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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是书。床上、梳妆台上、钢琴上、甚至衣橱顶上,全是胡乱堆叠的书。
“书虫。”他在心里暗想。
钢琴旁是一对小巧的红木沙发,中间是一张大理石台面的、圆圆的雕花小茶几。
海韵将一只镀银的托盘放在小茶几上,坐下来。
“请坐,”她轻松地说,飞快地、幸福地瞟了他一眼,将咖啡从一只镀银的圆壶里倒进两只细瓷杯,“要糖吗?”
“一块。”江白坐下来,说。
她用一把也是镀银的小镊子从糖罐里夹出一块方糖,放进他的杯子,又用一只小小的银勺子搅了搅,“请吧。”
他有一种感觉。有过方才的一吻,他们的关系在她的感觉里已经进入到一个新的稳定的境界。那在一般少男少女间存在的拘谨和距离感在他们之间已不复存在。他们间存在的已是另一种虽说不出口、却与别的男女都不同了的新关系。
这是一种全新的、令他和她都突然感到轻松和幸福的的关系。
“这是正宗的巴厘咖啡。喜欢吗?”她用一种纯情少女的眼光望着他,说。
“还凑合。”他尝了一口,说,“你怎么不加糖?”
“我喜欢这样。”她说。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索她的一只手,她没有躲开,反而将手指和他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这种很随便的态度,终于让他的精神上完全放松下来。
这天,她带他参观了整幢小楼。他发现,二楼上除了她的卧室,一个摆着大写字台的空荡荡的书房,便是两个开间很大的藏书室。
她特意带他参观了藏书室。
藏书室上也悬着一幅匾额,上面也有四个字:海山书房
这时的海韵,情绪和神情已较为平静了。
“这是我们家的图书馆。事实上,它也可以说是我个人的图书馆。”她十分得意地、炫耀似地说。
她带江白走进去。藏书室里书真多。除了学校图书馆,江白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家庭也可以拥有如此丰富的藏书。
每个房间里都有四排大书橱,每排书橱都高达天花板,满满地码着各种年代各种文字各种开本的书。这些书被管理得很好,书脊上像正规的图书馆一样贴着馆藏书的号码标签。看得出有人经常打扫,书房里一尘不染。
海韵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江白留意到了,她看待这些书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和热切,同此时看待他一样。
“这是大英印书馆1878年版的《海国图志》,国内目前仅存一部,是我曾外公从英国留学后带回来的。……这是日本大和印书社1893年版的《海军战略》,国内仅存两本,另一本在北京图书馆珍品部。……这部《潜艇队长犬道猪三郎对支作战日记》出版于1939年,是我外公1940年缴获的战利品。……”
“你曾外公和外公?”
“是啊,你刚才不是在楼下客厅里看到他们了吗?”她调皮地、明察秋毫地一笑,不在意地说。
江白心里有点不自在了:他刚才看到的画像中真有海山将军有肖像。今天真是不虚此行。
“你私人收藏这么多有关海军历史的书,有什么用呢?”他问了一个傻问题。
海韵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
“身为一名未来的潜艇军官,说出这种话来会让人笑话的。全中国人都可以提这类问题,唯有你不能。”她说。
“我倒想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能?”
“因为你不是潜艇上的机器零件,一个不了解中国和世界海军史的海军军官肯定不会是一名合格的海军军官!”
她的语调里多了一点愤激,眼睛里闪烁出了明亮的火花。
江白笑了。
“你太认真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对爱情之外的事过于认真,会损害自己的美丽。”
“这话是从书上偷来的。”她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嘴角得胜地翘起来,“你想让我告诉是从哪本书上偷来的吗?”
“我遭到了袭击。”江白望着她那过份认真的神情,想了一想,说。
不久前出现在她脸上的紧张和不快消失了,她望着他的表情重新变得温柔了。
“不要瞧不起这座图书馆。许多专家想来参观,都被我拒绝了。你应当为今天的经历感到幸福。而且,你们这个学期就要完成毕业论文,你不该拒绝一座收藏着国内最丰富的海军书籍的私人图书馆。”
江白定定地望着她。这是个对他的事情知道得很多的姑娘。
“我平生最不喜欢看书。在所有的功课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历史。如果有时间,我宁愿去到处游荡,那会让我与一位未来的女图书馆长相遇并聆听她的教训。”
他没有说实话。高中毕业前,他就读完了《史记》和《资治通鉴》。
她脸上的笑容再次沉落。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并不值得炫耀。”她说。
他以为他会丢开他的手,可是她并没有丢开。
这就是他们俩关系的基调,它从头一天就被确定了。她对他来说,一面是明白的,一面却隐在他看不到的黑暗中。某些时间内,她是一位热情、娇美、柔弱、令人心荡神驰的情人,另一些时间内,她却是一个固执的、书卷气的、总想用自己的爱好和意志侵犯他的爱好和意志的女教师。
他的目光里大概现出了不快。
“海韵小姐,每一位客人来到海山别墅,你都是这样诲人不倦吗?”
她望了望他的脸色,咯咯地笑起来,目光重新变得柔和。
“行了,诲人不倦到此为止。我不强迫一个不知海军历史为何物、并且不以为耻的海军士官生接受我的教诲。”
江白有些生气,因为她意识到他刚才生气了。
“再纠正你一次,我不是士官生,潜艇学校不培养士官生。”
她止住笑,直起腰来,和解地说:
“好吧,让我关上这不受欢迎的图书馆,咱们出去。”
他们走出去。在走廊里,两人重新拥抱在一起,然后是长长的一吻。
这次是她主动。
有了这么一吻,刚刚在他们之间升起的一点僵硬的、不快的东西便消失了。
“对不起江白,如果我刚才让你生气了,请原谅。”
“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是我的客人。”
江白忽然意识到又被她占了上风。
“不,我并没有生气。我是想看看我假装生气后一个自作聪明的女子怎么自鸣得意!”
他咧开嘴笑起来。
“你坏!”她一把推开他,在他身上轻轻地擂了一拳头,又没有离开他。“你还没有问过我的身份呢。”她用一种委屈的撒娇的声音说。
江白的心又热起来。
“你不是海洋大学的学生吗?……我只是还没来得及问你是几年级,哪个专业。”他说。
“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多么粗心的朋友,”她轻轻地、仿佛受了伤一样说,“我曾经是海大图书馆系的学生,可去年已经毕业了,不是学生了。……你现在拥抱的这个妞儿眼下是海大图书馆的管理员,同时在图书馆系兼课。”
江白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你是说你是海大的老师?”
“不错。”
他觉得今天自己的脑瓜可能真有点迷糊。
“那我怎么会在大学生的舞会上见到你?”
那种习惯的讥讽的笑纹又在她唇边浮现出来。
“怎么,你为我们的认识后悔了?……你要记住,最初是你主动邀请了我。”
“你说得不错。”江白说,静静地望着她,好一阵子才说话,“我并不后悔。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也会在那里,终于让我有机可乘。”
“我是学生会的舞蹈教师。舞会之前,学校有关方面要我到场担任女大学生们的舞场监督。”
“监督谁?”
“那还不明白?”她大笑,“监督谁?当然监督你们呗!”
“可是现在女监督本人却与一个图谋不轨的海军候补中尉躲在家里接吻。”
“你又坏。……要知道你这么坏,我就不请你到家里来了。”
他热烈地吻了他一下。
“现在是你后悔了。”
“谁后悔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和解吧,”她突然在他腮上小鸡啄米一样吻了一下,回头看看窗外,活泼地从他的有力的拥抱中抽出身来,“天晴了,都中午了,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厨房在一楼。她在厨房里忙碌时,很像一位地道的家庭小主妇。他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抱住她那细柔的腰肢。
他的手渐渐向上移动,喘息变得急促。
她的身子在他的爱抚下渐渐发软,最后向他完全转过来。
“别……”她说,“你还没有长大呢!”她艰难地喘息着,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
拥抱和抚摩变成了长久的练习性的接吻。
“不是这样的,你看电视上,是这样,嘴唇要张开……”她说。
至少他觉得,他们孜孜不倦地练习的结果不错。他们在这个课目上进步很大,并且彼此都做了对方的老师。
午饭直到下午四点钟才吃完。四点半是潜校点名的时间。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除非有特殊情况,我爸和我妈不会回来,你可以--”她突然脸红了,目光向下,“--来这里借阅有关你的学业的书籍。”
“我一定忘不了来请教。”江白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一股缠绵的情感在翻腾,故意大咧咧地说。
雨什么时候又下起来。她打着伞,一直将他送到海滨大道的公共汽车亭下。
“你好像有一点依依不舍。”他半开玩笑地说。
她有一点闷闷不乐。他看出来了。开一点玩笑对于调节此时的气氛是有益的。
她的不知因分别还是因为雨天的凉意又变得苍白的脸腮再次浮起红晕。他在无意的一瞥中看到她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尽管是雨天,马路边仍有不少人注意他们。
“不错。那又怎么样?”她尽力微笑着,说。
公共汽车来了。
“再见。我走了。”
“走吧。星期天早上八点到。不来我可不依。”她松开他的手,用一种让他微微吃惊的大声说道。
“在没有意外情况的前提下。”他回答,一边上车,回头朝她招手。
“有情况要提前打电话请假!”她在车窗下,不依不饶地说。
他笑了。
她也笑了。
车上人看着他们,也笑了。
雨继续噼辟啦啦地下着。
车走了好远,他回头看,她仍在那里站着,身子那么单薄。
细雨霏霏。
心忽然疼起来。
回到潜校,整个下午他都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回到她身边去,要去看看她,只要看到她就很好。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啦。
夜里躺在床上,他长久地大睁着眼睛。我们之间还隐藏着什么,我们都不愿意捅破这层纸。我们相爱,我们接吻,可是我们不愿意用语言将它说出来。总而言之,我堕入了情网,她也是。我们在一起时说了那么多话,都不真实,只有离别时她的眼里的泪光是真实的。
你这个傻瓜,她爱上你了,你也爱他。他对自己说。这下你不需要再浪费那么多形容词啦--热烈的,痴情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的……
他希望夜间能梦见她,他想她今夜也许会渴望做同样的梦。可是这一夜,他什么梦也没有做。
6
“喂,你好。是江白吗?”
“你好,是我!”
“我是海韵。”
“听出来了。”
“这么早给你打电话,是怕你忘记了咱们说好的事。”
“离星期天还早着呢。”
“你没忘,那就好。”
“我怎么会忘呢?”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你那天不知为什么没有来。我真傻,是吗?”
“是有点傻。”
“你这么说我,我就不高兴了。”
“好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挂电话啦。系里的电话不让随便打,看电话的老头儿已经对我翻白眼啦。”
她在电话里笑了一声。
“我知道,那你就挂吧。星期天上午八点,别让我傻等!”
“真那么迫不及待要见我吗?”
“也不那么迫切。你要是不来,我可以答应跟别人约会。”
“那好哇。你先答应别人吧,咱们以后再约。”
电话那一端沉默了。她生气了。
“海韵小姐,别生气,我该死。我只想跟你开一个玩笑。”
“士官生先生,我不喜欢这种玩笑。请你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要不然咱们的约会真地会吹。”
“好了,我检讨。咱们星期天见。”
“星期天见。”
屠格涅夫说过,初恋是一场革命。单调、正规的生活方式被摧毁了,青春站在街垒上,它那辉煌的旗帜高高飘扬,不论前面等待着它的是死亡还是新生。它向所有的一切都致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