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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意,简直是死啦死啦的!”她故意做出训斥我的架势,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扑哧一笑,“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你说的总有道理。”
“当然,我是聪明人我怕谁?”
“得了得了吧啊,你根本就不是聪明,而是好逸恶劳,做梦都想骑在受苦人头上,要是在旧社会,像你这种人,早拉出去枪毙了。”
“无所谓,反正死不了,那时候你早就带上一彪人马落草为寇了,知道我要被枪毙,你还不像双枪老太婆一样来劫法场啊。这点自信心我还是有的。”
“别做梦了,我要像太君一样给你的头上补上两枪,嘴巴里还嘟囔着‘就凭你也敢炸我的碉堡’。呵呵,好了好了,不说了,怎么说你的下场都是挨太君的枪子。”
“真的不救我?唉,你真是傻啊闺女,说了实话就不怕我抢先一步把你卖掉?”
“切——还不知道是谁卖谁呢。”
正好听见扣子问筱常月:“……恐怖片,是不喜欢看啊还是害怕看?”
“还是害怕吧。”筱常月说,“总是做噩梦,又喜欢一个人开车出去,也不管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只要想就忍不住,所以还是不看的好。”
只要想就忍不住——正好和扣子一样。她们两个人应该是有话可说的。
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见了。世界何其之大,操纵世界运转的魔力何其之大,我,还有如我般的众生,又是何其渺小,甚至大不过一粒尘埃,就像《旧约全书》的《约拿书》里说过的:“我刚下到山根,地的门就将我永远关住。”可是,我们终不能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还得活下来,折磨自己,并且互相折磨,生死轮换,世世轮换,如此而已,如此而不得已。
我,不见了。这奇怪的感觉可能是来自于隐约从风声里传来的大海的涛声,压迫过来之后,再大的音乐声也掩饰不住它的存在;也可能来自于CD店外的天空。那天空碧蓝如洗,威严地伸展开去,没有来路,也没有尽头,让人几乎要哭着叩首,五体投地地承认造物的神奇。我并没有深究,因为换作任何另外一个人去深究都一样没有答案。
佛家说:“空空如也。”说的就是如我此刻般的情境吧。
在去知床半岛的路上,一上车就睡着了。从梦中的险境里醒转过来,下午三点已经过了。阳光照射在远处的大海上,形成夺目的光晕,渐渐扩散,波及到更远处的山麓,使辽阔无际的原始丛林更显得郁郁葱葱。
我探出身去,将我睡觉时她们关小了的音响再开得更大一点。刚刚听过的爵士乐舒缓地响起来,我这才清醒了许多,去身边的纸袋里找出一罐啤酒,喝着喝着,不禁就生起了“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车窗之外,正是典型的北海道风光:道路两边都是绵延的花田和牧场,只留下一条沥青公路在满目苍翠中穿行出去;牛羊在牧场上悠闲散步,间歇打量一下我们的汽车;花田上的花朵虽然还不到开放的时候,但已吐露出开放的征兆。无论如何,害羞的花蕾挣脱束缚转为花朵的日期为时不远了。
我不能不为之迷醉。
一个小时之后,路上终于不再堵车,我们上了车,继续往前行驶。这时候,举目所见的景物愈加美丽,几乎使人不敢相信它们就如此真实地袒露在自己的眼底:雪山下的樱桃树,阳光里金针般倾泻的雨丝,还有虚幻至极后和天际融为了一体的海平面。我真切地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我,又没有了。
夕照之中,一道山顶被残雪覆盖的山麓处处都闪烁着奇幻的光轮,从山脚到山顶,时而簇拥时而分散的原始彩林正有节奏地随风起伏,不时有一片红色的鸟群翩飞其中,和微风一起,借着山势,飞向南北两端,悠乎之间就消失了踪迹;山脚下的湖边草地上,已经有数十个帐篷支了起来,但是更多的帐篷支在了山脚下更靠大海边的沙滩上,先来一步的人已经在帐篷前生起了篝火。越过沙滩和大海往北远眺,鄂霍次克海峡清晰可见。太阳虽说正在逐渐西沉,海峡上空的火烧云却越来越浓,更绚烂的奇迹正在慢慢蕴积,直至最终生成,甚至连海鸥也惊呆了,忘记了飞翔,总是要隔上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拍动翅膀。
这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
进了树林,才发现枯朽的木头实在多得很,既有树枝也有树根,用来生篝火正好合适。想着时间尚早,沙滩那边的筱常月和扣子脱了鞋后跪在桌布上忙着,就坐在一丛堪称硕大的树根上抽起烟来。感觉实在是舒服至极,身边有细碎的声响,可能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在生长,也可能是被我扰了清梦的小兽在奔跑,愈加显得方圆五百里之内的空旷,愈加使我醍醐着以为天地之间独剩了我一人。
不,应该说我没有了。
空空如也。
但是,我没想到,手持电话此刻却响了起来,它要是不响,我几乎已经忘记身上还带着它了,印象里似乎已有十天还多没充过电,居然还没有自行关上。我实在有些不想接,响了大约七八声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屏幕,竟然是阿不都西提打来的,马上就想起来上次在新宿见面时订下的约会没有赴约,也来不及多想,赶紧接电话。
电话通了之后,阿不都西提第一句就问我:“要是住在死过人的房子里,你心里会觉得怪怪的吗?”
“什么?”我一时没能听懂他的意思。
“我的房子,你有兴趣住?房租一直交到了明年。”
“啊,你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上次和你说过的,我活不长了,这几天我就准备出发了。”
“出发?你要去哪里?”
“这样的,我估计我剩不了多长时间了,想来想去,还是要出去走走。不想回国,就在日本走走,估计钱花完的时候,我的眼睛也就该闭上了。呵呵。”
“即使真的剩下不了多长时间,一般说来,总该找间医院住下来。”
“算了,上次拜托你的那件事情,就是那匹马,你答应过的,能办得到吗?”
“能。”
他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次即将开始的郊游。
挥之不去的孩子气。
挥之不去的一张英俊的脸,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就像是我们一起来了北海道,他从沙滩上走过来,对我说着“明天我要去钓鱼”,或者“明天我要去横滨吃四川火锅了”。
就是这样。
“好。”我的回答又如此之快,心里仍然慌乱不堪,“那么,打算去哪里?”
但是,我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下星期三也一定去新宿和阿不都西提见面。
“那么,再见?”
“好,再见。”
放下电话,我甚至是仓皇地捡起几根树枝,又抱起那丛刚刚坐过的树根,就撒腿往沙滩上狂奔。在越过那条“砂岸”时,一时没有看清,差点踩着一个被沙子覆盖了全身的人,急忙跳过去,刚跳过去,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我便爬起来再跑,跑到了扣子和筱常月的身边,看着扣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晚饭过后,我们坐在篝火边喝酒,我和扣子喝啤酒自然没有问题,筱常月也破例喝了一点。天上繁星点点,地上又是一堆堆篝火,就想起了一句话: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晚饭我吃得最多,一大堆长脚蟹被我消灭殆尽,实在是美味至极。就在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的时候,大海涨潮了。海水沉默地扑上沙滩,只在离去时生出涛声,像是生怕破坏了如此静谧的长夜。
扣子说了一声“呀,会不会有乌龟啊”,就站起来往海里跑过去。很快,我和筱常月就听到了她的尖叫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咬了她的脚,应该不是乌龟就是螃蟹吧。
我和筱常月都笑着看她在浅水区里尖叫着跑来跑去的样子,夜幕深重,其实我们只能隐约看清她身体的轮廓。
第三部分第17节 空 无(2)
这时候,扣子跑出浅水区,“喂,敢不敢游泳?”
“敢倒是敢,可是没有游泳衣啊。”
“没有就去买啊笨蛋,难道你不想泡温泉啊?”
我一想,也是,离我只在书本里见识过的“砂岸”如此之近,如果不享受一番,日后想起来应该是会觉得可惜的吧,就站起来要去买。扣子又把我阻止了,拉上筱常月:“算了吧,还是我们一起去。”
只有我知道,扣子真正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往往是在训斥我的同时已经做完了我做不到的事情,比如现在:我去买我自己和扣子的泳衣倒是没什么,但是买筱常月的泳衣就不太合适。完全可以说,现在,只需要两个人的眼睛一注视,马上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水乳交融”了,想来能达到如此地步的人也不会太多。
由此说来,我的确有资格比许多人更加感到幸福。
幸福也延续到了深海之下,有扣子的笑声为证:我将身体仰卧在海面上,借着一浪卷起的一浪顺水漂流,漂到哪里算哪里,但扣子总能顺利地找到我。她的水性和我一样好,突然就能从水底拽住我,把我往深海里拖。我是缴枪不杀的俘虏,任由她处置,和她一起,像两条飞鱼般憋着气往深海里去。这是绝望的旅程,因为我们永远到不了海水的尽头。游动之间,我们的身体不时触在一起,光滑、湿漉漉、让人想哭。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我们迅速地移动四肢冲出海面。几乎就在我们的头浮上海面的一刹那,扣子笑了起来,哈哈大笑,我总能听出她笑声里特殊的节奏——就像冬天的雪轻敲在屋顶上。
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扣子突然冲出沙洞,三步两步奔出去,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吐了起来。我吓了一跳,连忙扔下帐篷跑过去,和她蹲在一起,搂住她的肩膀,问她有没有事。她倒是一副没事的样子,推开我的手,站起来,自言自语:“真是怪了,突然一下子就想吐,吐完了又像根本就没吐过一样。”
如此早的天气里,夜幕里居然穿行着萤火虫,它们寂寞地飞着,最终被热烈的篝火所吸引,也像是有过短暂的犹豫,最终还是向着篝火寂寞地飞过去,它们并不知道这是一段致命的旅程。
果然,转瞬之间,它们都化为了灰烬。
但夜幕还是夜幕,篝火还是篝火,世界还是世界,这就是所谓的“有即是无,无即是有”了。
我叹息着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临要睡着的那一小段蒙昧里,脑子里闪过了一些不相干的画面:鸟瞰神社被樱花覆盖了的院落;扣子和我赤身裸体地在冰天雪地里做爱;某个停电的晚上,我和扣子借着路灯洒进婚纱店里的一点微光吃着两菜一汤。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幸福的人啊。
第二天,在回札幌的路上,行至一半时下起了雨,车窗外的山峦、牧场和花田都被烟雨笼罩,我们没有按昨天的原路回札幌,而是绕道到了富良野,从铺天盖地的花田里穿过,沿途散落着的北欧风格民居几欲使人觉得置身于瑞典和挪威这样的国家,当然,我并不曾去过瑞典和挪威,一点印象全从杂志和明信片上得来,想来也差不多吧。
当红色宝马从筱常月的家门口开过去,筱常月放慢了车速指点给我看的时候,扣子正好醒了,她马上就哑着嗓子叫起来:“天啦,好漂亮的房子啊!”
的确漂亮。在辽阔的花田中间,依着地势簇拥起了一片榉树林,疏密有致,一幢尖顶的红色西式建筑就掩映在其中,墙上虽然爬满了藤蔓,但是白色的木窗并没有被藤蔓掩住,其中一扇上挂着一串风铃,正在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有一个院子,但围墙却不是砖石,而是一排低矮的扶桑;院子里有两把用大海里的漂流木做成的椅子,细看时才发现,就连两把椅子之间的那张长条餐桌,同样也是漂流木做成的。
红色宝马继续向前驶去,筱常月这时候问扣子:“干脆搬到北海道来住?这幢房子有二十多个房间,想住哪一间都行。”
“一定来,好吗?”筱常月又追问了一句。
“呀,还是等明年再说,好吗?”扣子迟疑了一会儿,朝我看了看,对她说,“他在东京还有课程,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