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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在东归的轮船上和那神秘人物谈了几个钟头,大受启发,满心振奋。最后神秘人物倦了,遂中止了谈话,拍手叫进外面的侍者,说声“再会”,轮椅就倒退着出了舱门。
船到香港之后,孙文又换乘到日本轮船,七月十九日于横滨靠岸。一百多名在横滨的中国留学生将孙文迎下船,告诉他说:“先生,留日学生大大增加了,将有上万人了。”
孙文喜慰无限。刚在横滨呆了几天,程家柽、胡毅生、汪精卫、马君武等人听说他到了日本,忙赶到横滨拜望,请教革命道理,兼问别后情况。孙文问起廖仲恺,他却与胡汉民回国内去了,问起宫崎,却得知宫崎生活艰难,如今以唱浪花节糊口。
孙文不禁心中一酸,想:“宫崎不治家事,只为一个理想而奔波,革命多艰,竟让斯人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于是急忙赶往东京去看宫崎。
原来宫崎一心帮孙文革命,无力顾及家事,妻儿在乡下穷困已极,只好变卖田产度日,最后实在无值钱东西可卖时,妻子便找到东京来,向宫崎哭诉。宫崎说:“我想着助孙文改造中国,在大陆叱咤风云,但世事难料,革命迄今未能成功,你就多受点苦吧。”
妻子哭道:“可如今怎么办呢,家中的田地全卖完了,只剩破屋数间了。” 宫崎说:“怎么办呢,我是个浪人,不会做买卖,也不会做别的营生,要不我就去唱浪花节吧。”
妻子一听大惊,泪流满面说:“你怎么能去唱浪花节呢,孙先生、还有木翁他们会怎么看你呢!”
浪花节是日本的一种曲艺,但当时浪花节艺人的地位不高,被人认为是种低贱的职业,所以宫崎要唱浪花节,妻子大为吃惊。宫崎却说:“革命不成,我心烦忧,我要靠唱歌赚钱,为孙先生的革命筹措经费。”于是就拜了著名艺人云右卫门为师,开始了唱浪花节的生涯。
孙文赶到东京新宿神田广市场的亭乐屋打问宫崎,侍者指着二楼一间宿舍,说:“宫崎君刚刚演出结束,回宿舍去了。”
孙文走到那宿舍的楼梯口,便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三弦声,接着传来宫崎粗豪而苍凉的歌声:“吉野山头花竞艳,钟声响处落花飘……”
孙文一阵莫名的感动,忙加快脚步。上楼后顺歌声而行,来到宫崎宿舍的门外,一把就推开了门。
歌声突停,宫崎转身站了起来,一看见孙文,又惊又喜,大笑着上前与孙文拥抱,说:
“孙君呀,你找到这儿不容易啊,不过你来得正好,我也是刚听说你到了日本,正准备去横滨找你。”
孙文一愣:“怎么,有要紧的事情?”
宫崎说:“有一个人想要见你,我答应了他一有你的消息,马山就通知他。” 孙文笑道:“这是个什么人,竟劳宫崎君如此费心?” 宫崎说:“此人非同小可,乃是贵国的志士,为人宽厚而雄强豪迈,意志坚刚百折不回,曾在湖南组织了一场规模不小的起义,可惜事败垂成。如今领导着一个叫华兴会的组织,会内人才不少,个个都是坚定的革命者。他的名字叫做黄兴。”
孙文一惊:“黄兴从国内到日本了,你认识他?” 宫崎笑道:“我不但认识他,连他们会内的宋教仁、刘揆一、陈天华等等我都认识。黄兴曾多次向我问起你的情况,对你多年海外奔走革命的精神甚是钦佩。”
孙文两眼发亮,说:“我也早听人说过黄兴的大名,这人是个了不起的革命者,可惜前次听说他时他就回国了,以致错失见他的机会。”
宫崎笑道:“这次错失不了啦,他如今就住在神乐坂,离这里不远。” 孙文忙站了起来,说:“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吗?快走,快走,带我去见他。” 宫崎说:“急什么呀,你年长,应该他来见你才对。且请坐下,听我弹唱一曲浪花节。”
说着抱起三弦一阵拨拉,便要开唱。孙文却一把拉起了他,说:“以后再听你唱,现在去找黄兴要紧。”说着将三弦从他怀中拿开,拖了他向外就走。
神乐坂与新宿不是很远,孙文宫崎一路步行。七月的天气十分炎热,一会儿两人的就满身大汗。孙文一边擦汗,一边不停的询问黄兴的情况。宫崎说:“马上就到了,见到他一切自知。”
孙文却坚持要问。宫崎笑道:“依我之见,你若能与黄君携手共谋大事,贵国的革命必将风起云涌,波澜阔大,贵国皇上的龙庭也就坐不久了。”说话间两人进入了一个小弄内的院子,院内长着几株粗壮的绒花树,满树绒花正在阳光下开得艳丽。树后一排房子。宫崎指着中间的红门说:“这就是黄兴的寓所了。”
黄兴的寓所内此刻却喧哗不已,人声鼎沸,时而有几个人一齐怒喊,时而有人大笑,接着一个威严的声音吼道:“都不要乱吵了,且慢慢商议。”屋内又静了下来。
宫崎上前推门,孙文忙止住他,说:“慢。他们似乎在开会。”宫崎住手。 这时屋内传来吟诗声:“独立雄无敌,长空万里风,可怜此豪杰,岂肯困樊笼?一去渡沧海,高扬摩碧穹。秋深霜肃气,木落万山空。”一首诗吟完,掌声潮起。
宫崎一笑,对孙文说:“没有开会,黄君在吟诗呢。”说着一笑,推开了门。里边却还有个套间,套间门口挂一个淡绿色的布帘子。孙文随着进了门,心中却微感失望,想:“喜欢吟诗的黄兴一定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这样的人搞搞宣传是不错,可要助我武力反满,怎么能行呢!”
宫崎此时掀开了套间的帘子,只见满屋子的人,有躺的,有坐的,宋教仁、刘揆一、刘道一、张继、章士钊等等,华兴会的精英全部赫然在内,日本人末永节在也挤在他们中间,端坐于榻榻米上。黄兴却站在屋子中央,一脸严肃、一脸豪迈的样子,挥起胳膊,似乎正要讲话。宫崎招招手,黄兴一愣,走了过来。
宫崎指着帘外的孙文,小声说:“孙文孙先生来了。” 黄兴一震,眼睛望向孙文,只见孙文个头不高、一身精干,一副卓尔不群的样子,越显得气度不凡,而其眼角眉梢,隐隐有股摄人的威严弥漫出来。
宫崎又向孙文小声说:“这就是黄兴,黄克强。” 孙文也是一震,睁大了眼看黄兴,眼前的黄兴魁梧如山,威风凛凛,大脸大嘴,而黑硬的疵须遍绕唇周,哪有半点文弱书生的样子。两人互一点头。黄兴满脸的喜色不能自抑,忙说:“好极了,好极了,且待兄弟稍作安顿。”然后一抱拳,说声“抱歉”,又飞快地进了里间。
屋内的嘈杂声又起。片刻工夫,黄兴一头闯了出来,身后跟着张继、末永节。宫崎忙问:
“怎么?”黄兴说:“屋内人多,咱们另找个地方说话可好?”孙文微笑点头。
五个人来到巷外街上一家叫凤乐园的中国餐馆,进了最里的雅座,围桌坐下。餐馆的老板跟了进来,请他们点菜。孙文、宫崎坚决不点。黄兴就哈哈一笑,吩咐老板上两盘广东菜,两盘湖南菜,再拿一瓶山西的汾酒。老板出去了。黄兴笑着对孙文说:“先生莫嫌简陋,我要的这几样东西代表了中国南北中的美酒美食,当然,广东菜要先上,以表示对先生的敬意。”
宫崎、张继等都笑了起来。孙文也笑道:“足感盛情。”接着又说:“黄兄,如今海内外的华人反满情绪渐趋浓烈,革命气氛已成。但革命的志士散处各地,相互联络少,沟通难,即使有组织,也是一省一地的小团体,没有全国力量的大联合。我欲将各组织合而为一,众志士结盟同心,一致行动,黄兄以为如何?”
黄兴喜道:“如此最好。团结所有的仁人志士,联络各地的英雄豪杰,革命势力将因此而大涨,灭满情的把握就更大了,便将华兴会与先生的兴中会先联合起来,两会携手,影响不小,此后吸纳其他团体组织加盟,全国性的大联盟就会自然形成。”
孙文极感高兴,就与黄兴讨论起联合后新组织的纲领、宗旨以及组织形式等诸多问题。
两人时而争辩不休,反复陈述意见,诘难对方;时而抚手欢笑,为终于意见统一而兴奋不已。
先是反满与满族问题的讨论,接着是共和制度、三权分立与五权并立的讨论,再下来是民权与人权的讨论,在这些问题上,双方都没有太大的分歧,可最好到了土地问题上,孙文提出了“平均地权”的说法,黄兴却直摇头,大感不能接受,说:“地权怎样平均?又如何能平均得了,这一提法最好不要。”
孙文理直气壮说:“怎会平均不了,核定天下地价,增值充公,为国民所共享,这不是平均了。”
黄兴大笑,说:“土地位置稍有不同,地价便生差异,要核定价格,何其艰难,又何必如此,先生的想法古怪,我理解不了。”
孙文正色说:“中国以农立国,导致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的原因,便是地价不均,要均贫富,便须得均地价。”
黄兴一个劲摇头,说:“这是简单的平均主义,或许对均贫富有利,但工商业将因此而大受其害,绝不可行。”
孙文厉声说:“我遍游欧美,见列国因地价的不均而导致贫富悬殊,酿成绝大的社会隐忧。,如今我们复兴中华,建立共和,岂能重蹈他们的覆辙,平均地权是必须要做的。”
黄兴说:“那还不如平均土地,国民人人有份。” 孙文说:“那怎么能行,都是一亩地,上海市区的地价比贵州山区的地价就高得多,解决贫富悬殊重要的是平均地权。”
黄兴郑重说道:“平均主义最是要不得,中国要富强,工商各业要发展,就必须抛弃平均思想。”
孙文却激动起来,疾言厉色,嗔目说道:“不有平均思想,农村的失地农民何以为生,佃农的一多半收入给了地主,穷困无依,这怎么行,平均地权的思想必须写入新组织的纲领!”
孙文满脸凛然之色,毫无通融之意。
张继、宫崎等听两人的口气越来越激烈,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怕他们就此谈崩,那合作就成泡影了。孙文疾言厉色地说完,众人战兢兢一齐扭头看黄兴,怕黄兴也寸步不让,那他们两位就真正无缘携手了。
黄兴看着孙文张目嗔怒、绝不让步的表情,却忍俊不禁,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众人愕然。
孙文气呼呼问:“有何可笑?”
黄兴说:“人言先生做事认真,一丝不苟,今果其然。黄兴领教了,黄兴也服先生了,你说平均地权便平均地权吧。”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宫崎说:“该喝酒了,你俩已经说了快四个钟头了。” 四样菜整整齐齐的摆着,汾酒的香气氤氲,但孙黄两人急于论辩,不动杯盏,其他人哪好意思捉筷。宫崎这么一说,孙、黄两人也不由笑了起来,见各人面前的杯中已倒满了酒,黄兴便端起酒,说:“好了,论辩让大家耽误喝酒了,如今我已服孙先生了,大家就可以喝了,来,为革命的早日成功干杯!”
众人一齐举杯相碰,大笑说:“孙、黄合作,革命岂能不成,干了!” 黄兴回寓,刘揆一等人还在寓内等着他。黄兴兴致勃勃将与孙文见面的情况说了,并重点说了华兴、兴中两会联合之事,征求大家意见。众人一听,愣了片刻,随即纷纷发表意见。
宋教仁、刘道一、曹亚伯等齐声说:“好,赞成两会合并,赞成孙黄联合!”
陈天华却面有忧色,说:“我听人讲,孙文目不识丁,是个文盲,他的兴中会人,多是桀骜不驯的会党人物,我们华兴会以留学生为主,和他们搅到一起,恐怕脾气不投,摩擦太多。”
黄兴笑道:“孙先生和我谈了三四个钟头,他的文才理论,恐怕你我之中无人可及。目不识丁之说绝对是保皇党诬蔑先生的说法。”说着将与孙文论辩革命理论的事讲了一番,大赞孙文的口才和见识。
刘揆一却说:“孙先生若坚持‘平均地权’,我便不参加合并后的新组织!简单的平均主义,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即时实现了,又能怎样,存了这种想法,中国就难以富强。”
一时大家议论纷纷,有说华兴会人多势众,不与兴中会联合的;有说联合归联合,华兴会仍然不解散的;还有人说新组织成立,大家自由入会,各取自愿。最后,多数意见认为不讲联合,以两会为基础新立组织,众人入不入新组织悉由自决,黄兴点点头同意了。但大家却异口同声说:“华兴会人多,新组织的领导,必须由黄大哥来担当。”
黄兴大笑,说:“兄弟们,联合之后便是一家,争什么领导权!孙先生奔走革命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