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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
我想,这大概就是报纸上曾经提起过的“花吹雪”了。
可是,在漫天的“花吹雪”中,要命的,一阵巨大的虚无感突然而来,让我心情一下子低沉下去,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着,却马上就紧闭了嘴巴,灌下一口啤酒之后,又去灌第二口。
到底是什么在纠缠我?
终于被我想清楚了,是的,错不了,是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我站在这里,却永远走不到那里,就好比我想写作,却也只是想一想;我想看清楚我的未来,但注定了徒劳无益,因为我甚至比任何人都又懒得看见我的未来。由此,从这里到那里,便满是虚无。虚无加深,渐成恐惧。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虚无将和我如影随形,但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脑子也没失去意识,总是要继续思虑下去。想一想,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懵懂之人肯定也为数不少:活在此刻,却在费心寻找活在此刻的证据。
其实,我也知道,我是想找到我和扣子两个人在一起的证据。
是啊,在一起!
我喜欢烟花,也喜欢樱花,还喜欢下雨,都是不自禁地喜欢。但是,此刻我却在不觉中为自己喜欢它们而害怕,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这三样东西都是无缘而生,又平空消失;突至,但却一闪即逝。
我无法不感到害怕,因为我还有第四样喜欢的东西:扣子。
扣子也会一闪即逝吗?
扣子盯着眼前零落了一地的花瓣发呆。
“那天晚上,我用裁纸刀割了腕子,那真的不是我觉得身边的东西都不好了,或者你不再管我了;就只是害怕,怕自己站在了那里,是永远站住,再也走不动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停在那里,就是这种感觉。不过,现在不会了,不光要活着,还打算留点心活着,呵。”
“真的这样想的?”我从她怀里抬起头来问。
“真的。嗳,过几天,我准备好好地再去摆地摊,多赚点钱,不像过去那样有一天没一天地去做,要做就天天做,怎么样?”
“当然好了,我们一起去。”几乎不等她说完,我便接口说道。
这样一来,心情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喝完所有带来的啤酒后,我又跑去买了几罐回来,同样一饮而尽。从樱花的深处传来了松隆子的歌《终有一天走近樱雨下》,恰好和这阳光、樱花和草地融为了一体,轻松之余,就不能不感到幸福了。
一塌糊涂的幸福。
后来,在被松隆子的歌反衬出的巨大宁静中,我睡着了,做了很多梦。久未梦见的养父也与我再次见面,他正汗流浃背地从床底下爬出来:不过是普通的捉迷藏,却是小时候我最喜欢和他玩的游戏。他的确有让许多人难以理解的孩子气,已经近乎偏执了。比如我们捉迷藏,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在床底下埋伏一个下午,任凭我费尽心机地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他就是不出声。是啊,这就是真正的孩子气了。
真是悠长的一日。等我醒过来,天才刚刚黑定。我惊异地发现,满目里都是灯笼:树梢上挂着灯笼,悠闲散步的人手里也提着灯笼,还有更多提着灯笼的人正从公园的入口处走进来,和白天里相比,公园里虽说安静了不少,但人却反而更多了。
扣子知道我醒了,对我说:“我说还是活着的好吧?你看樱花,从树上落到草地上也就是一刹那。它越是谢了,越是不存在,反而越让人觉得惊心动魄。天堂里只怕也看不到吧。”她把头俯下来抵着我的头,“对了,惊心动魄,用在这里没用错吧,小笨蛋?”
“没有没有,您聪明着呢。”
“哟,骂我还是夸我呀?”
我又忘记了回答她的话,脑子里不自禁想起了一段佛教典故。禅宗六祖慧能避祸蛰居岭南之时,途径一家寺院,碰见了两个正在为一面被风吹动的经幡而争吵的僧人,一个说:“是风在动。”一个却说:“是幡在动。”慧能说:“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心在动。”
是啊,心动了。
晴朗的一天,也是“黄金周”的最后一天。拉开门,阳光和一股青葱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打量表参道一路的围墙上爬满的爬山虎,说不出的喜悦都快把我全身上下涨满了。
如此晴朗的一天,干些什么好呢?只用了几秒钟我就有了主意:干脆去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写出一个字,顺便也好带几本旧书去读。于是,我带上纸笔、《蝴蝶夫人》剧本、从箱子里找出的一本《古兰经》和手持电话,站在门口给扣子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行踪。扣子在电话里说:“让一切资产阶级都早日灭亡吧,我来开枪为你送行。”
在辽阔的东京,又是在原宿一带,找到一块人迹罕至的地方实在不容易,好在我有的是时间,就一路往前闲逛。在神宫桥上,正好遇见有人拍电影,桥上被围得水泄不通,花了大约二十分钟才下了桥。往西去,走完竹下大道,拐上城下町小路,行人逐渐少了,两边的榉树林郁郁葱葱,掩映其中的三两间房舍就显得格外宁静。我向小路西边的榉树林深处走去,一直走到尽头,又是一条更小的路从草丛中隐现出来,才走了一半,眼前就出现了一座神社,名为“鸟瞰神社”。小小的一座四合院,院子里的几株樱树高过了屋顶,所以,屋顶上落花缤纷,还有樱花正绵延落下,毫无疑问,这里就应该是人迹罕至之处了。
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对《蝴蝶夫人》的改编不光顺利地开了头,而且,这个头还开得相当不错。进了神社,果真如我预料的一样空无一人。院子里是一地的落花,踏上去后简直像踩在樱花织就的棉絮上。我走到一丛楠竹边的长条椅前,坐下来,拿出《蝴蝶夫人》来翻翻,翻了一会,就干脆躺下来了,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放松。我没关心这家神社供奉的哪位菩萨,只在关心那个长崎艺妓巧巧桑,心里一动:“行了,我好像可以开始写了。”于是就从长条椅上一跃而起,拿《古兰经》当凳子,再拿长条椅当桌子,顷刻间写出了第一句,是《满江红》词牌: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结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哪论生和死!
直到下午三点钟的样子,我才停了笔,照样的满心欢喜,我在四合院里散着步,正打算去神社正中的那间房子里去看看,也是凑巧,手持电话响了,我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竟然是筱常月打来的,就高兴地打开电话,劈头就对她说:“我这里有特大喜讯啊。”
“啊,是吗?”她迟疑了一下,也高兴地问我,“是进展很顺利吗?”
“是啊,不是顺利——”我回答她,“是很顺利,呵呵。”
“那么,大概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
“这个的确还说不好,现在看起来似乎用不了多长时间。”
“真是太好了,有空来趟北海道吗?也可以商量商量曲牌,我明天就给你把路费寄来,可以吗?”
“倒是用不着,我暂时并不缺钱。曲牌的事,的确要商量商量,我想办法最近来一趟北海道吧,不过,你用不着寄钱给我的。”
“那么,也好。”
我隐约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阵轰鸣声,去年的一幕——扣子在深夜的瀑布下面给我打电话——立刻被我回想起来,此时话筒里的轰鸣声和那天晚上话筒里的轰鸣声简直如出一辙,我不禁感到好奇,问她:“你现在在哪里呢?听上去像是在瀑布下面?”
“在海边,吃过午饭后开车过来的,没记路,所以也不知道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了。”她停顿了一会儿,虽然在浅笑着,语声里却有说不出的寂寞,“反正都在日本,对吧?”
我忍不住去想像话筒那端的画面:风定然不小,海水在大风的裹挟下撞击着礁石,一浪散去,一浪复来;雾蒙蒙的海面上,孤零零的轮船和浅蓝色的海峡若隐若现,只有从雾气里翩飞而出的海鸥尚能清晰可见;一条干净而蜿蜒的海滨公路从群山之间伸展出来,一辆奔跑着的红色宝马渐渐放慢了速度,公路两边的景物在车窗上形成了清晰的倒影。车停稳后,筱常月推门出来,背靠在一块峭石上发呆。尽管穿着风衣,也围着围巾,寒冷仍然让她感到刺骨,海水撞击在礁石上溅起的浪花又溅到她的脸上,但她全都浑然不觉了。
说不出的冷清。
但她继续对我说,“有件事,想问问你。”
“好啊,看看我知不知道标准答案。”
“北海道这一带有个风俗,两个人,比如一对夫妻吧,假如他们中有一个先死了,传说要在奈何桥上等七年,七年过了,另一个还没来的话,先死的人就只能做孤魂野鬼。”
“不会吧,只听说过结了婚的人有七年之痒,这个以前倒是从没听说过。要么,和北海道那边的什么民间传说有关吧?”
“具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北海道这边有个‘七年祭’,是说两个人中先死的那个人死期满整七年的那天,没死的一方要找到一个有水的地方,不管是海水和河水,站在岸边往对岸看,说是能看见已经死了的一方,要是运气好,能互相看见的话,死去的一方就可以在奈何桥上永远等下去。假如没能看见,他就马上会变成孤魂野鬼,两个人也永世不得相见。”
“这个我的确不知道。”
第二部分第15节 樱 时(2)
“没什么的,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们中国有这样的风俗吗?或者和这差不多的风俗?中国那么大,说不定有的地方也有吧。”
“没有,我敢肯定没有。”
“是吗……你能确认吗?”
“能确认。”
“……哦,那么,我可以放心了……”
“放心?”
“哦,没什么。对了,上次听你说将来要写小说?”
“是啊,经常这样想,尽管一篇都没写出来过,呵。”
“那么,到北海道来吧,也许我可以帮得上你,能给你讲个蛮长蛮长的故事。”
“好,我一定想办法去一趟。”
“带上你的女朋友一起来。那个有时候接电话的女孩子,一定是你的女朋友吧,从声音里就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很可爱。”
“是。”
“那么,我们下次再联系吧。”
“好,再见。”
这一次,在挂电话之前,我倒是迟疑了一阵子,她是打冷清里来,又在往冷清里去。
我也和扣子说起了筱常月,其实她们已经在电话里认识过了。当我说起和她一起去北海道,她却从不答应,只说“好啊,写小说的黄粱梦就要实现了”之类的话,我呵呵笑着也不知道回答她什么。但是,由于我一向的俯首听命,她要逮着一个教训我的机会并不容易,既然逮住了,就不会轻易放过我,她故意做出一副惊奇的样子来问我:“哦,您就是作家?”
“是啊,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啊?”我也故意问她。
“来来来。”她将身子凑到我跟前,“一定要签在胸口上,名人给崇拜者签名都是签在胸口上。”
我刚想顺势把她抱在怀里,却被她灵巧地挣脱了,我纠缠着她,去抱她,倒是抱住了,她却不说话。等我从自己怀里扶起她的脸,口里还在叫着:“小娘子,不要这么害羞嘛,让老爷我香一个。”细看时,她已经哭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问过几次她也不肯说,就干脆不问,反正我总有办法去逗她开心。
我压根就没想到,就在我临近要出门去坐到北海道的通宵火车时,天已经快黑了,她气喘吁吁地从露天咖啡座里跑了回来,又不进门,站在门口问我:“去几天?”
“两天啊。”我答。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她不耐烦地朝大街上一努嘴巴,却忍不住扑哧一笑,语气顿时柔和下来,“我已经请好假了。”
我们一起从表参道出来,坐电车到东京火车站,我去买票,扣子去买矿泉水和零食。
火车驶出东京市区之后,窗外明亮的灯火逐渐被黑暗的四野所替代,车厢里都是为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