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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从表参道出来,坐电车到东京火车站,我去买票,扣子去买矿泉水和零食。
火车驶出东京市区之后,窗外明亮的灯火逐渐被黑暗的四野所替代,车厢里都是为追踪“樱前线”而前去北海道的人,樱花开放的季节,痴迷于樱花的日本人沿着樱花开放的路线从东京前往北海道,这就是所谓的“樱前线”了。我喜欢此刻所处的情境:众声喧嚷,独剩下我和扣子缩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嚼着口香糖和火车一起别过那些被火车抛下的城镇和原野。“真好啊。”扣子舒服地在我怀里伸了个懒腰,突然问我:“嗳,真的,你有一天会成名人吗?”
“应该是没可能的吧,这里可是日本啊,再说,我靠什么成为名人呢?”
“你不是要写小说吗?”
“写小说就能成名人啊?呵呵,许多人写了一辈子都默默无闻,况且我还在日本呢,哪有这么容易?我呀,一辈子就只打算和你躲在角落里过小日子了。”
“我不信。”她突然从我怀里挣脱,盯着我看,“我知道,有一天,你是会回去的,而且我敢担保,假如你好好写小说的话,成名人是早晚的事。”
“好好好。”我苦笑着去再把她拉到怀里来,“回去也是夫妻双双把家还,成名人岂不更好?那样我们就可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了啊。”
她不再答我的话,全身冰凉:每到她心情不好,她的身体也随之冷淡下来,我甚至可以抚摸出她的全身凉意。在沉默中,我可以感觉出我们之间有一种东西在运转,我莫名地恐惧着这个我看不见的东西。两个人,他们吵闹,他们和好,全都在两个人之间发生和停止,他们控制着频率和速度,但是,假如平地一股狂风,先将两人席卷,又将两人送到不通音讯的地方,脚被杂物缠住,眼被黄沙迷住,即便近在咫尺,变故也不会放过两个人。我和扣子之间,那个我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不由自己控制的平地狂风吗?
火车在一个小站上停下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两节车厢的过道处抽烟,既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站台上也空无一人。信号灯发出的雪白光芒里,一只被这光芒照花了眼的鸟终于迷途知返,冲破光芒后跌跌撞撞地飞到了候车厅屋顶上竖立着的一面可口可乐广告牌上歇脚。我的注意力被这只鸟吸引走的时候,扣子突然笑着问:“你说,我敢不敢跳下去,再也不上来,就让你一个人去北海道?”
“敢——”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就在这时候,我看到站台上的一角里列车员正在挥动手里的绿旗放行,车门行将关上,就故意改口说,“敢吗?我说你不敢。呵呵。”
话未落音,我已经感到后悔,但全然来不及,她就像一阵风,我刚听到声响,根本来不及伸手去阻止,她已经跳下去,哈哈大笑着对我做“V”字手势。几乎与此同时,车门关上,火车在轻微而短暂的颤动之后,犹如离弦之箭般往黑夜里狂奔而去。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我甚至来不及叫喊一声。
我打开窗子,把头探出窗外,她还在笑着朝我招手。那个刚刚举起绿旗放行的列车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在呆呆地看着她。仅仅十几秒钟,火车进了一个过山隧道,我再也看不见她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假如没有扣子,这日子我就过不下去。
我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竭力让自己平静,也回想起刚才在车厢里的谈话。我知道,一定是我说错了哪句话,让她觉得害怕了。她就像长在我的身上,我和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她。要命地,我又想起了那个和阿不都西提在新宿喝啤酒的晚上,可是别无他法,只有一遍遍地拨她的电话而已。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电话通了,她哇哇哭着说:“对不起,我错了。”
够了,听到她的声音就够了。
“你现在在哪里?”
“不说,你猜!”
“还在站台上?要是还在的话,我以你男人的身份命令你,赶快去买最快一班回东京的票。”
其实,我也下了决心,到了下一站我就换车回扣子跳下的那座站台,既然已经通上了电话,我现在满脑子想的就只是尽快地回东京,回到表参道婚纱店的地铺上去。
“切,想得美,想抛下我当陈世美啊,休想!”停了一停,她终于揭开谜底,“算了算了,不吓唬你了,我已经快到你前面了,下一站我就上车,我们胜利会师。”
我不禁目瞪口呆,连连直问:“不可能吧?”
电话突然断了,我打过去,已经关上了。隔了一会儿扣子又打过来,刚刚说了声“电话没电了”,就没了声音。
半个小时之后,在下一个站台上,我看见了扣子。列车徐徐进站的时候,当我看见站台上被风吹得直跺脚的扣子,鼻子竟是一酸。可是,车门一开,我们看着对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站在站台上不动,横眉冷对:“抱我上去!”
“遵命遵命。”我忙不迭地扔掉烟头,跳下站台,故意说,“我老了,抱不动了,背上去可以吧?”
回答只有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行。”
那就抱上去吧。
刚刚把她抱上去,车厢里的灯灭了。灭就灭了吧,反正我们也都不需要了,我要的东西已经抱在怀里了,多余一件东西也不作虚妄之求。古文里说得好,“我心足矣,我心安矣”。可是,我真的心安了吗?我知道,没有。我终于没有忍住好奇之心,去问她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赶到站台上和我相逢一笑。她不回答,却哭着问我:“就算是真有机会当名人,也不要当好不好?”
我这才明白这突然的变故到底是从何而生,但是我能对她说些什么呢?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把她抱在怀里,我厌恨我们各自的肉体,这多余出来的皮囊,使我们的鼻息不能相通,哪怕我和扣子永远在三步之内。
我想告诉她:我只想和她过小日子,点一大堆炉子,生一大堆孩子,其他种种,我一概不想要。至于我们谈笑的所谓名人,姑且不说与我无缘,即使活生生撞上,但凡和我的小日子有丝毫冲撞,我一定会拂袖而去。
只有我们共同使用一具身体,我们才不会担心下一分钟可能发生的事情。这大概是惟一的解决方法了。
只可惜,这个愿望,即使死去,化为尘埃和粉末,也还是无法办到。
“别怪我。”扣子哽咽着说,“真的是害怕,本来还在呵呵笑着,笑着笑着就觉得害怕了,怕得全身都像是缩到一起去了。”
我没出声,只去伸手抚摸她被风吹乱了的头发,眼睛盯着车厢里散发出微弱光影的壁灯发呆,听她继续说。车厢里追踪“樱前线”的人们已经结束狂灌烂饮,进入了沉沉的睡眠。车厢里只有一只啤酒罐随着车身的轻微颤动而晃来晃去。
盯着车厢里那只晃来晃去的啤酒罐发呆。良久之后,我点起一支烟,往窗外看:火车又刚好钻出一条漫长的隧道,一群被惊醒的鸟四散着和火车一起飞离栖息了大半夜的隧道,出了隧道,再飞上铁路两侧樱树的顶端,终于惊魂未定地开始了喘息。
我知道,这平常的所见里,隐藏着我们的爱和怕,还有永不复还的青春。
第三部分第16节 空 无(1)
我们过着多么过分的生活啊,在扣子看来,这简直就是奢靡了——一大早,筱常月在札幌车站的出站口接到了我和扣子,怀里还抱着一大束带着露水的波斯菊。我还正在惊诧波斯菊何以开得如此之早,筱常月已经说起了她安排好的计划:先去吃早餐,上午我们随意安排,看电影逛街打电玩都可以,只是北海道著名的花田还没到观赏的时间,实在是遗憾得很。连她怀里抱着的波斯菊,其实也是试验田的温室里摘来的;中午就去中华料理店里去吃淮扬菜,吃完饭开车去被称为“日本最后秘境”的知床半岛。去的时候要多买些长脚蟹带上,天黑之后可以在沙滩上烤来吃,当然,“尤其是你,可别忘了买啤酒呀”。她笑着对我说。
说着,她突然停下来,对扣子说:“你真的好漂亮啊。”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花递给她,却又对我说,“你也真的很有福气。哎呀,今天真是高兴,真的,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
扣子也一直在盯着她看,虽然没有说话,但我可以从她脸上的表情判断出来,她喜欢筱常月。果然,她展颜一笑,接过带着露水的波斯菊,对筱常月说:“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漂亮,好像早就认识了,倒真是有点奇怪。”
“……是吗?”筱常月一边伸手去把扣子的头发从衣领里理出来,一边又像是不敢相信的样子问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是啊。”我也是呵呵一笑。三个人,三颗滴泪痣。
当我和扣子低头去吃东西,她却不吃,只是欣喜地看着我们吃,一直到我们吃完。这时候我才觉得,她的欣喜加重了她的冷清。
吃完早餐,我们还有半天时间可以在札幌市区内任意闲逛,又有香车宝马,实在是惬意得有些过分了。筱常月告诉我们,我们的运气的确不错,正好碰上知床半岛今天下午二时整放开旅游路禁,这才有机会去见识一下“日本最后秘境”到底是何模样。不过,估计到时候不会太顺利,因为是开放旅游路禁第一天,游人自然会非常之多。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去干点什么才好呢?
扣子提议去打电玩:“好长时间没玩过了,一轻松下来,就特别想去找点刺激。对了,打完电玩再去看场恐怖电影就更好了。”我自然没什么意见,筱常月也不反对,她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对扣子说:“无论玩什么,只管去玩,千万不要考虑我。能和你们在一起过几天,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哦?”扣子顿时露出了小孩子模样,脱掉鞋子跪在汽车后座上,又趴在筱常月的座位上,掏出三块口香糖,一块给我,一块留给她自己,再剥掉另外一块的糖纸,直接递到筱常月的嘴巴里。
“嗯,好吃,草莓味儿的吧。不过,既然到了北海道,就要吃吃这里的特产,薰衣草味儿的。不光是口香糖,还有冰淇淋啊巧克力啊饼干啊什么的,都是薰衣草味儿的。”筱常月一边轻悄地控制着方向盘一边说。
不过是一两句普通的对话,我却没来由地一阵感动。
结果,我们不光打了电玩,扣子尖叫着打穿了《三角洲部队》的最新一代,也如她所愿看了恐怖电影,是我喜欢的丹麦恐怖片:《夜斑斓》。
电影开始没多久,她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依次掏出啤酒、炸薯条和爆米花,递给我们,又悄声说:“你们先看着,我去给车加点油。”说完离去,快要走到电影院里两边座位中间的走廊上时,又快乐地回头,“哎呀,感觉真的很好——你们的牛仔裤,洗得都发白了,感觉却是好得不得了啊。嗯,你们先看着,我走了。”话音落后,身影消逝在幽暗的光线里,有的人就是这样来去轻盈,感觉不到一丝声响。
扣子一只手拿着爆米花,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
看完电影,我和扣子从电影院里走出来。阳光明亮得已经有些刺眼了,空气里弥散着海水味,还有浓重的花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几欲使人觉得置身在拉丁美洲的某一片神秘丛林里。我们向着停在街对面一棵巨大的榉树下的红色宝马走过去,车门开着,却没看到筱常月。回头看时,筱常月正从超市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两个更大的纸袋。我和扣子跑过去帮忙,看见吃的喝的东西装了满满两大纸袋,扣子笑着问筱常月:“呀,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早已经变成惊弓之鸟,一听见扣子说诸如“是不是太过分”、“我配不配”之类的话就觉得心惊肉跳,就赶紧说:“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为什么?”她问。
“你想啊,一个人的一辈子总得有这样几天吧,说是苟且偷生也好,说是醉生梦死也罢,反正总得有这么几天,那你就当现在就是我们非享受不可的那几天罢了。这么解释太君还满意吗?”
“不满意,简直是死啦死啦的!”她故意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