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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到海风酒家去了。我见了她。”
江白的脸微微泛白。
“我也对她提出了刚才对你提出的那个问题。但是那位……对了,她叫卡门……那位卡门姑娘对我说,她既不是你的未婚妻,也并不爱你。”
艳红的血色忽然涌上了江白的脸。
“她……她还说什么?”他努力自持着,不让自己在焦同面前失态。
“她还说要谢谢你,过些日子要来看你。但她与你交往的主要目的是要在湾尾街上造成一种错觉,保护她自己不受流氓欺负。这位卡门小姐说她来L城打工的目的是挣钱,挣够了钱还要去读大学,她目前根本不会考虑和你以及任何一名海军军人恋爱或结婚。”
江白脸上的红潮像刚才快速涌上来一样又快速地退下去,一时竟苍白得有点可怕。
“政委,如果这个卡门小姐真地想跟我结婚,你也不会赞成吧?”他突然恶意地、结结巴巴地说,目光里涌满了恼怒。
焦同激动了。
“你想错了。我以前反对你与她交往,是以为你对她的感情不严肃和不健康,以为你与另一个女子保持着恋爱关系的同时又见异思迁。但现在事情变了,如果她也爱你,我当然会赞同你们发展恋爱关系!”
“你?”
“对,我。因为这个女孩子与我也有特殊的关系!”
“我不懂你的话!”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海风酒家的卡门,她的真名叫东方白雪,她是一位十九年前牺牲的潜艇艇长的女儿!”
江白的脸色白而复红,目光中的敌意消失了,只剩下惊骇。
“政委,我快糊涂了!你是说她是--?”
“你知道东方瀚海这个名字吗?”
“当然知道!”
“卡门就是他的女儿!”
江白张大了嘴巴,像是刚刚望见了一个奇迹。
“政委,对……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他突然说,脸色剧变,猛地向背后的窗口转过身去。
焦同快步走出这间“禁闭室”。他觉得,再过一会儿,自己也要哭出来了。
走回9009艇宿舍才意识到,他并没有对江白说出支队已经做出的取消他的禁闭的决定。
这天上午余下的时间内,江白坐在一扇临海的窗前,一动不动。
政委刚走,一直在院子里跟一名高鼻子的女护士打乒乓球的高梁走回去,被他粗暴地撵了出去。
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不能容忍任何人这个时候打搅他。
原来卡门竟是东方瀚海的女儿?!东方瀚海的女儿怎么会流落到湾尾街上,成了一名酒店小姐?她的生命里怎么会出现一个这样凄情的故事?
东方瀚海,东方瀚海,你的名字今日听来为何那样令人心颤抖?除了郑和水道的沉没,你的故事里还没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部分?
羞耻。极度的羞耻。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竟也进了东方瀚海的故事。他怎么竟走进这个故事呢?他的行为没有亵渎英雄的名字吗?
羞耻还因为卡门--现在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并不爱他。就政委的意思论,她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利用他!他忽然想起第二次去海风酒家时卡门和雀斑小姐在门外的窃窃私语和后者朝他的那诡秘的一望。当时他曾经有过怀疑,后来却没认真去想,相反倒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卡门要自己扮演的角色。
并且发生了以后的事情。
不能说受了她的骗。她也许开始只想让他充当一个保护人,一个大哥哥似的老乡,是盲目的爱操纵了他,让他一厢情愿地去充当了她的恋人!
愚蠢的是他自己。自信和她的美丽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经历的是一次自以为是的、热烈的单恋。
如同从一场大梦猛醒。他开始用一种局外人的目光回头看梦境中的自己了!
我的错误在哪里?我为什么突然感到羞耻和惭愧?
我过于自信。在我和卡门之间,我过分认为自己比她优越,相信我能够保护她并有资格爱她,而她则不应当拒绝我的爱。
我对世界上的事情知道得太少。譬如说,我对卡门的了解甚至于就不如这个刚到数日、也许只同她接触过一次的政委。政委知道她的真实和身世,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我还过于骄傲,内心深处,有一种将自己的生活戏剧化浪漫化的倾向。
我为她牺牲的是自己的潜艇和大海之梦,而事实上她并不需要我做出如此惨痛的牺牲。我孤注一掷地为她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原来以为是一种庄严的和壮丽的奉献,能够获得她爱的回报,但那却是一种她不需要也不可能回报的虚掷。
……不,毕竟他还是保护了她。那天晚上他用自己的拳头阻止了胖三一伙对她的侵害。在他们交往的一个多月间,他也许还成功地阻止了胖三或别的流氓对她的更多的伤害……
即便如此,他仍然感到羞愧啊。她是东方瀚海的女儿,是遇难的英雄艇长东方瀚海没有了结的故事的延续。他对她拥有的感情只应当是同情和敬重,而不应当是爱啊。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卡门不爱他。她不接受他的爱。她也不是卡门,而是另一个东方白雪。于是他对她的爱也消失了。
只剩下了灰烬。一堆将会让他的心灵永远感到羞耻的激情的灰烬。
揪心的痛苦来自他为这场梦牺牲的东西。既然梦是虚妄的,他为此牺牲了名誉、职业、理想,就一点价值也无了!
不,他再也不想失去它们了!
为什么不能请求首长原谅自己的一次过失呢?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改过自新呢?因为与街头流氓殴斗,部队可以给他严厉的处分,怎么严厉他都可以接受,只是不要让他离开潜艇和大海。
以往他没有想到这样做,是因为他觉得那是没有希望的,还因为他给自己的牺牲冠上了一个虚假的圣洁的光环。
此刻那光环不见了,他的心灵里只剩下一顶令人羞耻的荆冠,一根根锋利的硬刺扎在那里,让它流血涔涔,痛苦地呻吟。
需要行动。
为什么不找新来的政委谈一谈?
还有,为什么不可以找找基地司令员?与海韵交往时,他毕竟在海山别墅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他是Y城基地的司令员。
高梁哪里去了?他要拜托高梁,将政委找回来!
……
午饭号音吹响了,高梁满头大汗地走进房间。
“有什么事要我做吗?”他发现江白神情大变,诧异地望他一眼,说。
江白从窗前站起。
“请你告诉政委,我请他下午务必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他讲。”
“好的。”高梁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说。
他带上自己的和江白的饭盒去打饭,没有在支队大饭厅里见到焦同。打完饭回到艇上,发现政委房间的门开着,里面传出了艇长愤怒的声音。
“……这不行!我不同意!怎么能这样!……”
他喊一声“报告”,走进去。房间里只有艇长、政委两人,争论声随之停止。
“你有什么事?”崔东山扭过头来,火气冲天地说。
“江白想请政委下午去一次,他说他有重要的事要谈。”
崔东山用猜忌的、不赞成的目光望着焦同。
“你回去告诉他,让他下午搬回艇上来。你也一同回来,明天正常出海训练。”焦同坚定地说,“有什么话以后再谈。”
高梁不动声色地站着。他忽然明白艇长正因什么事与政委争吵了。
15
他在航海舱靠门口的空铺板上将自己的铺盖卷打开。高梁站在门口笑望着他。全体艇员都出海了,楼上楼下除了值更水兵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高梁忽然想道:在禁闭室呆了一个多月,他倒没大变,今天事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倒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江白,你该请客?”
“为什么?”
“一天云彩散飞,连个雨点儿也没打到身上,你还不该请客?”
“不请。”
“我倒想知道知道原因。”
“我失去的东西太多。”他回转头来正视着他说,神情严肃。
高梁笑一笑走了。江白坐下来,望着窗外。高梁懂得他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这个精明的鱼雷长一定想到了他需要时间适应这突然发生的变化,这意外到来的轻松。
窗子开着。从这里可以直接望见军港的一角,那在冬日的阳光下依然泛着明亮的嫩蓝的海面,以及海湾另一侧矗立着一座灯塔的岸岬的墨绿色的一隅。一棵椰树将它那硕大的、闪着湿润的生命光泽的叶片横出在窗外,叠加在远方的背景上。码头上传来潜艇出港进港时一声声响亮的笛鸣。
脑海里涌出些杂乱的思绪,后来发觉那其实异常简单。眼前的一切都不陌生,他回到的是一个旧的环境。
然而一切又仿佛是全新的。好多非现实的东西消失了。过去充塞他生命中以为很重要的东西,一下子都既不重要,也与他无关了。卡门,海韵、爱情,幻想,幼稚的骑士意识、天之骄子的感觉、藏在它们背后的虚荣,盲目的同情心。
只剩下了他生活在其中的现实。剩下了潜艇、职业、大海。
只剩下了它们。
崔东山坚决不能同意江白什么处分也不受就回到艇上来。但是支队长的话就是命令。支队长要江白回艇上来参加正常训练,他只能照办。
在4809艇当了四年艇长,崔东山自己知道,他并不想与历任政委的关系都搞坏,但每次发生的情况都相反。政委一个个转业,他则落下了个不能与人合作的恶名。焦同是第五任政委,此人到任不几天,他又明白了:他一定会和这一个也搞僵的。事实上因为一个江白,他们已经搞僵了!
崔东山始终不清楚焦同是怎么调查的,为什么江白关了一个月禁闭又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回艇上来了。仅仅是跟流氓大打出手这一件事在艇上就是空前的,即便不把他退回潜校,难道连个处分也不给吗?自从“厕所事件”发生后,他和江白的关系就“死”定了,现在有了机会,将江白撵走,他觉得主要不是对他自己、而是对这条艇有好处--谁知道这人以后还会干出啥子事情来嘛!可是,忽然之间,江白又回来了!这个新来的政委想干啥子?他下车伊始就这么干,不是当着全艇给他没脸吗?他一个艇长,连个把人的去留说了都不算,以后还带得了这条艇?他还有啥子威信?谁还听他的招呼?!
崔东山气得半宿难眠,可他又明白自己无法改变这个结果。他还有更烦心的事值得生气哪:三天后基地就要开始一年一度的训练考核,支队首当其冲,又听说这次考核与过去不同,半年前才从Y城基地调来的新司令员要一条艇一条艇亲自考。司令员是全军闻名的潜艇专家,9009艇的训练水平多年处于落后状态,今年政委转业、副长住院,他自己也对老不提升有怨气,提出了转业申请,训练搞得并不扎实。能否顺利地过这一关,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支队就给9009艇弄来这几个人,还能有个好?不过听说这个秦司令员可不理会你艇上有啥子具体情况,你要让他不满意,他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崔东山的心境糟到了极点,他甚至都不敢往下想了。
即使在军队里,也有一些人,他们对自己的认识远没有别人透彻,于是他们自己也就在有关个人的问题上犯些别人难以理解的错误。崔东山就属于这一类人。四年前他已被确定转业,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到支队的“老大难”单位9009艇任艇长,他又不想转业,才安排他当了这条艇的艇长,首长那时的考虑是:反正它也不是一条主力艇。上级当然不能对他把话讲明,于是崔东山就此对支队有了意见,说不该将他弄到这条艇上来,既然弄来了,别人提升就不能忘了我。然而一件事在他是清楚的:虽然打了报告要求转业,但他并不真想走。年终训练考核说是考潜艇的训练水平,实际是要考的是每个艇长的“真玩意儿”,何况又是基地司令员主考,想在哪怕一些最细小的环节上马虎过关都甭想。万一9009艇这次考“砸”了,他的“假戏”就可能被别人接过去“真做”,那时他就是不想走,也不行了!
可他确实不愿意走。当了二十年潜艇兵,一旦转业到地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他跟别人的关系又总是搞不好,日子肯定比在部队还要难过!
一定要考好!拼上老命也要考好!
但他并不相信9009艇能考好:就是了想考好,就是他拼上了老命,可是艇上有江白,有一个刚来就想跟他做对的政委,其他干部不是想转业就是想调走,能考好吗?
……
又是一个白天。
出操。早饭。崔东山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