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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子,反正你们两人当天逃不出北京城,今天我要搜不着你们的窝处,不斗斗你们,太爷就不叫一朵莲花!”
这时街上有许多人都拥了过来,刘泰保就站在人丛中拍胸脯、道字号。忽然有个人上前来,拉着刘泰保的胳膊说:
“刘二爷!我这儿有头小驴。借给你骑,你快追赶那两匹马去好不好?”刘泰保一看,这是本地的流氓,名叫花脖陶九,遂就说:
“好!快牵来!”花脖陶九便跑去牵驴。
这里刘泰保又气忿地说:
“只要追着那两个小子,刘太爷绝不能饶他们!这些日我因为在家里过年,不愿惹闲气,现在可就说不得啦!不但我们要斗斗这两人,还得把去年的老账算一算。诸位知道碧眼狐狸的事吗?碧眼狐狸是被兄弟给剪除了,可是那小狐狸依然藏匿在京师,兄弟早晚要把捉住,牵给诸位看看,是什么模样!”说着又低声努嘴说: “我刘泰保若不是顾忌着玉正堂的面子,也早就把那档子案子破了!”
围着的人一听到刘泰保又拉扯上了玉正堂,有的就惧祸躲开,有的就向刘泰保使眼色,好意地悄悄嘱咐他说:
“刘二爷,您在街上说话留点儿神,不然闹出点什么事,合不着!”刘泰保却微笑着,摇头说: “不要紧,玉大人跟我有交情,刚才我给他送去的礼他全都收下啦!”
这时花脖陶九已把一头草驴牵了来,并悄声向刘泰保说:
“刚才我又听人说啦,那戴金边小帽的家伙这几天时常在玉宅大门前转,那脸上有刀疤的人就在鼓楼前牵着两匹马等着他,仿佛是等着玉宅的什么人出来似的,说不定就与那狐狸案子……”
刘泰保赶紧摆手,说:
“老兄弟请你守严密些!我要不是看出这一点来,我也用不着跟那两个小子赌这口气,兄弟!再见!”说着刘泰保骑上了驴,向众人一拱手,挥鞭地走去。
其实这时那两匹马早已去远了,但刘泰保也根本没有想要追上,他就一直到了煤市街全兴镖店。此时他表兄神枪杨健堂是回延庆家中探望去了,刘泰保一到这里更是随随便便,他就找着瞪眼薛八、歪头彭九、花牛儿李成、跛脚金刚高勇,和那年前受伤现在还没有十分好的铁骆驼梁七,把刚才的事情说了,然后就说:
“这人是年有二十六七岁,身材与五爪鹰孙大哥差不多,可是腰躯挺拔,长得模样不坏,比咱们哥儿几个都漂亮,他胡子剃得很干净,身穿青缎大夹袄、青绒坎肩,头戴青缎小帽,可镶着金边儿.仿佛是故意摆阔似的。不过他那匹深红色的大伊犁马,在咱们这儿倒是少见,也许他是由别处来的,他说话有点儿河南味,不知诸位近日在客栈和各镖店里看见过这么个眼生的人没有?”
瞪眼薛八等人寻思了半天,都说:
“没大留神这个人!”跛脚金刚高勇就说:
“戴金边小帽的人现在不多,只要找着他那顶帽子就找着那个人了。”花牛儿李成说:
“他这么阔的人不能不逛堂子,今儿晚上我们到八大胡同串一串,也许能找着他。可是,万一找错了也是糟糕,顶好刘二爷你在嫂夫人跟前请两天假,每晚跟着我们在南城串一串,也许能找着这个人。为办正经事儿,嫂夫人也不应骂你荒唐。”
刘泰保笑了笑,说:“好!我先进城去一趟,真得向我媳妇请个假,然后我出来在南城住五天,不探出那小子的来历不进城!”于是大家笑了笑,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刘泰保就走了。他不但回家去告诉了蔡湘妹,并到东西城和北城都托附了朋友为他打听头戴金边小帽的人。晚间,他就换上了一身阔衣裳回到南城,准备与花牛儿李成等人一起到八大胡同妓院聚集之所去寻访那个人。
这时八大胡同里非常热闹,最有名的是韩家宝华班。听说数年前名侠李慕白困顿京门之时,常来这里逛游,这里的名妓翠纤与李慕白有过一档子艳事,至今还有许多人能说得出来。宝华班之外尚有金凤班、玉香班、红林院、绮梦楼等等,都是藏香蓄粉,丽人云集,每晚一般富贾豪商,咸来此走马寻乐。不过清朝有例,凡是现任官职的人.一概不许涉足花丛,可是一般做吏的,职位虽小,挣的钱可多,他们出入此间却没有避忌。
这些日,各妓院中就出来了这样的一位“大爷”,此人衣饰阔绰,有时还穿着官靴,似乎是什么衙门中的师爷,又像是哪处王府的大管事的,花钱简直如流水一般,任何人也没有他阔。只是他没有常性,在玉香班认识个姑娘,谈上几句话,他又往对门的红林院,由红林院出来,他又许回到玉香班。他见了他刚才挑过的那个姑娘就装作不认识,打算另挑,这在妓院里按规矩说是绝办不到,可是他太肯花钱,又太不讲理,有时妓院的伙计也就设法通融通融,不愿闹出事来。好在这人打茶围从来不耽误时间,他只是跟妓女谈上几句话就走,真正是“走马看花”。有时他出了头等班子,又许入三等下处,所以这人是近日花丛中的一怪人。
一朵莲花刘泰保和花牛儿李成等人,假充嫖客来到胡同里寻访,头一日听说有这个怪人,第二天就被他们遇着了。遇着的地点是在胭脂胡同,堂名叫做“绮梦楼”。刘泰保分明看见那人走进去了,他便拉着花牛儿李成、瞪眼薛八、歪头彭九往里去走。
这三个镖头虽也都是花丛中的魔王,八大胡同里的混混儿,但他们一向逛的只是些下等的娼寮。这绮梦楼的门口油饰得很新,墙上的砖都雕着花鸟,两旁门灯照如白昼,门前停着几辆簇新的大鞍车,出入的人全是绸缎裹到底。他们这四个人除了刘泰保身穿青洋绉大棉袄,腰系绣花汗巾,还够点样儿,其余这三个,个个都是短打扮,衣服连扣子也没有,只用一条带子系住,所为的是脱了衣服打架方便。花牛儿李成是一脸鼻烟,瞪眼薛八不仅瞪眼,而且永远撇着嘴。歪头彭九的那脑袋实在难看,四下剃得精光,苍蝇落上都得滑下来,当中可留着一条像麻绳儿一样的小辫.红头绳上拴着一个小铜钱。
他们也知道自己不配进“班子”,然而禁不住刘泰保往里拉,并说: “怕什么?你们哥们儿都是老江湖,什么地方没去过,难道这花钱的地方都不敢去了吗?”花牛儿李成红着脸说:
“不好意思,咱们这身打扮不衬!”刘泰保却扬眉吐气地说:
“有什么不衬?有钱就衬!咱们来此是为办案,若等你们回去换换打扮,贼早就跑了!”他随说着,随往门里去走。门里的毛伙见他们的打扮跟气色就有点儿特别,一听他们说什么来此为是办案,可又有点儿惊惧。
当下刘泰保大大方方地吩咐瞪眼薛八在院中巡风,他就挑选了个名叫春莺的妓女,带着李成、彭九进屋去喝茶。这春莺姑娘的房中虽都是些榆木擦漆的器具,但摆设得极为华丽,有雪白的沉香床跟月亮般明亮的梳妆镜,歪头彭九简直不敢往镜中去看他自己的那根小辫。春莺姑娘倒是毫无名妓的架子,穿得华丽,长得娇美,可又有点小姐和命妇的神色。她殷勤地给这几位装烟倒茶,李成跟彭九全都坐立不安。刘泰保倒还态度从容,他手托着茶碗,就问说:
“春莺姑娘,刚才我看见一个戴青缎金边儿帽子的阔大爷走进来,那是哪屋里的客?”
立在镜边的艳丽的春莺姑娘指了指上头,说:
“那是楼上素娥屋里的客,姓罗。素娥跟我是干姐妹,她说,那人倒是花钱不打算盘,只是没常性。他来了一次以后再来,他就不认旧人,打算另挑了。”
刘泰保望了李成一眼,悄声说:
“你们给我记住!那人姓罗。”又说:
“你们二位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出去解趟小手儿。”
歪头彭九本来除了辫子上的那个小铜钱之外,另外是一个钱也没带,他怕刘泰保使坏,把他放在这儿,叫他丢人,所以刘泰保前脚出屋,他随之也出来了。刘泰保便瞪眼说:
“老九,别这么怯怯吞吞的! 今天咱们是来此花钱,你也不是六七岁的小孩,来到外婆家里就认生!” 歪头彭九摇动着他头上的那个小铜钱,说:
“我也是要上茅房!”刘泰保便往屋里推他,并悄声说:
“眼看大功就要告成啦,你别沉不住气,在里边混搅!”
他刚把歪头彭九推回去,在院中站了半天的瞪眼薛八又跑了过来。悄声说:
“我听明白啦,那家伙是楼上素娥屋里的客。”刘泰保说: “我比你打听得更明白,快回去给咱们取家伙来!”瞪眼薛八赶紧转身走了。
这里刘泰保就站在庭中,灯光照着他,许多毛伙都拿眼溜着他。他解开汗巾系在里面的小夹袄上,把辫子盘在头顶上,又挽了挽袖头,脚站了个丁字步,专等那戴金边帽子姓罗的人一下楼,他就上前去打架。各屋中全都灯光摇摇,笑语细细,刘泰保在院中站立了一会儿,歪头彭九又由屋子里探出头来叫他。这时忽听楼上有男子放声高唱,刘泰保赶紧向彭九摆手,侧耳细听,可是他却听不大懂,因为这既不是梆子腔.也不是二簧,倒有点儿像昆曲,只隐隐听得漫声唱道:
“……父遭不测母仰药,扶孤仗义赖同宗。我家家世出四知,惟我兄妹不相知,我名日虎弟日豹……”
刘泰保暗自冷笑,说:
“这是哪里来的老虎豹子?我刘泰保今天倒要在此施展施展虎豹的身手!”他也不管唱歌的人是谁,便扯开了嗓子高叫一声:“好啊!”接着又叫道:“真好嘛!”
两个毛伙忙过来向他请安,说:
“大爷!请您到屋里去坐吧!”
刘泰保却摇头说:
“不!我在这儿也是唱戏啦!再说许他唱就许我叫好,谁也拦不住我!他在姑娘跟前显显嗓子,我也卖弄卖弄嚷嚷!,,
这时许多香巢内的门帘全都打开了,楼栏杆上也趴满了人,花红柳绿,燕语莺声,都借着灯光向他来望。刘泰保便扬脸向楼上招手说: “姑娘们,再请刚才唱戏的那位消遣几段,我一朵莲花刘泰保闯遍山南海北,还没听过这么特别的梆子腔。那位消遣完了,我还要请出一位戴金边帽子的朋友跟我演出武戏!”
说到这里,就听楼上有人像霹雷似地喊了一声:
“浑蛋!”刘泰保仔细一看,就见一个身穿红衣裳的妓女旁边站着一条大汉,这人此时虽未戴着金边帽子,可正是那个姓罗的人。刘泰保就哈哈一笑,说: “好!刘大爷来这儿花钱正为的是找你,你的花名儿叫什么?”这人不懂 “花名”是什么意思,只一拍胸脯说:
“我叫罗小虎!”旁边的许多妓女全掩着口咯咯地笑起来。
那人更是大怒,向刘泰保说:
“你上来!”刘泰保说:“你下来!” 那人找着楼梯就要往下走,却被几个嫖客把他拦住,有人说:
“不要惹他,他是铁贝勒府教拳的师傅一朵莲花刘泰保!”罗小虎用脚顿得楼板直响,说:
“管他是谁!”又怒声说:
“你有胆子上楼来吗?”
刘泰保哈哈一笑,说:
“有什么不敢?若要怕你,刘大爷犯不上费尽千方百计到这儿来找你。前天在鼓楼我就想斗斗你,被你骑上马逃走了,今天,你就是骑上狮子,我也要把你揪下来!”说着他一扔大棉袄.拍拍双手,表示手中并无兵器,此次专凭拳斗,然后就一步紧一步地往楼上去跑,吓得楼上的妓女全都哎呀哎呀地直叫。因为罗小虎的力太大,旁人都拦阻不了,刘泰保一上楼来,吓得别人便全闪开了。
刘泰保晓得这家伙必有几下身手,他一上楼来就先发制人。一拳向罗小虎的当胸打去。罗小虎并不闪避,只用手去粘,刘泰保收拳闪避.罗小虎却攻上前来,要伸手擒住刘泰保的腕子。刘泰保轻移慢躲,等到罗小虎的手蓦然一抄手腕之时,他忽然披拦截砍,其势极猛,右手打开罗小虎的臂,左手向罗小虎的小腹猛捶。罗小虎一退身,身后就是楼栏杆,刘泰保一拳没打着,再进一步去逼,不想两只手全被罗小虎握住。并且握得甚紧。刘泰保心中着急,便怒骂道:
“这算是哪一路的拳法?” 他双手用力去夺,膝盖向前顶。不料罗小虎用力将他一抡,刘泰保的身子就趴在了楼栏上。刘泰保又蓦然用脚去踢罗小虎的脸,没有踢着,罗小虎便一撒双手,刘泰保的身子就由楼上飘了下来。楼下的妓女又都惊叫:
“哎呀!”
刘泰保一挺腰,身子立定,便摆手说:“别害怕!我没摔着!”蓦然,头顶上又有一个光亮亮的东西打了下来。瞪眼薛八大喊道:
“不好!”刘泰保赶紧双臂一抡,一只由楼上飞下来的大玻璃灯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