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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并非对做父亲的有何不敬,因为他以纯粹而雅正的文体教儿子,教儿子深研史书
为政之法,乃至国家盛衰隆替之道,我们并非不知。
对苏东坡万幸的是,他父亲一向坚持文章的醇朴风格,力诫当时流行的华美靡
丽的习气;因为后来年轻的学子晋京赶考之时,礼部尚书与礼部主试欧阳修,都决
心发动一项改革文风运动,便藉着那个机会,把只耽溺于雕琢文句卖弄词藻的华美
靡丽之文的学子,全不录取。所谓华美靡丽的风格,可以说就是堆砌艰深难解之词
藻与晦涩罕见的典故,以求文章之美。在此等文章里,很难找到一两行朴质自然的
句子。最忌讳指物直称其名,最怕句子朴质无华。苏东坡称这种炫耀浮华的文章里
构句用字各自为政,置全篇效果于不顾,如演戏开场日,项臂各挂华丽珠宝的老姬
一样。
这个家庭的气氛,正适于富有文学天才的青年的发育。各种图书插列满架。祖
父现在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因为次子已官居造务监裁,为父者也曾蒙思封赠为“大
理评事”。此等官爵完全是荣誉性的,主要好处是使别的官员便于称呼。有时似乎
是,求得这么一个官衔刻在墓志铭上,这一生才不白过——等于说一个人若不生而
为士绅,至少盼望死得像个士绅。若不幸赶巧死得太早,还没来得及获得此一荣耀,
死后还有一种方便办法,可以获得身后赠予的头衔。其实在宋朝,甚至朝廷正式官
员,其职衔与真正职务也无多大关系。读者看苏家的墓志铭,很容易误以为苏东坡
的祖父曾任大理评事,甚至做过太傅,而且误以为他父亲也做过太子太傅——其实
这些荣耀头衔都是苏辙做门下侍郎时朝廷颁赠的。苏东坡这时有个叔父做官,两个
姑母也是嫁给做官的。因此他祖父和外祖父都拥有官衔,一个是荣誉的,另一个是
实际的,刚才已经说过。
在苏家,和东坡一齐长大一齐读书而将来也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就是他弟弟辙,
字子由。他们兄弟之间的友爱与以后顺逆荣枯过程中深厚的手足之情,是苏东坡这
个诗人毕生歌咏的题材。兄弟二人忧伤时相慰藉,患难时相扶助,彼此相会于梦寐
之间,写诗互相寄赠以通音信。甚至在中国伦理道德之邦,兄弟间似此友爱之美,
也是绝不寻常的。苏子由生来的气质是恬静冷淡,稳健而实际,在官场上竟尔比兄
长得意,官位更高。虽然二人有关政治的意见相同,宦海浮沉的荣枯相同,子由冷
静而机敏,每向兄长忠言规劝,兄长颇为受益。也许他不像兄长那么倔强任性;也
许因为他不像兄长那么才气焕发,不那么名气非凡,因而在政敌眼里不那么危险可
怕。现在二人在家读书时,东坡对弟弟不但是同学,而且是良师。他写的一首诗里
说:“我少知子由,天资和且清,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子由也在兄长的墓
志铭上说:“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走笔至此,正好说明一下三苏的名宇。根据古俗,一个中国读书人有几个名字。
除去姓外,一个正式名字,在书信里签名,在官家文书上签名,都要用此名字。另
外有一个字,供友人口头与文字上称呼之用。普通对一个人礼貌相称时,是称字而
不提姓,后而缀以“先生”一词。此外,有些学者文人还另起雅号,作为书斋的名
称,也常在印章上用,此等雅号一旦出名之后,人也往往以此名相称。还有人出了
文集诗集,而别人也有以此书名称呼他的。另外有人身登要职,全国知名,人也以
他故乡之名相称的。如曾湘乡,袁项城便是。
老苏名询字明允,号老泉,老泉是因他家乡祖莹而得名。长子苏轼,字子瞻,
号东坡,这个号是自“东坡居士”而来,“东坡居士”是他谪居黄州时自己起的,
以后,以至今日,他就以东坡为世人所知了。中国的史书上每以“东坡”称他而不
冠以姓,或称东坡先生。他的全集有时以溢法名之,而为《苏文忠公全集》,宋孝
宗在东坡去世后六十年,赠以“文忠公”溢法。文评家往往以他故乡名称而称他为
“苏眉州” 。 小苏名辙字子由,晚年隐居,自称“颖滨遗老”。因而有人称他为
“苏颖滨”。有时又因其文集为《奕城文集》而称之为“苏奕城”。奕城距北平以
南之正定甚近,苏姓远祖二百年前,是自奕城迁至眉州的。
一个文人有那么多名字,对研究中国历史者颇以为难,苏东坡在世时,当时至
少有八人同叫“梦得”,意思是在母亲怀孕前,都曾梦到在梦中得了儿子。
东坡在十六岁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使他家和他母亲的娘家关系紧张起
来,也使他父亲的性格因而略见一斑。事情是,苏东坡的父亲把东坡的姐姐许配给
东坡外婆家东坡的一个表兄,在中国家庭里这是常有的。而今去古已远,我们无法
知道详情,但是新娘在程家并不快乐。也许她受程家人折磨,总之,不久去世。经
过的情况激起苏洵的恼怒。似乎这个新儿媳的公公是个大坏蛋。苏洵写了一首诗,
暗含毒狠的字眼儿,为女儿之死而自责。然后,他露了一手非常之举。他编了一个
家谱,刻在石头上,上面立了一个亭子。为庆祝此一盛事,他把苏姓全族请到,他
要在全族面前,当众谴责他妻子家。在全族人已经奠酒祭告祖先之后,苏询向族人
说,村中“某人”——暗指他妻子的兄长——代表一个豪门,他已经弄得全村道德
沦丧;他已然把幼侄赶走,独霸了家产;他宠妾压妻,纵情淫乐;父子共同宴饮喧
哗,家中妇女丑名远播;一家是势力小人,欺下媚上,嫌贫爱富;家中车辆光亮照
眼, 贫穷的邻人为之侧目而视, 他家金钱与官场的势力可以左右官府;最后是,
“是三十里之大盗也。吾不敢以告乡人,而私以戒族人焉。”东坡的父亲自然把妻
子的娘家得罪到底了,不过他已经准备与这门亲戚根本断绝关系,所以他又告诉两
个儿子永远不要和那个表兄来往。这件事发生之后四十多年内,东坡兄弟二人一直
没有和那个表兄程之才有往还。不过老泉逝世之后,苏氏兄弟和外婆家别的表兄弟,
倒保持了很好的亲戚关系。苏洵的对豪门挑战与当众对豪门的谴责,略微显示出他
激烈的性格,他的疾恶如仇,他儿子东坡在晚年时也表现出了这种特性。
东坡的母亲当然为这件事很不快,也为自己的小女儿很伤心。在这一场亲戚冲
突之中,她究竟是站在娘家那一方,还是站在自己的亡女这一方,这就很难猜测了。
前面已经提过,这位母亲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她父亲在朝为官,而且官位不低。
据我们所知,她曾经反抗家中那份金钱势力的恶习气,至少反对她哥哥的邪恶败德
的行为。她可以说是受了伤心断肠的打击,身体迅速坏下去。
在中国流行一个很美妙的传说,说苏东坡有一个虽不甚美但颇有才华的妹妹。
她颇有诗才,嫁了一位词家,也是苏东坡的门下学士,秦观。故事中说,她在新婚
之夜,拒绝新郎进入洞房,非要等新郎作好了她出的一副对子才给他开门。那个上
联很难对,秦观搜索枯肠,终难如意,正在庭院里十分焦急的走来走去,苏东坡却
助了他一臂之力,他才对上了下联。另有故事说这一对情侣曾作奇妙的回文诗,既
可顺着读,又可以倒着读,更可以成为一个圆圈读。在此等故事里,据说苏东坡曾
经向他妹妹说:“妹若生为男儿,名气当胜乃兄。”这虽然是无稽之谈,人人却都
愿相信。但不幸的是,我们找不到历史根据。在苏东坡和弟弟子由数百封信和其它
资料之中,虽然多次提到秦观,但是我始终没法找到他们有什么亲戚关系的踪迹。
苏东坡当代数十种笔记著作之中,都不曾提到苏东坡还有个妹妹。再者,秦观在二
十九岁并且已经娶妻之后,才初次遇见苏东坡。苏东坡的妹妹,即便真有此一位才
女,在秦观初次遇见苏东坡时,她已然是四十左右的年纪了。这个故事后来越传越
广越逼真,成了茶余酒后最好的趣谈。此等民间故事之受一般人欢迎,正是以表示
苏东坡的人品多么投好中国人的瘾好。
不过,苏东坡倒有一个堂妹,是他的初恋情人,而且毕生对伊人念念不忘。东
坡的祖父去世之后,他父亲远游归来,他的叔叔和家属也回来奔丧。这时堂兄堂妹
颇有机会相见,也可以一同玩耍。据苏东坡说,伊人是“慈孝温文”。因为二人同
姓,自然联姻无望,倘若是外婆家的表妹,便没有此种困难了。后来,此堂妹嫁与
一个名叫柳仲远的青年。以后,苏东坡在旅游途中,曾在靖江她家中住了三个月。
在堂妹家盘桓的那些日子,东坡写了两首诗给她。那两首颇不易解,除非当做给堂
妹的情诗看才讲得通。当代没有别的作家,也没有研究苏东坡生平的人,曾经提到
他们特殊的关系,因为没人肯提。不过,苏东坡晚年流放在外之时,听说堂妹逝世
的消息,他写信给儿子说“心如刀割”。在他流放归来途经靖江之时,堂妹的坟就
在靖江,他虽然此时身染重病,还是挣扎着到坟上,向堂妹及其丈夫致祭。第二天,
有几个朋友去看他,发现他躺在床上,面向里面墙壁,正在抽搐着哭泣。
第四章 应试
在苏东坡兄弟年二十岁左右,已经准备好去赶考之时,不可免的事,婚姻问题
也就来临了。他们若是未婚晋京,并且一考而中,必然有女儿长成之家托人向他们
提亲。那时有求婚的风俗。京都中有未婚之女的富商都等待着考试出榜,向新得功
名的未婚举子提亲。所以科举考试举行的季节,也是婚姻大事进行得活跃的季节。
在父母的眼光看来,让儿子娶个本地姑娘,他们对姑娘的家庭知根知底,自然好得
多。按照当年的风俗,青年的婚姻一向是由父母妥为安排,苏东坡年十八岁时,娶
了王弗小姐。王弗小姐那时十五岁,住家在青神,在眉山镇南约十五里,靠近河边。
次年弟弟子由成家,年十六岁,妻子比他小两岁。当然算是早婚,但是并不足为奇。
在根本道理上看,早婚,当然并不一定像苏氏兄弟那么早,在选择与吸引合意
的配偶时,可以省去青年人好多时间的浪费,和感情的纷扰。在父母看来,年轻人
若能把爱情恋爱早日解决,不妨碍正事,那最好。在中国,父母自然应当养儿媳妇,
年轻的男女无须乎晚婚。而且一位小姐爱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和爱尚未成自
己丈夫的男人,还不是一样?不过在拼命讲浪漫风流的社会里,觉得婚前相爱更为
惊奇可喜罢了。无论如何,苏家兄弟婚后却很美满。但这并不是说由父母为儿女安
排的婚姻不会出毛病,也不是说这样的婚姻大多都幸福。所有的婚姻,任凭怎么安
排,都是赌博,都是茫茫大海上的冒险。天下毕竟没有具有先见的父母或星相家,
能预知自己儿女婚姻的结果,即便是完全听从他们的安排也罢。在理想的社会里,
婚姻是以玩捉迷藏的方式进行的,未婚的青年男女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
虽然当地社会伦理和社会生活十分安定,但是幸福的婚姻的比例,也许还是一样。
男人,十八岁也罢,五十八岁也罢,几乎没有例外,在挑选配偶时,仍然是以自然
所决定的性优点为根据的。他们仍然是力图做明智的选择,这一点就足以使现代的
婚姻不致完全堕落到动物的交配。婚姻由父母安排的长处是简单省事,容易成就,
少废时间,选择的自由大,范围广。所有的婚姻,都是缔构于天上,进行于地上,
完成于离开圣坛之后。
次子子由成婚之后,父子三人启程赴京。他们先要到省会成都,拜谒大官张方
平,后来张方平对苏东坡几乎如同严父。为父的仍然打算求得一官半职。他现年四
十七岁,但自上次科举名落孙山之后,一直苦读不懈。在那段期间,他已经写了一
部重要的著作,论为政之道、战争与和平之理,显示出真知灼见,此一著作应当使
京都文人对他刮目相看。当时只要有名公巨卿有力的推介,朝廷可以任命官职。苏
询把著作呈献给张方平,张方平对他十分器重,有意立刻任他为成都书院教席。但
是老苏意犹未足。最后,张方平在古道热肠之下,终因情面难却,乃写信给文坛泰
斗欧阳修,其实当时张与欧阳相处并不十分融洽。另外有一位雷姓友人,也写了一
封推荐信,力陈老苏有“王佐之才”。怀有两封致欧阳修与梅尧臣的书信,父子便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