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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丽思小姐把信念毕,就赶忙脱她的绒褂,脱鞋,脱袜子,脱背心,… 一
【zisemeng 紫色梦】
些穿灰色制服的小老鼠,就不客气的把一段残烛夺去了害得阿丽思上床以后四处找寻不到枕头。
她象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那么照料自己上床时情形,生着小小的气。在暗中教训到一些顽皮的鼠,说是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这些鼠,也象它们姊妹一样,除了笑,就是闹,全不理会。
是的,它们在闹着,不会来听阿丽思的话语的。把那一 段残蜡作注,它们是一起五个,正在那地板下的巢穴里,用一副扑克牌赌捉皇帝的玩意儿(凡是皇帝得啃烛一口)。原来这地方的鼠,遇到玩扑克牌以及其他许多赌具时,也不至于错规矩了。
沈从文作品集—阿丽思中国游记第二卷 第八章沈从文
水车的谈话阿丽思小姐,为了看那顶有风趣的水车,沿河行。
是一个人,并无伴。
这个地方河水虽不大,却顶为地方人看得起。碾子沿河筑,见到那些四方石头房子,全是藤萝所掩蔽。你走进这个房子里去,就可以见一个石磨盘固定在一根横木上乱转。你可以喊管理碾子的人作婶婶。(她是顶容易认识的,满头满身全是糠!)你看她多能干啊!
碾子飞快转,她并不头昏,还追到磨盘走,用手上的竹扫帚去打那磨盘象老婆子打鸡,——因为磨盘带了谷子走。你见到这情形你不能不喊一声“我的天”。这是一幕顶动人的戏!
碾子是靠水的,如同鸭子靠水才能生存一样。
还有,这河里还有东西也靠水。这是水车。把鸭子喂养到家中,不让它下河,也许仍然能生蛋。但水车是生成在水中生活的。象鱼,象虾,象鳖——可不是,还是圆的,与鳖一个样!你们有人见过鳖会在水皮面打半边觔斗如水车一样么?而且把鳖胸脯正中穿上一根木,而且是永远在一个地方打,而且在裙边上带水向预定的枧槽里舀。水车可是那么成天成夜做这样玩意儿的。不怕冷,不怕热,成天的帮人的忙,声音大了不好听,还得叫人用铁锤子在胸脯上敲打,或者添一根木钉。
水车是不懂什么叫作生气的东西,是蠢东西。
阿丽思小姐沿河行,就是看这些蠢东西。这蠢东西在这个地方的数目,仿佛与蠢人在世界上的数目一样多。它们规规矩矩的,照人所分派下来的工作好好的尽力,无怨言,无怒色。做到老,四肢一卸,便为人拿去放在太阳下晒一阵,用来烧火,——是的,我说的是这些东西的尸身,还可以供人照路或者煮饭,它们生前又不曾要过人类一件报酬。但是你世界上的蠢人,活来虽常常作一点事,可是工钱总少不了,死了以后,还能有什么用处?……
不,这个不说。这不是可以拿来比较的事。阿丽思小姐爱水车却只是因为水车有趣,与水车主人爱它究竟是两样。看她罢。
她是沿河走,沿河走,三分钟以内总有机会遇到一辆水车,这地方水车原是这样多。
遇到大水车,阿丽思便为它取名字如“金刚”、“罗汉”或“大王”,这是按照这地方人的习惯来称呼的。有时见到的水车顶小,她就喊它为“波波四”、“鬼精”、“福鸦崽”
或“小钉钉锣”。水车照例对这个类乎“第四阶级”、“第五阶级”的称呼不能理会到,仍然顾自转动它圆圆的身体,唱它悠远的歌。阿丽思也随说随走,不等候一个回答。
她站到一个水车旁边,一分钟,或十分钟,看它工作,听它唱歌。水车身上竹筒中的水,有时泼出了枧槽以外,象是生了点小气,阿丽思便笑笑的说:“别生气,不应当生气。
天气热起来了,生气对于健康极有妨碍的!“她又想。难道我看得太仔细不合理么?水车是不是不愿意有人呆在它面前不动,也许水车有这种心。(看到它们那么老成样子,谁说它不是疑心人来调查什么而不高兴?)于是阿丽思就不再停顿,与面前水车行一个礼,就离开这只蠢东西了。
水车脾气各有不同,这是阿丽思姑娘相信的。人是只有五尺高,一百六十磅重,三斤二两脑髓,十万八千零四十五 根神经,作工久了,也作兴生起气来的,何况有三丈五丈的身体。有喊得五里路远近可听到的大喉咙,又成日成夜为人戽水,不拿一个钱花呢。但阿丽思又相信,这些家伙虽然大,压得人死,但行动极不方便,纵心中不平,有所愤懑,想找人算账,至多也只不过乘到有一个人来到这下面顶接近时,洒他一身水,就算报仇罢了。
既然断定了水车也能生气,又因为没有眼睛看不出磨它的人,所以就呆不久又哗的洒水一下,意思是总有一个人要碰到这一击,阿丽思小姐可算帮水车想尽了。但她见到这行为显然是无益,不但不能给仇人吃亏,反而很多机会,吓了另外的过路人,故此劝水车少生气为妙。
有一时,遇到的水车象是规矩得很,阿丽思就呆得久一 点。她一面欣赏这大身个儿的巧妙结构,一面想听出这歌声的意义。她始终听不懂,但立意要懂。
阿丽思走了不知多远的路,经过不知多少的水车,终想不出一个方法来明白水车心中的感想。
“天知道,这些东西心在什么地方!”这是当她正要离开一个小水车时失望而说的。
可是那个水车却说起话来了。
水车道:“有心的不一定会说话,无眼的又何尝不可以… ”阿丽思说:“我请你说完这一句话。”
水车又说:“有心的不一定… ”
“我请你说一点别的!”
她昂了头等待水车的回答。水车的答话仍然如前。原来一个水车只会把一种话反复说。
阿丽思无法,各处望,见一只螃蟹正爬到水车基石上散步作深呼吸,心想试问问这个有心有眼的东西也许可以得到一点指示。
她不忘记打赌的办法,便说道,“有谁敢同我赌输赢,说一个水车能如人一样说话么?”
先是不听见,阿丽思于是又喊。
“那个愿意同我打赌,说… 吗?”
“我可以。”第二次可听见了,那螃蟹就忙接应。
阿丽思心中一跳,知道螃蟹可以作师傅了,但还是故意装作不曾听到螃蟹的答应那么神气,大声说出愿意打赌的话,找接应的人物。
螃蟹又大声的说:“我可以。”
经第三次的假装,阿丽思才作为从无意中见到这渺小生物,又用着那不信的态度对螃蟹望,惊讶这是当真还是好玩的答应。
这时的螃蟹,才停了它的深呼吸,用清清朗朗的声音,解释答应赌输赢的便是它。且指摘阿丽思小姐失言的地方,因为既答应了“赌输赢”就不是“玩”。
“你能够作到这个么?我不相信。”
“我要你小姐相信,我们不拘赌什么全成。”
“你是不是听真了我的话,我所疑惑的是… ”“你小姐是说水车不能与人一样说话——变相说,便是只有人才能够申述痛苦发泄感慨以及批评其他一切;这个不对。
我可以将你小姐这一个疑问推翻;我有证据。“
“拿证据来!”
阿丽思说“拿证据来”,那么大声的不客气的说法,致令那螃蟹吓得差一点儿滑滚到水里去。它当时不作声,只顾把地位站稳,免得第二次被阿丽思欺侮。站定了,它才也故意装作不在乎的神气说证据有,要拿也不难——只是得赌一点东道。
“你爱用什么赌就用什么,随你便。总之我在先同你说,你的证据我猜想是不充分。”
“你猜想不充分,你见了就会改正你的意见。我告你… 还是先把输赢的东道定下罢。
喂,请你小姐说。“
阿丽思心想:这小东西竟这样老练,真是可以佩服。她听到螃蟹说要把东道说定才告她的证据,心想这倒为难得很了。这事很奇怪的是,她算定这螃蟹说的不过是全然无稽的罔诞话,还想赢螃蟹一点东道,就说用二十颗大三月莓作赌好了,只要证据从螃蟹方面拿出。
“不准翻悔的!”
“难道你还要我赌咒吗?”阿丽思于是又装成生气样子。
螃蟹忙致歉,说,说是要说定一,先小人而后君子,才不失其为“螃蟹”。
“我但愿你少说一点我所不懂的话。”
“那么,我不承认我是螃蟹,难道你就懂了吗?”
“好,你快说好了。说得对,我回头就拿三月莓给你;不对你可… ”“不对?不对你可以一脚踹死我!”
螃蟹于是告了阿丽思在什么地方有水车会说人的话。为了证明这消息的信实,还把水车旁边的一切情形全告给了阿丽思小姐。说了这话的螃蟹,就只等候那二十颗三月莓了。
因为那地方在它外婆家附近,决不会记错。
“是的确的事么?”阿丽思总不很信小东西的话,又问它一句。
“怎么不的确?你小姐去看,就可以了然一切!”
“是坎上一株空心杨柳,柳叶拂到枧槽水里,那两个水车吗?”
“是呀,一千个是呀!说不对,你回头来罚我,让你踹我的背,我在此恭候,赌咒在你小姐回来以前不走开这个地方。”
“象你那么小的一个螃蟹,说到关于水车那么大一类东西的话,这个真不容易令人相信得过。”
“但是你们人类谈天文学比这个更渺茫的——我说的是证据,你看就是!”
“好,那我就去看,回头再说罢。”阿丽思小姐说到此,想乘早走得了,就预备走。
“小姐,”螃蟹说,“你回头莫忘了那莓。我顺便告你,划船莓吃来清撇淡,我不欢喜,我们说的是三月莓!”
“是呀,三月莓,我若是遇不了这样水车,遇到了又不如你所说那么随便可以谈话,那我才… 也应当顺便告你,我赢的三月莓是要新鲜的,全红的,你别诳了我走路,又逃到水里去不认账。我估量我脚痒痒的,真要踹你两脚才快活哩。”
螃蟹听到阿丽思说担心它逃走,就马上赌了一个大咒。阿丽思一面暗笑一面就遵照螃蟹所指示的路,走去了。
这时既有了目的,对许多水车她就不注意的放过了。她所取的路线,仍然是沿河上行的,沿路全是莓,就一面吃一 面走。莓单拣大的,就如同螃蟹帮到拣选一样,不好不算数。
螃蟹曾告她,从他们所谈话的那个水车算起,应走过二 十一个水车,才到那个地方。
阿丽思走时就算到这水车数目,一二三数去。虽说螃蟹告她是廿二个数目中最后一个,可是每一个水车面前,她仍然听到一句两句话。
阿丽思心想:成天这样喊口号,喊到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不如哑了口倒省事多了。这种想头当然是一种极愚的想头,理由是她以为水车自己想喊或愿意喊。其实每一个水车能说一 句两句话,也全是人的意思。各个的水车,相离得是如此远,让它们成排站到河岸旁,在很好的天气的夜里,没有太阳,没有月,头上蓝蓝的天空只是一些星,风在水面树林中微微吹着,在这样情形下的水车们,各个象做梦一样的哼唱着,用一种单纯的口号来调节自己的工作,管领水车的人便不愁一 切泰然的同家中娘子上床睡觉,因此世界上就有了生儿育女穿衣吃饭等等,这哪里是阿丽思所懂的事!
说阿丽思懂到水车,不如说阿丽思懂到三月莓为恰当。这是实在情形的。在这一段路程上,阿丽思已把三月莓颜色与味道的关系了然在心,随手采来路旁的莓,不必进口便可以知道这一粒莓的甜酸了。这学问使她满意处是,她算定到这个地方来与人打赌的事不知有几多,设或遇到赌得是同螃蟹所赌的东道一样,那么在输赢上被欺骗一类事倒不会有了。
关于三月莓,究竟以何种颜色为好吃,以何种形式为好吃,以至于何种地方成长的味道浓厚好吃,这些知识不能在此多说了。有人要急于明白这个,可以去询问傩喜先生借看阿丽思小姐第二次给他的信,那信上曾写得明明白白的。这里且说吃了一肚三月莓,时时打着酸嗝的阿丽思小姐,坐到岸旁听那两个水车谈话的事。
水车是一新一旧。那上了年纪一点的水车,声音已嘶了,身体有些地方颜色是灰的,有地方又缠上水藻,呈绿色。阿丽思一见这东西,便想起在北京时所见到的送丧事执事前面戴红帽子打旗的老人,那老人就是这么样子。还有走动的步法,老人是那么徐缓,象走一步应花一分钟,这水车却也得到了这脾气。它慢慢的转,低档的唱,正象一个在时光的葬送仪式前面引路的人。在世界上不拘某一块地方,时光的糟蹋是一件必然的事,把全世界每一段小地方,全安置这样一 个水车,另外加上一群无告者,被虐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