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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譬如说现在能凑出一半现银,我就先解了上来,另外一半,我打一张票子交到粮台,随时可以在我上海的阜丰兑现。倘或交通不便,一时不能去提砚,那也不要紧,阜丰代理藩库,一切代垫,就等于缴了现银,藩库跟粮台划一笔帐就可以了。垫多少扣多少,按月结帐。”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蒋益澧只觉得振振有词,到底这笔帐怎么算,还得要细想一想,才能明白。
想是想明白了,却有疑问:“藩库的收入呢?是不是先还你的垫款?”
“这,怎么可以?”胡雪岩的身子蓦然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不断摇头,似乎觉得他所问的这句话,太出乎常情似地。
光是这一个动作,就使得蒋益澧死心塌地了。他觉得胡雪岩不但诚实,而且心好,真能拿别人的利害当自己的祸福。不过太好了反不易使人相信,他深怕是自己有所误会,还是问清楚的好。
“雪翁,”他很谨慎地措词,“你的意思是,在你开给粮台的银票数目之内,你替藩库代垫,就算是你陆续兑现。至于藩库的收入,你还是照缴。
是不是这话?“
“是!就是这话。”胡雪岩紧接着说,“哪怕划帐已经清楚了,阜丰既然代理浙江藩库,当然要顾浙江藩司的面子,还是照垫不误。”
这一下,蒋益澧不但倾倒,简直有些感激了,拱拱手说:“一切仰仗雪翁,就请宝号代理藩库,要不要备公事给老兄?”
“芗翁是朝廷的监司大员,说出一句话,自然算数,有没有公事,在我都是无所谓的。不过,为了取信于人,阜丰代理藩库,要请一张告示。”
“那方便得很!我马上叫他们办。”
“我也马上叫他们连夜预备,明天就拿告示贴出去。不过,”胡雪岩略略放低了声音,“什么款该付,什么款不该付,实在不该付,阜丰听命而行。
请芗翁给个暗号,以便遵循。“
“给个暗号?”蒋益澧搔搔头,显得很为难似地。
这倒是小张比他内行了,“大人!”他是“做此官,行此礼”,将“大人”二字叫得非常亲切自然,等蒋益澧转脸相看时,他才又往下说:做当家
人很难,有时候要粮与饷,明知道不能给,却又不便驳,只好批示照发,粮台上也当然遵办。但实在无银无饷,就只好婉言情商。胡观察的意思,就是怕大人为难,先约定暗号,知道了大人的意思,就好想办法敷衍了。“
“啊,啊!”蒋益澧恍然大悟,“我懂了。我一直就为这件事伤脑筋。
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弟兄,何况是欠了他们的饷,你说,拿了‘印领’来叫我批,我好不批照发吗?批归批,粮台上受得了、受不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结果呢,往往该给的没有给,不该给的,倒领了去了。粮台不知有多少回跟我诉苦,甚至跳脚。我亦无可奈何。现在有这样一个‘好人’我做,‘坏人’别人去做的办法,那是太好了。该用什么暗号,请雪翁吩咐。“
“不敢当!”胡雪岩答道,“暗号要常常变换,才不会让人识透。现在我先定个简单的办法,芗翁具衔只批一个‘澧’字,阜丰全数照付,写台甫‘益澧’二字,付一半,若是尊姓大名一起写在上头,就是‘不准’的意思,阜丰自会想办法搪塞。”
“那太好了!”蒋益澧拍着手说:“ ‘听君一席话,胜做十年官’。”
宾主相视大笑,真有莫逆于心之感。交情到此,胡雪岩觉得有些事,大可不必保留了,因而向小张使个眼色,只轻轻说了一个字:“米!”然后微一努嘴。
小张也是玲珑剔透的一颗心,察言辨色,完全领会,斜欠着身子,当即开口向蒋益澧说道:“有件事要跟大人回禀,那几百石米,已经请张千总跟胡观察的令亲在起卸了。暂时存仓,听候支用。这几百石米,我先前未说来源,如今应该说明了,就是胡观察运来的。数目远不止这些。”
“喔,有多少?”蒋益澧异常关切地说。
“总有上万石。”胡雪岩说道:“这批米,我是专为接济官军与杭州百姓的。照道理说,应该解缴芗翁,才是正办。不过,我也有些苦衷,好不好请芗翁赏我一个面子,这批米算是暂时责成我保管;等我见了左制军,横竖还是要交给芗翁来作主分派的。只不过日子晚一两天而已。”
蒋益澧大出意外。军兴以来,特别是浙江,饿死人不足为奇,如今忽有一万石米出现,真如从天而降,怎不令人惊喜交集。
“雪翁你这一万石米,岂止雪中送炭?简直是大旱甘霖!这样,我一面派兵保护,就请张委员从中联络襄助,一面我派妥当的人,送老兄到余杭去见左大帅。不过,我希望老兄速去速回,这里还有多少大事,要请老兄帮忙。”
“是!我尽快赶回来。”
“那么,老兄预备什么时候动身?今天晚上总来不及了吧?”
“是的!明天一早动身。”
蒋益澧点点头,随即又找中军,又找文案,将该为胡雪岩做的事,一一分派停当。护送他到余杭的军官,派的是一名都司,姓何,是蒋益澧的表侄,也是他的心腹。
于是胡雪岩殷殷向何都司道谢,很敷衍了一番,约定第二天一早在小张家相会,陪同出发。
* * *到了张家,张秀才对胡雪岩自然有一番尽释前嫌、推心置腹的话说。只是奉如上宾,只有在礼貌上尽心,没有什么酒食款待。而胡雪岩亦根本无心饮食,草草果腹以后,趁这一夜工夫,还有许多大事要交待,苦恨人手不足,只好拿小张也当作心腹了。
胡雪岩没有工夫跟他们从容研商,只是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第一件大事,请小张费心跟你老太爷商量,能找到几位地方上提得起的人物,大家谈一谈,想法子凑现银给蒋方伯送了去,作为我阜丰暂借。要请大家明白,这是救地方,也是救自己,十万银子的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将来大家肯分担最好,不然,也就是我一个人认了。不过,此刻没有办法从上海调款子过来,要请大家帮我的忙。”
“好的。”小张连连点头,“这件事交给我们父子好了。胡先生仁至义尽,大家感激得很,只要有现银,一定肯借出来的。”
“其次,阜康马上要复业,阜丰的牌子要挂出去。这件事我想请三爷主内,小张主外。”胡雪岩看看刘不才说,“先说内部,第一看看阜康原来的房子怎么样?如果能用,马上找人收拾,再写两张梅红笺,一张是‘早康不日复’,一张是‘阜丰代理藩库’,立刻贴了出去。”
“藩司衙门的告示呢?”
“到复业那天再贴。”胡雪岩又说,“第二,准备一两千现银,顶要紧的是,弄几十袋米摆在哪里。然后贴出一张红纸:”阜康旧友,即请回店‘。
来了以后,每人先发十两银子五斗米。我们这台戏,就可以唱起来了。“
“那么,”小张抢着说道,“胡先生,我有句话声明在先,您老看得起我,汤里来,火里去,唯命是从。不过,我也要估计估计我自己的力量,钱庄我是外行,工夫又怕抽不出来,不要误了胡先生的大事。那时候胡先生不肯责备我,我自己也交代不过去。”
“不要紧。我晓得你很忙,只请你量力而为。”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我为什么要代理藩库?为的是要做牌子。阜康是金字招牌,固然不错,可是只有老杭州才晓得。现在我要吸收一批新的存户,非要另外想个号召的办法不可。代理藩库,就是最好的号召,浙江全省的公款,都信托得过我,还有啥靠不住的?只要那批新存户有这样一个想法,阜丰的存款就会源源不绝而来,应该解蒋方伯的犒赏银两和代理藩库要垫的款子,就都有了。”
看着事情都交代妥当了,刘不才有句话要跟胡雪岩私下谈,使个眼色,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跟蒋芗泉搞得很好,没有用,我今听到一个消息,颇为可靠,左制军要跟你算帐,已经发话下来了,弄得不好,会指名严参。”
“你不要担心!”胡雪岩夷然不以为意,“我亦没有啥算不清的帐。外面的话听不得。”
刘不才见他是极有把握的样子,也就放心了。小张却还有话问。
“胡先生的算计真好。不过,说了半天,到底是怎么样的新存户呢?”
“长毛!”胡雪岩说,“长毛败了,银子带不走,非要找个地方去存不可!”
胡雪岩所要吸收的新存户,竟是太平军!小张和刘不才都觉得是做梦亦想不到的事,同时亦都觉得他的想法超人,但麻烦亦可能很多。
那种目瞪口呆的带些困惑的表情,是说明了他们内心有些什么疑问,胡
雪岩完全了解,但是,这时候不是从容辩理的时候,所以他只能用比较武断的态度:“事情决不会错!你们两位尽管照我的话去动脑筋。动啥脑筋,就是怎么样让他们死心塌地拿私蓄存到阜丰来?两位明白了吧?”
“我明白。不过……”刘不才没有再说下去。
“我也明白。杭州的情形我比较熟,找几个人去拉这些存户,一定不会空手而回。不过,在拉这些客户以前,人家一定要问,钱存到阜丰会不会泡汤?这话我该怎么说?”小张这样问说。
“你告诉他:决不会泡汤。不过朝廷的王法,也是要紧的,如果他自己觉得这笔存款可能有一天会让官方查扣,那就请他自己考虑。”胡雪岩停一下又说:“总而言之一句话:通融方便可以,违犯法条不可以。户头我们不必强求,我们要做气派,做信用。信用有了,哪怕连存折不给人家,只凭一句话,照样会有人上门。”
刘不才和小张都觉得他的话一时还想不透,好象有点前后不付。不过此刻无法细问,而且也不是很急的事,无须在这时候追根究底去辨清楚。因此,两人对看了一眼,取得默契,决定稍后再谈。
“做事容易做人难!”胡雪岩在片刻沉默以后,突如其来地以这么一句牢骚之语发端,作了很重要的一个提示,也是一个警告:“从今天起,我们有许多很辛苦、不过也很划算的事要做,做起来顺利不顺利,全看我们做人怎么样?小张,你倒说说看,现在做人要怎么样做?”
小张想了一会,微微笑道,“做人无非讲个信义。现在既然是帮左制军,就要咬定牙关帮到底。”
“我们现在帮左制军,既然打算帮忙到底,就要堂堂正正站出来。不过这一下得罪的人会很多。”刘不才说。
“面面讨好,面面不讨好!唯有摸摸胸口,如果觉得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大家,问心无愧,那就什么都不必伯。时候不早了,上床吧!”
这一夜大家都睡不着,因为可想的事太多。除此以外,更多的是情绪上的激动。上海、杭州都已拿下来,金陵之围的收缘结果,也就不远了。那时是怎样的一种局面?散兵游勇该怎么料理?遣散还是留用?在在都是疑问,实在令人因惑之至!
忽然,胡雪岩发觉墙外有人在敲锣打梆子,这是在打更。久困之城,刚刚夺下,一切还都是兵荒马乱的景象,居然而有巡夜的更伕。听着那自远而近“笃、笃、嘡,笃、笃、嘡”的梆锣之声,胡雪岩有着空谷足音的喜悦和感激,而心境也就变过了,眼前的一切都抛在九霄云外,回忆着少年时候,寒夜拥衾,遥听由西北风中传来的“寒冬腊月,火烛小心”的吆喝,真有无比恬适之感。
那是太平时世的声音。如今又听到了!胡雪岩陡觉精神一振,再也无法留在床上。三个人是睡一房,他怕惊扰了刘不才和小张。悄悄下地,可是小张已经发觉了。
“胡先生,你要作啥?”
“你没有睡着?”
“没有。”小张问道,“胡先生呢?”
“我也没有。”
“彼此一样。”刘不才在帐子中接口,“我一直在听,外面倒还安静,蒋藩司言而有信,约束部下,已经有所效验了。”
“这是胡先生积的阴德。”小张也突然受了鼓舞,一跃下床,“这两天的事情做不完,哪里有睡觉的工夫?”
等他们一起床,张家的厨房里也就有灯光了。洗完脸,先喝茶,小张以为胡雪岩会谈未曾谈完的正事,而他却好整以暇地问道:“刚才你们听到打更的梆子没有?”
“听到了。”小张答道:“杭州城什么都变过了,只有这个更伕老周没有变,每夜打更,从没有断过一天。”
胡雪岩肃然动容,“难得!真难得!”他问,“这老局多大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