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冈日森格,冈日森格。”麦政委禁不住同情地喊起来。冈日森格无动于衷。太阳出来了。梅朵拉姆在石头房子里送鬼人达赤的泥炉上烧开了奶茶,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藏医尕宇陀不喝,几个铁棒喇嘛也不喝。丹增活佛虽然不怕沾上鬼气,但每喝一口都要念一句猛咒诅詈的经文。以麦政委为首的外来人就无所谓了,喝了一碗又一碗。父亲吹凉了一碗,要端给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大黑獒那日,被丹增活佛喝止住了,然后说了句什么。李尼玛翻译了出来:“万万不可,沾了鬼气的藏獒会得狂犬病,会变成狗里的疯子,六亲不认。”父亲只好自己喝下去,走过去对大黑獒那日说:“你自己去找水吧,或者你去喝猎物的血,我在这儿看着冈日森格,没关系的。”
大黑獒那日去了,走出去不到一百米突然又跑了回来,然后就一只眼睛盯着远方开始闷雷似的狂叫,叫着叫着用鼻子拱了一下冈日森格。冈日森格动了动,但没有睁开眼睛。父亲告诉麦政委:“自从我认识它以来,还从来没见过它叫得这么疯狂,它肯定发现了什么。”
大黑獒那日的狂叫持续着,把不远处的所有领地狗都叫了起来。领地狗们也开始狂叫,震得半个天空都有些四分五裂了。丹增活佛似乎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盘腿坐下来,念起了《不动金刚愤怒王猛厉火庄严大咒力经》。藏医尕宇陀一听这声音,赶紧坐在了丹增活佛的身边。几个铁棒喇嘛侍列身后,顿时就威怒异常了。
就在这时,冈日森格站了起来,一站起来就抖了一下浑身金灿灿的獒毛,像是抖落了所有的疲倦和伤痛,顿时显得精神倍增,气象森然,仿佛它就是不动金刚,现在要愤怒了,要喷射猛厉之火了。它朝着大黑獒那日狂叫的方向望了望,一声不吭地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仿佛是岩石变出来的,一只全身漆黑明亮,四腿和前胸火红如燃的藏獒突然出现了,就像一块正在燃烧的巨大黑铁,在人们的视野里滚地而来。领地狗们哗的一下从它的右侧围了过去。它好像都懒得看它们一眼,头不歪,目不斜,路线端直地径奔冈日森格。人们惊呼起来:“饮血王党项罗刹?”
就在这时,送鬼人达赤幽灵一样来到了这里。他匍匐在地,藏到连连堆起的哈喇包后面,带着狞厉的微笑,窥伺着面前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队骑影朝这边跑来。他们是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以及管家齐美带领的骑手和牧马鹤部落的头人大格列带领的骑手。他们为追踪强盗嘉玛措和被绑架的藏扎西无意中汇合到了一起,然后又来到了这里,正好碰上这场藏獒与藏獒之间为了人类仇恨、草原争锋的打斗。他们齐刷刷地叫了一声:哎呀。
31
冈日森格停下了。它看到这只早就在期待中的黑铁火獒——饮血王党项罗刹直奔自己而来,就站斜了身子,耸起鬣毛,扬起大头,两只大吊眼格外夸张地吊起着,亮相似的摆出了一副昂然挺立的姿势,迎接着对方:就是这个东西,它终于来了。冈日森格几天前就预感到了饮血王党项罗刹的出现,预感到饮血王党项罗刹将是西结古草原横暴仇恶的极致,也预感到自己有生以来最残酷的打斗就要来到了,所以它要休息,要用彻夜不醒的睡眠驱除跋涉的劳顿和伤痛的困厄。现在,除了伤痕还有点痛,劳顿是彻底消除了,不然就摆不出昂然挺立的姿势。它知道按照打斗的惯例,只要自己摆一个姿势,风风火火跑来的饮血王党项罗刹就会在自己面前停下来,也摆出一个姿势让它看,越是强悍的藏獒就越讲究姿势的完美和独特,越渴望首先通过摆姿势来压倒对方。而冈日森格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惯例出奇制胜:在对方想摆姿势而没有摆好姿势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攻击,最好是一口咬住喉咙,次好是咬住脖子的任何一个地方。如果最好和次好的目标都实现不了,那至少也要在对方的肩膀上撕下一块肉来,狠狠地给它一个下马威。
然而冈日森格没有想到,饮血王党项罗刹不是一般的藏獒,它的成长离开了藏獒这一物种成长壮大的规律,它是人类用非人的手段训练出来的獒之魔、兽之鬼。藏獒本是一种依赖群居生活(和人类群居,也和同类群居)才可以发挥作用也才可以进入人类生活的动物,群居的生活会让它们具有健全的心理和智能,会在潜移默化中教会它们许多藏獒必须遵守的规矩,从而使它们的行为方式符合某种代代相传的习惯,这种规矩和习惯既体现着它们本身的生存需要,也体现着人类的需要。但是饮血王党项罗刹自记事以来从来没有和别的藏獒一起生活过哪怕一天,除了那些通过顽强的遗传牢固地盘踞在它的血液中骨子里的祖先的信息之外,它没有从任何同类和人类身上学到过任何所谓的惯例。从心灵到肉体的绝对孤独,让它独立在了人们和藏獒们的见识和理解之外。它的名字叫饮血王党项罗刹,这个名字所昭示的特点,一是迥异于任何野兽的巨无霸似的恶毒生猛,二是对秩序和道德的强烈反叛或者叫极端的懵懂无知。
饮血王党项罗刹朝着冈日森格飞奔而来,它既没有停下,也没有直取冈日森格,而是突然转身,朝着一只从右侧包抄而来的领地狗群里最勇猛的黑色的金刚公獒扑了过去。这是两倍于闪电的速度,是等同于雷霆的力量,是任何大脑都无法想象的攻击。金刚黑獒只觉得眼前突然有了变化,还没看清楚变化究竟是什么,对方巨大的身躯就已经铺天而来,大嘴一伸便咬住了它的喉咙,只听喀嚓一声响,利剑似的虎牙顿然豁开了一道半尺长的血口。按照常规接下来饮血王党项罗刹一定会再咬一口,直到咬死对方。但是没有,它在拔出牙齿的同时,飞身而起,用疾风之力扑向了冈日森格,速度之快,连冈日森格这样智勇双全的藏獒都没有反应过来。
冈日森格依然斜立着身子,耸起鬣毛,扬起大头,用一种昂然挺立的姿势等待着对方也摆出一个姿势来。饮血王党项罗刹大吼一声:“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牙齿比吼声更快地来到了冈日森格面前。冈日森格哎呀一声,知道跳开已是不可能了,顺势倒地也是不可能了,只好身子一缩,凝然不动。
冈日森格不愧是雪山狮子,凝然不动是镇定自若的表现,也是一种本能的防范,因为所有神勇的藏獒在扑咬时都算准了对方逃跑或者躲避的路线,都有极其准确的提前量,凝然不动就是躲过了扑咬者的提前量。从被动防范的角度来说,这一招果然是奏效的,饮血王党项罗刹并没有一口咬住它的喉咙,猛掏一下就能掏出一个岩窝的两只前爪,一爪扑在了空气里,一爪扑在了冈日森格的脑袋上,冈日森格的脑袋顿时嗡了一声。好在狗头是最硬的,冈日森格的头比岩石还要硬,当头上的金黄毛发纷纷散落的时候,它硬是抗住了如此猛烈的击打而没有倒下。更让人叫绝的是,它的没有倒下和它的反扑接踵而至。饮血王党项罗刹四肢刚刚着地,身侧就跟过来了冈日森格的利牙。这是风驰电掣的利牙,是只有草原战神才具有的利牙,这样的利牙类似人类的杀手锏,对付一切敌手都是一牙毙命的。
然而这样伟大的利牙在用来对付饮血王党项罗刹的时候突然就不伟大了。饮血王党项罗刹立刻感觉到了对方这次反扑的厉害,而对它来说行动就是感觉,甚至行动比感觉还要快。它并没有躲闪,而是原地跳起,回头便咬。犬牙和犬牙砰然相撞的时候,冈日森格又一次领略了对方力量的巨大。它赶紧跳起来躲开,但已经晚了,饮血王党项罗刹的利牙哧啦一声戳穿了它厚实的嘴唇,而它却未能戳穿对方的嘴唇。飞溅而起的鲜血随着躲闪的身影淋漓在空中地上。
冈日森格发现虽然它已经预感到西结古草原将横空出世一个凶暴恶毒至极的党项藏獒,将和自己有一场空前残酷的打斗,但它仍然低估了对方的势力。对方进攻的速度、对方厮杀的蛮野、对方那种处于巅峰状态的气势,都远远超过了它。它现在唯一要做的似乎就是闪避,就是想方设法避免自己受到伤残,而不是想方设法给对方制造伤残。那么对方的闪避能力呢?要是对方的闪避能力也在自己之上,那就说明打斗现在已经有了结局:它是死定了的,不在这一刻,就在那一刻。因为闪避能力强的藏獒,一般来说更懂得如何破坏对方的闪避,它闪避的能力和技巧往往也是它进攻的能力和技巧的体现。
冈日森格要试一试了,它要看看对方的闪避能力究竟如何。它看到饮血王党项罗刹又一次朝自己扑来,便迅速闪开,又迅速扑了过去。然而饮血王党项罗刹没有闪避,它好像不懂得闪避,或者它不屑于闪避。当冈日森格扑向它眼看就要牙刀进肉的时候,它的反应依然是原地跳起,张嘴便咬。整个过程如同电光石火,结果仍然是它的牙刀攮进了冈日森格的肉,而不是相反。冈日森格再一次带着满嘴的创伤跳到了一边。它觉得自己真是很傻,对方有这般强劲快速的进攻,还需要闪避干什么?需要闪避的只能是它自己了,它除了闪避再也没有别的能耐了。所有超人超狗的智谋诡计,所有稳操胜算的扑杀本领,所有澎湃磅礴的情态气势,就在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饮血王党项罗刹的时候荡然无存了。
冈日森格灰心丧气着,突然发现它连灰心丧气的时间也没有了。饮血王党项罗刹的进攻再次开始。还是速度和力量的精彩表演,一次扑咬不到就来第二次、第三次,上一次和下一次之间只有起伏没有停顿,就像河水的奔腾自然流畅。冈日森格全力以赴地闪避着,虽然被动得让它毫无光彩,甚至有些狼狈,但也让围观的人们和狗们大开眼界:被动而不挨打,退却而不改神速,谁说弱者的机智不是一种值得赞美的举动呢——它在闪电之下躲开了闪电的击打,它在狂风之中避开了狂风的扫荡,它没有令人叹服的英雄气概,却同样令人叹服地让如此英雄的饮血王党项罗刹无可奈何。
从人群里传来了叫好的声音,是父亲的鼓励。领地狗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它们情不自禁地开始为冈日森格助威。还有经声,丹增活佛又来了一遍《不动金刚愤怒王猛厉火庄严大咒力经》,这一遍声若洪钟,紧张的气氛里平添了许多庄严和肃穆。闪来闪去的冈日森格突然就不那么灰心丧气了。它知道自己现在使用的闪避法和一般的躲避绝然不同,躲避是躲开伤害,是生存的艺术,闪避是闪开死亡,是生命的艺术。你越想让我死,我就越要活给你看,我不死就是我的胜利。换句话说,你的胜利是咬死我,我的胜利就是让你的企图一次次落空,就是把贪生怕死的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要你的进攻是无效的,我就是伟大而战无不胜的。
伟大的冈日森格十几次几十次地跳起来落下去,一次比一次更加惊险地闪开了对方的进攻。饮血王党项罗刹十几次几十次地跳起来扑过去,一次比一次更加恼怒地叫嚣着:“你不是一只藏獒,你是一匹可耻的狼。狼见了我才这样的躲闪呢。狼日的杂种,你来啊,你冲我来啊,你就像鬼影一样闪来闪去算什么本事啊?”有好几次饮血王党项罗刹都想算了,不打了,永远都在逃跑的对手,根本就不是对手,就像一只见了你就钻洞的老鼠,你能说它是你的对手吗?但是既然已经期遇了这只狮头公獒,不咬死它,就不是饮血王党项罗刹的风格,就等于饮血王没有活着,或者说活着也是死了。饮血王党项罗刹突然停了下来,停下来是为了发动一次更加有效的进攻。
首先,它贴着地面趴在了地上,好像累了,眼瞪着冈日森格的胸脯长长地吐气长长地吸气。然后,它把后腿藏在了肚腹下面,两只爪子牢牢地蹬住了地面。接着:它伸展了前腿,用爪子抠住了地皮,并把肩胛紧紧缩了起来。冈日森格警惕地瞪着它,寻思它这是干吗呢?是不是体力不支了?或者心理上首先疲倦了?正想着,感觉地面突然摇了一下,正要跳起来闪开,饮血王党项罗刹削铁如泥的利牙已经来到了它的胸脯上。胸脯是深阔的,利牙在心脏的位置上插了进去。冈日森格立刻翻倒在了地上。
这是一次成功的扑咬。饮血王党项罗刹采用了低空咬蛇的战术,也就是它的扑跳没有弧线,直线而去,整个身子离地面始终只有不到五厘米。而此前冈日森格的闪避艺术之所以成功,恰恰就是利用了对方扑跳时的弧线,在同等的距离上,弧线比直线多出来的那一点点时间,正是它每次都能闪开对方扑咬的时间。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