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胡雪岩的心思也跟她差不多,在绯色的光晕中,有着如梦似幻的感觉,凝视着镜中的宜喜宜嗔春风面,自不免兴奋而得意,但想到在苏州的芙蓉,不由得又生歉意。就这样心潮起伏,便想不起该怎么找两句话来跟妙珠说了。
“洞房”中是出奇地沉寂,寂静得灯花爆裂的声音都听得见。这使得炒珠大起警觉,也可以说是大起疑虑,如此良宵,决不该有这样清冷的光景,于是觉得有句话非说不可。
“你懊侮了是不是?”她问。
胡雪岩很诧异,“懊悔什么?”他反问一句。
“懊悔不该自己贴上‘胡寓’那张条子?”
“没有这话!我做事从来不懊悔的。”
妙珠默然。这总算是一种安慰,但究不知他真心如何?也许口中否认,心里真有悔意。那样子倒是自己该懊悔孟浪了。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却还未了咽。她心里在想,错了一步,错不得第二步,宁可落下笑柄,也不能自误一辈子,无论如何得要试出他的真心来。
一念到此,立刻有了计较。要试别人的真心,先得自己表示真心,她毫不迟疑地打开一只描金皮箱,从箱底取出首饰箱来,开锁揭盖,送到胡雪岩面前。
箱子里有玉镯、宝石、戒指、珠花、金镑、珈南香手串,都用新棉花包着,此时一样一样揭开来放在桌上,五光十色,令人目眩。胡雪岩不解所谓,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献宝干什么?”
“我的私房都在这里。喏,你看!”她捡起一扣存折,递给胡雪岩。
“你自己的东西,用不着给我看!”他不着存折,顺手抛在首饰箱里。
“这些首饰,我自己估一估,值两万银子。你看呢?”
“我不大懂。”胡雪岩说:“快收起来!财不露白。如果这时候外面有个贼在偷看,以后就危险了。”
“ 不要紧的!这房子严密得很,围墙极高,不怕贼来。”妙珠略停一下,回入正题:“我留着这些东西无用,说不定如你所说,叫贼偷了去,反害得我心疼,不如交了给你。”
“交给我做什么?”
“咦!那还不是随便你,做生意派点本钱也是好的。”
听得这两句话,胡雪岩的感想极多,但最后却是笑了出来,想到“唱本”
上的故事:公子落难,花园赠金,大魁天下,奉旨归娶。看起来,妙珠多少也有这样子的想法。
这一笑,显得有些轻侮,妙珠微感不悦,正色说道:“我是诚心诚意的正经话。”
“我晓得你是诚心诚意。可惜,”胡雪岩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这番诚心,用错了地方。”
“怎么呢?诚心待人还会错?”
“本心不错,用得不得当。你要遇见一个肯上进的穷书生就好了,将来不说中状元,进京赶考中个进士好了,明媒正娶,还挣副诰封给你。那有多好?”
“我不稀罕。只要……”
“只要怎么样?”
“只要……”妙珠很吃力地说:“只要你不变心就好了。”
胡雪岩默然。觉得所遇到过的几个女子,以妙珠用心最苦,胁之以死,动之以利,先怕嫁不成,嫁成了又怕人变心,心眼儿这么多,将来怕难得相处。
他的心里很矛盾,有畏惧也有怜惜,因而既想设法将刚结上的红丝剪断,却又觉得割舍不下,就这踌躇莫决之际,听得妙珠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跟你一样,做事不会懊悔的。将来都看你!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姓胡是姓定了。”
听得出来,这是从心底掏出来的真话。她有这样的表示,自己便再无别的主意好打。但是胡雪岩也警觉到,此时不宜轻许诺言,宜乎硬起心肠来,言明在先。
“你这样一片诚心待我,我怎么肯变心。不过,我有为难之处,你也该体谅。将来有不得不让你委屈的地方,你肯不肯咬起牙关来承受?”
妙珠咬一咬牙,答了一个字:“肯!”
“那就好了。什么委屈,这时候也不必去说它,总之将心比心,到时候你肯为我设想,就晓得我要你受那种委屈,也是无奈。”
这番话暧昧难明,妙珠认为必须问个清楚:“你倒说说看,是啥委屈?
让我心里也好有个预备。“
“譬如说,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委屈了你?”
“象这样,不算委屈。”妙珠又问:“还有呢?”
“还有?”胡雪岩摇摇头,“一时无比说起。反正都是这种事出无奈的情形。我们先谈明天,我起了以后,你怎么样?”
“自然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这样的答复,是可以意料得到的。但说出口来,有声音灌入耳中,少不得要想一想,这一想,便有疑问了。
“你是过惯了热闹日子的,一个人清清冷冷,熬得下来吗?”
话问得很坦率,也很实在,可是妙珠却觉得不中听,因而语声中便有不服气的意味:“你看着好了,看我熬得下来,熬不下来?”
熬不下来又如何?胡雪岩心里在想,将来红杏出墙丢了自己的面子。这件事非同小可,必得好好想个办法。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说不算也不行,那就只有一条路好走。
对这一重姻缘,一直优柔寡断、访煌游移、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胡雪岩,恢复了他的明快果断的性格,“妙珠!”他用毫不含糊的语气说:“这些东西你自己先收起来,有机会我替你做点‘小货’,是你的私房,我决不来动你,至于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等我明天一走,就收拾收拾行李,我再来接你,我想把你摆在上海。”
到底有了个明确的了断!转弯抹角,终于逼出了他心里的话,妙珠大为
欣慰。但是,他还有个芙蓉在那里,又将作何处置?
“此刻在苏州的‘那一个’呢?”
“你是说芙蓉?”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拿她摆在湖州。”
这就很容易明白了,他预备立三个“门口”,除了杭州在老家,上海、湖州各一处。上海是繁华之地,而且要做生意,就碍常住上海,比较上以自己的处境最优越。
妙珠苦心设计,做作得太久,这时候再也不愿掩饰她的真情,收好她的首饰箱往床里枕头边一放,随即便贴住他的身子坐下,两手环抱,抱住他的上半身,将脸偎依在他肩头,深深地吸着气,显得极其满足恬适似地。
三十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妙珠惊醒了问道:“是不是阿金?做啥?”
“是我。”阿金高声相答:“古老爷来了。说有要紧事情,要跟胡老爷说。”
于是妙珠推醒胡雪岩说知究竟。他披衣起床,开出门来,古应春歉然说道:“对不起!吵醒了你们的好梦。有个消息,非马上来告诉你不可。”
胡雪岩睡意犹在,定定神问道:“什么消息?不见得是好事吧?来,来,进来坐了谈。”
“不必!我直截了当说吧!五哥派了专人送信来,上海洋商那里,事情怕有变化,庞二那里的档手出了花样……”
“是那个性朱的吗?”胡雪岩打断他的话问。
“是的。就是那个外号‘猪八戒’的朱观宗。”
“这个人我早已看出他难弄。”胡雪岩摇摇头,“你说,他出了什么花样?”
“五哥派来的那个人很能干,讲得很详细。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猪八戒”野心勃勃,想借庞二的实力,在上海夷场上做江浙丝帮的头脑,因而对胡雪岩表面上“看东家的面子”,不能不敷衍,暗地里却是处心积虑要打倒胡雪岩。
自从古应春跟洋商的生意谈成功,由于事先有庞二的关照,猪八戒不能不跟着一起走。坏在胡雪岩不在上海,一时不能签约,而古应春又到了同里,造成可乘之隙。据尤五打听来的消息,猪八戒预备出卖胡雪岩,他已跟洋商接过头,劝洋商以他为交涉的对手,他也愿意订约保证,以后三年的丝,都归此洋商收买,而眼前的货色则愿以低于胡雪岩的价格,卖给洋商。
“这家伙是跟洋商这么说:你不必担心杀了价,胡某人不肯卖给你!你不知道他在实力,我知道,他是空架子,资本都是别处地方挪来的,本钱搁熬在那里,还要吃拆息,这把算盘怎么打得通?不要说杀了价,他还有钱可赚,就是没有钱赚,只要能保本,他已经求之不得。再说,新丝一上市,陈丝一定跌价,更卖不掉。”古应春越说越气,声音提得很高,象吵架似地:“你看,这个忘八蛋的猪八戒,是不是汉奸?”
“你不必生气。我自有治汉奸的法子。”胡雪岩好整以暇地喊道,“妙珠:你叫阿金先弄些点心来给古老爷呢。”
“不必,不必!我吃不下,气都气饱了。小爷叔,”古应春说,“我看只有一个法子,一面你或者请刘三爷,赶到南浔去一趟,请庞二出来说话,一面我赶回上海,联络散户对付猪八戒。”
“庞二是孙悟空,治猪八戒倒是一帖药。不过,还没有到要搬请齐天大圣出来的时候。”胡雪岩又说:“至于联络散户对付猪八戒,打狗要看主人面,庞二面上不好交代,”
“小爷叔!”古应春真的有点着急,“你处处请交情,爱面子,你不想想人家跟你不讲交情,不讲面子,”
胡雪岩想了想,笑了,“我已经有了法子。”他说,“猪八戒识相的,我们善罢干休,他如果不识相,那就真正是‘猪八戒照镜子’,我要搞得他‘里外不是人’。”
“好啊!小爷叔,你说!”
“不忙,不忙,先坐下来。”
等胡雪岩拖他进了“新房”,妙珠已经草草妆成,一夜之隔,身分不同,古应春笑嘻嘻地叫一声:“阿姨,恭喜,恭喜!”
“不敢当。”妙珠娇羞满面,“古老爷请坐,啥事体生气?听你喉咙好晌。”
“现在不气了。”胡雪岩接口说:“快弄点茶水来,我渴得要命。”
于是妙珠唤来阿金,一面伺候胡雪岩漱洗,一面张罗着招待客人。胡雪岩说“有了法子”是宽古应春的心的话,直到慢慢洗完了脸,才真的筹划出一个办法。
于是胡雪岩一面陪着古应春吃早点,一面授以对付“猪八戒”的秘计。
古应春心领神会,不断称是。等谈妥当,古应春即时动身,赶回上海,照计行事。
依照预定的步骤,他首先去看洋商,怡和洋行的大班吉伯特,那个原在东印度公司任职的英国人,极善于做作,一见古应春的面,首先表示惋惜,当初谈成交后,不曾先签下一张草约,于今接到欧洲的信息,丝价已跌,所以不能照原定的价格成交,他个人表示非常抱歉。又说:如果当初订下草约,则此刻照约行事,总公司明知亏本,亦无可奈何。怪来怪去怪古应春自己耽误。
“是的,草约不曾订,是我自误。不过,中国人做生意,讲究信义,话说出口,便跟书面契约一样有效。”古应春从容问道:“欧洲的丝价,是否已跌,我们无法求证。我只想问一问:你是不是仍旧愿意照原价买我们的丝?”
“抱歉!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吉伯特答道:“如果你愿意减价百分之十五,我们依旧可以交易。”
“不行!”古应春答:“你向任何一个中国商人买丝,都需要这个价钱。”
谈判决裂是在意中。古应春离开抬和洋行,立即赶到二马路一家同兴钱庄,取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存入“福记”这个户头。
“好的!”同兴的伙计说,“请你把折子给我。”
“没有折子。”古应春答道,“我们是裕记丝栈,跟福记有往来,收了我的款子,请你打一张收条给我。”
生意上往来,原有这种规矩,同兴钱庄便开出一张收据,写明“裕记丝栈交存福记名下银五千两整”,付与古应春。同时又通知了福记,有这样一笔款子存入。
“福记”就是“猪八戒”的户头,他的名字叫朱福年。一接到同兴的通知,深为诧异,因此等古应春去拜访他时;首先但提到这件事,“老兄,”
他问,“我们并无银钱上落,你怎么存了五千银子在我户头里?”
“这是胡先生的一点意思。”古应春答道:“胡先生说,平常麻烦你的地方很多,早想有所表示,现在丝上赚了一笔,当然要送红利。”
“不敢当,不敢当。”朱福年忽然装得忧形于色地,“应春兄,你是刚回上海?”
“是的。”
“那么,怡和洋行的吉大班你碰过头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