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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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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呼吸调整情绪:“冰鳍,你真的看不见吗,那么强的东西……”

  “什么东西?”冰鳍的语气从没有这么激烈,“在哪里?指给我看看啊!”

  我一时语塞,那婴灵的确已经消失了,就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也许它只是迷路了,现在找到了方向吧。但前所未有的不安却攫住了我:太反常了!闪烁其辞的冰鳍,失去冷静的冰鳍……

  第二天整个下午冰鳍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黄昏时分他打起竹帘,让阳光把鱼池的水影投进屋里,然后走进庭院去采摘曼珠沙华。我穿过火巷来到他的房间,金色的水影在幽暗的室内荡漾着,微微的窒息感里,我再一次看见了六叠竹子屏风前斜倚着的水光织成的人影。

  是昨天的家伙吗?感觉完全相同,可看起来却不太一样啊!我慢慢走近它——难怪看着别扭:婴儿手脚的圆胖感已经褪去,这个婴灵……竟然长大了!看起来完全像个五六岁的儿童!

  从来没碰上这类型的东西,我根本不知道婴灵竟然还会长大。它成长所需的生气又从何而来?

  “有事吗?”我鼓足勇气向它发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吗?没事的话请离开好吗?”

  灵体用不自然的动作缓缓转过头,抬起了木然的眼睛,一瞬间,我竟然觉得像在那里见过它似的。

  还好可以沟通!怀着越来越强的紧张感,我继续在灵体脸上寻找熟悉的蛛丝马迹。虽然说得很自信,可我完全没把握能说服对方。因为和冰鳍不同,我可听不见在人间没有实体的东西的声音。“有什么事情尽管对我说!”就在我大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灵体的瞳孔闪了闪,接着转向右上方,呼应着微微扬起的嘴角,好像看透了我的大话一样,他竟然给了我一个完整而不屑的冷笑!

  这个表情,太熟悉了……我后退一步,却撞到了书桌前的椅子。反手握住冰凉的椅背,我咽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这个灵体,竟然酷似冰鳍!

  ——那种东西不会主动缠上人,除非人自己在呼唤着它。难道,呼唤婴儿亡灵的人,是冰鳍自己!

  这个时候冰鳍呼唤的死灵,酷似冰鳍的死灵,还能是谁!

  “难道,你是冰鳍的……”放竹帘那裂帛般的声音打断了我惶惑的低语,失去光线的支持,水之人影刹那间消失了;然而今天和昨天不同,虽然看不见,但我依然能捕捉到它的存在感,冰冷而凄切。

  “你又在我房间里干什么?”身后响起了冰鳍冷淡的语声,我缓缓回头,夕照里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一堆大大小小的魍魉欣喜万分的附在他肩头。蜿蜿蜒蜒的缠在他纤细的手臂上,伸出晦暗的长舌去舔舐他手中紧握着的猩红曼珠沙华。

  我快步走了过去,用力拍着冰鳍的肩膀。低等的魍魉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上逃下来,动作慢的已经化成了暗恶的烟尘。“何必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冰鳍拉了拉被拍皱的衣襟,慢慢的走近屏风,再一次将曼珠沙华投在了空无一物的地板上。

  “是你在呼唤它吧!”我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你想唤来……那个人!”

  这一刻,冰鳍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接着,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你知道得应该比我更清楚的。”

  “我才不知道!”我大喊起来,“在房间里养个鬼的事,谁会明白啊!就算你再不甘心,再想见你的哥哥,也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冰鳍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似笑非笑的抬头看着我,这种得意洋洋的神情看起来非常讨厌。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曼珠沙华:“你就能确定那家伙是你的哥哥吗?看看自己的脸色吧,它靠吃你的生气长大,你就快被吃掉了!它肯定是扮成你哥哥样子的可怕家伙!”

  “无所谓。”冰鳍垂下了薄薄的眼睑,有些疲倦的支着下巴,发出了含混不清的低语,“……即使只有外表,那也是哥哥啊……”

  又是那个表情,就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的表情。即使只有外表也无所谓吗?被怎样也无所谓吗?情愿用生气来喂食死灵,冰鳍对兄长的思念,简直化成了执念般的存在啊!

  忽然感到了控制情绪的困难,我一把将手中的红花投在他脸上:“你这家伙,变成怎样我也不管了!”脆弱的柔茎折断了,发出微弱的尖叫。冰鳍不为所动的冷笑冻结在残照里。我从未如此清楚的体认到这一点:谁也不能让冰鳍解脱,除非兄长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亲口对他说“我原谅你”。

  第三天午后清澈的阳光下,我徘徊在乱开着曼珠沙华的庭院里。这些来自彼岸的植物,没有枝条,没有叶片,它们舍弃了一切,用造物的所有恩赐来雕琢这过于娇柔,过于精致,以至于到了凄艳程度的红花。像顽强的手指,它们用哭喊着要月亮的孩童的执著与任性向蓝天伸展,去触碰那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和这狂气之花一样,冰鳍呼唤的,不也正是无法实现的东西吗……

  轻易不会出现的恐惧在我心里疯长着——对兄长过于强烈的思念,已经让一贯冷静的冰鳍被这彼岸之花夺去了心灵!如果不斩断这种思念,后果将会是怎样的,我几乎不敢去想。

  仿佛驱赶什么不祥之物一样,我践踏着面前的曼珠沙华,向冰鳍的房间跑去。

  还残留着夏日余热的天气里,冰鳍竟然关着门,连窗口都低垂着竹帘。我猛地撞开房门,却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门窗紧闭,又没有开灯的旧式厢房里能见度应该很低才对,可是我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已经……这么大了吗,那个婴灵!

  我无法移开注视它目光:第三天的婴灵,俨然是十来岁的样子,很快就要赶上我和冰鳍的年纪了。周身围绕着淡赤的火影,它百无聊赖的倚在的屏风上。已经不必依靠黄昏的水光了吗?这快要成长为少年的身体退去了虚无感,连发丝都那么清晰。

  门在我身后无声的关闭了……

  “你是冰鳍的哥哥?”我压抑着声音里的恐惧,“假的吧!那个人早已不在了不是吗!”

  灵体一动不动的倚着屏风,完全忽视我的存在。“你是想借助冰鳍最思念的形象吸取他的生气!太卑鄙了吧!”我与其说是在斥责对方,还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我知道得很清楚:除非冰鳍自己斩断虚妄的思念,否则谁也无法赶走这个危险的死灵;然而能让冰鳍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他的兄长已经不在了,任何世界里也没有!

  可是,万一我眼前的死灵就是冰鳍的兄长怎么办,也许求生的欲念早已使他化为恶灵。一直潜伏在这个庭园的深处,他在每个七月化身为曼珠沙华的彼岸之火,伺机取代他的孪生兄弟!

  我太大意了!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谁也不能相信!

  忽然间,异样的曲扭出现在灵体身上,仿佛强劲的气流使风帆鼓荡开来一样,它四肢逐渐伸展——又在成长了!此时的婴灵,赶上了冰鳍的年纪!围绕在它周遭的火焰蓦然增强,像红莲一般燃烧着,映得它的脸庞像光洁的蜡像一样,这一刻它给人的感觉已经渐渐超出了“看见”,几乎到了“存在”的程度。我后退一步环顾四周——这个房间里冰鳍的存在感是那么淡薄,几乎完全被这死灵掩盖!

  这个冒牌货实在太像冰鳍了!以后会怎样!难道它真的会拥有实体,取代冰鳍的位置吗?

  不行!绝不能让它继续成长下去!

  下意识的后退着,我的脊背触到了冰冷而厚实的花梨木书桌,将手藏在背后,我慢慢在桌面上摸索着——我记得冰鳍的琉璃镇纸一直放在左手边……

  然而刹那间,死灵的火焰卷来,我脚下突然变成了一片深渊。从那悠远无穷之处,業火般的彼岸花伸出了神经质的手指。冰鳍的面孔在深渊里摇曳着,苍白容颜上沾染的血迹和这种花一般妖艳;他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想用幻觉迷惑我吗,这个酷似冰鳍的恶灵……

  无视脚下的虚空,我凝视着死灵那半透明的眼眸,将左手藏在身后慢慢向它走近,手里,握着沉重的镇纸!似乎洞悉了我的意图,对方彼岸花色的细长凤眼带着不屑的神色。

  我知道——勇气和机会都只是稍纵即逝的东西,丝毫的犹豫都会让它们烟消云散。

  琉璃辉映着赤红的鬼火发出寒光,我的耳中分明听见曼珠沙华的柔茎折断的嘶喊,难以忍受的疼痛在我胸口扩散开来——我明明是向着死灵砸下去的啊!

  突然间光芒在我眼中爆裂,卷起一阵烈风,在脑际回旋不已,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瞬间被吹散了……镇纸落地的钝响击中了我飘忽的意识。原来从门窗射入的坦荡阳光驱散了鬼火的阴霾,回过神的我看见描了竹子的屏风凄惨的倒在地上,好像遭受了什么重击似的折断了。低头看着滚在一边的琉璃球,我完全搞不清自己的状况:这是我做的?……刚刚,我想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要动!”突然传来的冰鳍的呼喊使我吃了一惊,就在这时,一只手迅速从我肩上掠过。伴着微微的晕眩,我看见冰鳍从我背后扯下一团不成形的黑影,还有一丝丝的黑气连在我的肩头。

  那是狂气!我猛拍肩膀:这几天忽然变多的魍魉全去缠着冰鳍,原来它们是不敢靠近我啊;难怪我变得无法控制情绪——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妄想的狂气附了身!

  离开了我这个宿主,狂气迅速衰落,冰鳍张开了手指,不断挣扎扭动的黑影一得到自由就迅捷无比的闪出窗外。我们不能把它怎样,虽然看得见,我们却没有其他任何能力。

  “狂气……怎会附在我身上?被附身的应该是你才对啊……”我转头看着闯进室内的冰鳍,迷惑的自言自语。

  一脸不堪其扰的表情,冰鳍肩上附着一大堆魍魉,连背都挺不直了。“适可而止吧!”他大喊起来,怒气使低等的魍魉纷纷从他肩头滚落,“看见了吗——全都是你引来的!老实告诉你:什么婴灵,我从一开始就看不到!那根本就是你造出幻象,连狂气都引来了,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是我造出的?难怪冰鳍说我让他的房间变得乱七八糟,说婴灵的事我应该比他知道得更清楚,说我在做徒劳无功的事,难怪我攻击灵体时自己感到疼痛——因为那是我的思念造出的幻影!

  “我?”有些心虚,但我还是勉强的反驳,“你就没胡思乱想?每到过生日的时候就会情绪低落!就算我造出什么也是被你影响的,不断的思念已经不在的人,怀着不可能实现的妄想的是你!”

  “火翼……”冰鳍变了脸色,“请你不要再强调了!哥哥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

  比谁都清楚吗?可是冰鳍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你根本就不清楚!”我一字一字的说,“如果你清楚的话,为什么听任我制造幻象?为什么明知道它会引来狂气还用曼珠沙华供奉,因为你想看见它,因为那是你哥哥的幻象!”

  “想见哥哥……又怎样?”冰鳍转过身,慢慢弯腰捡拾地上的琉璃镇纸,微弱的语声从动作的间隙落下来,“我总是在想,还好我有这样的眼睛和耳朵,即使哥哥已经不在了,彼岸世界里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也许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可是,哥哥从来就没出现过,哪怕一次也好!”

  “那是因为他早就消失了!他不恨任何人!”我为什么觉得这样的话忽然变得毫无说服力了呢?

  “可他曾经存在过啊!这个家里的人从来都不提哥哥,就像刻意无视他一样!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在的关系!我独占了本来是应该和他分享的一切!”仿佛要驱散那过于强烈的感情似的,冰鳍握紧手中冰凉的光滑球体,“该死,为什么连火翼都能造出哥哥的幻象,明明我是那么的想见……哥哥!”

  是啊……为什么是我……明明宽慰着冰鳍,可被狂气凭附的是我,造出思念的幻象的,是我!

  我曾无数次用近乎恐惧的心情看着曼珠沙华交错的花影,因为这些花朵义无反顾的执著,像来自彼岸世界炽烈的呐喊,不断的提醒着我近在咫尺的死亡与离别。我总是在想,如果冰鳍看见它们会怎么想呢?会想起那个人吧,会内疚吧,会伤心吧。可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家里被思念纠缠无法解脱的,并不只有冰鳍!他甚至比我们更加清醒,借着安慰冰鳍,我们每个人逃离对那个人的思念,可却把那沉重的感情全都留给了这位少年,同时天真的认为那个不在任何世界里的人是他心结的根源!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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