从学字母表转到学拼音。由学拼音而念格言,并且带着一副陶醉的神情高声念那些最难发音的单词;米桑卡却往往因为他的愚钝使学习的进程无法顺利进行。有几个字母他根本无法对付,因此,不得不想些巧法子帮助他掌握它们。
他特别掌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