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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很受感动,又问她:“那栋房子在哪儿?”
苏东坡大惊,原来那正是他用五百缗钱买的那栋房子。他把契约从衣袋里拿出
来,在老妇人面前一把火烧了。第二天他把那个儿子找来,告诉他再把老母请回旧
宅去,并没有再讨回付的房钱。那个儿子到底是已经用那笔钱还了债,还是另有别
的原因无力付还,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苏东坡于是回到城中,既没了房子,又损失
了五百缗钱。但是当时东坡一时为真情所感,无法抑制,竟对自己家的后果不管不
顾!事情做得美则美矣——还有什么别的好说!
回到常州之后,在十月里,他给皇帝上书,请圣命谕允居住于常州。在皇帝应
允之前,他还是要去接新的任命,远在国都的西部,大约有五百里的旅程。他携带
着全家往都城方向前行,慢慢行进,盼望如幸蒙圣命恩准,就不致花费往返两次旅
费了。但是迄未获得思准的消息,他勉强前行,到达京都。我们若相信他的诗上所
说,他的眷属真是忍饥挨饿了。到了泅州的淮河边,他给朋友至少写了三首诗都提
到饥饿。在一首诗里,他自比为夜里啃啮东西的饥鼠。在太守送食物到船上时,孩
子们欢声雷动。看情形他们不能再前进了,他决定再给皇帝上表章,这时住在南都
老友张方平家,静候圣旨到来。
他上皇帝第二书,是二月间在泅州写的,其中一部分如下:
但以禄凛久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
病重,一子丧亡。今虽已至泅州,而发用馨竭,去波尚远,难于陆行,无屋可居,
无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与其强颜忍耻,于求于众
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擅粥。欲望圣慈许
于常州居住……
他在旅途上,发生了两件有趣事,也可说令人难过的事。在泅州他渡河去游了
南山之后,写诗一首。河上有一座长桥,因泅州为军事要隘,天黑以后此桥上不许
行人通过,违犯者重罚。实际上,泅州太守是不理会这条规矩的,他在天黑后和苏
东坡同过此桥。为了庆祝此次游山之乐,苏东坡很天真的写出了下列两行诗句:
长桥上灯火阑,
使君还。
太守为人老实正直,是山东省一位学究,姓刘。第二天他一见苏东坡的诗,心
都快跳出来。他到船上去看东坡,说:“我看了你的诗,这很严重,太严重了!你
的诗全国皆知,一定会传到京都。普通人夜里过桥是罚两年劳役,太守犯法,情形
更糟。求你把这诗自己收起来,不要给别人看。”
苏东坡追悔不迭,微笑道:“天哪!我一开口就是两年的劳役呀!”
他住在张方平家时,出了另一件动人的事情。在主人请他吃饭喝酒时,他认出
了张方平儿子的妾,那个女人以前曾做过黄州太守的妾,深得太守钟爱,名叫胜之。
太守当年为苏东坡好友,不幸亡故,此妾亦即改嫁。苏东坡一见此女在张家筵席上
出现,状极轻松愉快。他颇为感慨,想起老朋友来,两眼泪痕,喉头哽咽。这却逗
得胜之发笑,她只得转过头去和别人说话岔开。苏东坡离席时。心中很难过。他告
诉朋友说人千万别纳妾,就举胜之为例。
皇帝染病,从三月一日起,太后摄政。三月五日,皇帝驾崩;次日颁下圣旨,
允许苏东坡在太湖边居住。这对苏东坡十分重要,因为他己如愿已偿,他的计划实
现了。一家开始迁回宜兴,在四月初三离开南都,到达湖边新居,是神宗元丰八年
五月二十二日。
苏东坡而今终于相信他会终身在此安居下来。他的诗里有两句:“十年归梦寄
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他要在富有田园之美的江南度其晚年了。他可以乘一叶
之扁舟悠然来往,“神游八极万缘虚”,真正悠哉游哉了。
但是命运偏偏做梗。正当他把退隐之地已物色到,朝廷对他再度任命的消息又
来了。在他到宜兴后还不到十天,就得到消息,朝廷派他到离山东芝累不远的登州
去做太守。原先以为是京城传来的谣言,他拒不肯信,他说京都一向谣言多,并且
最近四月十七日的官报上也不曾提过。
苏东坡心乱如麻,心里很恨这种变化。几天之后,正式任命到达。家里人大喜,
孩子们喊叫觉得喜出望外。苏东坡在一首诗里,自比为可怜的良马,盛年已逝,再
不贪天山的牧野。在另一首诗里说:“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岂意残
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畏陵坡。”在给佛印的信里他说:“如入蓬蒿翠蕾之径。”给
米芾的信里说:“某别登卦都,已达青社。衰病之余,乃始入闺,忧畏而已。”
可是,他仍然接受了新任命。太后现在把情势推动起来。司马光又被任命为门
下侍郎,实际上等于副首相之位。任命司马光的情形很有趣,皇太后是派武装兵士
把他从家中请出,一直“护送”到官衙里去的。所以用这种方法,是惟恐他接到任
命之后会延迟赴任,甚至会辞谢不就,也是不得已而别开生面了。
苏东坡在六月,到山东沿海去就新职。由青岛附近,开始乘船,绕山东半岛而
行。十月十五到达登州后五天,他又应召晋京。全家开始行动起来,将近元丰八年
十二月半,到达京都。
第十九章 太后恩宠
苏东坡总是得到历朝皇后的荫庇。在他受审时,是仁宗的皇后救了他的命。现
在又是英宗皇后拔擢他得势。甚至在他一生中较晚的岁月里,若不是神宗的皇后代
摄政事,他就客死蛮荒了。
新皇帝现今才九岁,摄政的是他的祖母。宋朝特别幸运,能接连有贤德的皇后
出现。在伟大的汉唐两代,几个皇帝的后妃不是夺取帝位,藉有权势的太监或内戚
擅权统治,就是在别的情形之下弄得朝代覆亡。在苏东坡时代,四个皇后当政,都
极贤德,并且有的十分出色。也许她们是女人,所以能明辨是非,在朝中能判别善
恶。因为她们生长在宫廷之中,并不能常听到儒臣们论辩国家的政策,听得繁乱到
得失难分莫知所从的地步,但是所闻所见,正足以判别清议所趋的主要方向。现代
普选的民主制度就是根据一般常人的判断,这些人连《纽约时报》的社论还看不懂。
皇太后的判断也就是一般常人的判断。神宗皇帝最后那些年,已经开始简化政令,
但仍不到他母亲老太后今日这般清静无为的地步。皇帝一去世,太后即召司马光当
政,立刻将政令改弦更张。王安石的一切政令全予中止,或径于废除。元佑年间这
一段开始了。
苏东坡现在急剧得势,在他到达京都八个月之内,朝廷将他擢升三次。依据古
制,官位分为九级。在此短短一段期间,他由第七级上升,经过第六级,跳到第四
级,最后止于第三级翰林,为皇帝草拟诏书,那时他正是四十九岁。
在苏东坡升任翰林之前,在哲宗元佑元年(一0 八六),他官居四品中书舍人,
实为一重要职位,因他参与朝廷各部官员的挑选与任用。担任此一职务时,他草拟
了几次圣旨,颇为有趣,内容与他颇有关系。一道圣旨是被夺李定的官职,命他将
过去隐瞒未报的母丧三年重新依礼居丧。第二道圣旨是贬谪吕惠卿。内容的决定者
不是苏东坡,但圣旨的措词结构则是他的手笔。在贬滴吕惠卿这个奸佞小人时,苏
东坡说:“始于知己,共为欺君,喜则摩足以相欢,怒则反目以相噬。”与“党与
交攻,几半天下。”不过最有趣的事,是四月王安石死后苏东坡必须草拟一道圣旨
连赠荣衔。这道圣旨的措词必须十分巧妙,寓贬于褒。依照法制,当以皇帝名义发
布,赞美其生活与品格,并颁赠“太傅”荣衔。苏东坡只是赞美王安石富有巧思,
同时使人知道正是指他的妄自尊大欺人欺己。苏东坡说他“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以
己意,糠批百家之陈述,作新欺人。”这篇圣旨很巧妙的发展下去,后来苏东坡说:
“胡不百年,为之一涕。”读者不知道自己所读的到底是夸大的颂赞,还是反面的
诽谤?
“翰林学士知制诰”一个职位永远是名气最高的学者担任。往往是担任首相的
前一步。苏东坡这时已经接近顶点。在宋朝,“翰林学士知制浩”是三品,宰相是
二品,在宋朝一品几乎没有颁赠过。再者,为皇帝草拟圣旨,就使苏东坡得以亲密
接近儿童皇帝和太后。这项任命是由宫廷亲自派人送到苏东坡家中的,同时颁赠官
衣一件、金带一条、白马一匹,附有一套镀金的绶绳鞍路上的零配搭。宰相办公的
中书省与皇宫西面相连,翰林院则在靠近皇宫北门,算是皇宫中的一部分。翰林的
工作通常都是在晚上。翰林在院中办事时,也是称之为“锁禁深夜”。习惯上是,
翰林单日夜里在宫院值班,草拟圣旨,在双日发布。在黄昏时,翰林顺宫中东墙进
去,直到内东门,那儿为他留有一间屋子,接连皇帝的住处。有时长夜漫漫,他无
所事事,只有凝望红烛,静听宫漏,以遣永夜。有时夜间寒冷,皇太后会差人送来
热酒。关于要发布的诏令,都是由皇太后口述,他再用极为典雅庄严文体写出来,
以备第二天颁布之用。
在苏东坡任翰林学士知制法期间,他拟了约有八百道圣旨,现在都收在他的全
集中。无不铿锵有声,妥帖工巧,简练明确。圣旨的文字往往引经据史,富有例证
譬喻,这类文字,苏东坡写来轻而易举。苏东坡去世后,另一个人,姓洪,接他的
职位。他对自己的文才颇自期许,他问当年侍候苏东坡的老仆,他比苏东坡如何?
老仆回答说:“苏东坡写得并不见得比大人美,不过他永远不用查书。”
一天晚上,苏东坡正在此一小书斋中坐着,他对政客的嫉妒已是十分厌恶,已
经请辞此一职务。皇太后宣他进宫草拟诏命。年轻的皇帝正坐在祖母身旁。苏东坡
在一旁毕恭毕敬的立着听记吩咐。在告诉苏东坡草拟圣旨任命吕大防为宰相之后,
皇太后突然问他:“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几年前你官居何职?”
“常州团练副使。”
“现在身居何职?”
“臣承乏翰林学士。”
“你为何升迁如此之快?”
“仰赖太后的恩典。”
“这与老身无关。”
苏东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与皇上也无关。”
苏东坡又猜道:“也许是有老臣推荐。”
太后说:“与他们也没关系。”
苏东坡立着呆了片刻。然后说:“臣虽不肖,但从不运用关系求取官职。”
太后最后说:“这是我老早就想对你说的。这是神宗皇帝的遗诏。先王在世之
时,每当用膳时举著不下,臣仆们便知道是看你写的文字。他常说起你的天才,常
想用你,但不幸未及如愿便速尔崩逝。”
提到先王,三个人不觉一齐落泪。太后于是赐东坡座,赐茶叶一包,又对他说:
“你要尽忠辅保幼主,以报先王之恩遇。”苏东坡要鞠躬退出时,太后从桌于上拿
起一个刻有莲花的金烛台当礼品赏与东坡。
在苏东坡升任翰林学士不久,司马光在哲宗元佑元年(一0 八六)九月逝世。
那天正好是神宗灵位送入太庙的斋戒之日,灵枢停在灵堂,司马光的朋友本当前去
拜祭,并且吊丧者应当哭几声。但是偏巧全体官员都要遵礼去斋戒,反倒没有时间
去向去世的宰相吊祭。九月初六,依照古礼在盛大肃穆乐声悠扬的典礼中,将神宗
的灵位安置在太庙里。朝廷举行大赦,罢朝三日。文武百官都参与大典。但是一件
有趣而重大的事发生了。
事有凑巧,司马光的丧礼由理学大师程灏的弟弟程颐主办。这位理学家,话往
最轻里说,也不是个和蔼可亲的人,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更使苏东坡烦恼。这位理
学家完全遵古礼来办这件丧事。当时死者的亲人要站在灵枢之侧向灵前吊祭的客人
还礼,这种风俗已流行数百年。但是程颐认为不合古礼,于是禁止司马光的儿子站
在灵枢一旁还礼接待客人。他的理由是,孝子如果真孝,应当是悲痛得不能见客人
才是。那天朝廷百官在太庙中的大典完毕之后,苏东坡正要带领翰林院及中书省同
仁前往故相国司马光府去吊祭,程颐也有事要去,他就向大家说这违背孔子在论语
中的话:“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因为那天早晨大家曾在太庙唱过歌,至少听过
奏乐,怎么同一天还能去吊丧哭泣呢?大家到了司马府门前,小程想拦阻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