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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赋2-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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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首领一怔之下,全都红了脸,微微有些羞愧之意,好几位首领便避开秋瑾的目光,低下了头去。乌带党的裘文高心中尚自不服,欲待争辩,但和秋瑾的目光一触之下,顿生怯意,也忙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秋瑾继续说道:“我邀请各位到这儿,是要与诸君商量怎样配合安庆起义,此事关系光复大业能否一举成功,非同儿戏!两地配合不密,无论何处有了纰露,便将导致全盘计划落空,那时人员、意图暴露,清兵捕杀之下,我等势将再难以立足浙江,要重新部署起义,却又谈何容易!”

    终南会的首领张恭忙说:“秋女士,我等知错了。便请女士将筹思好的计划说了出来,大家好一起参详商议。”其他首领也忙说:“很对很对,便请秋女士先说出你的想法。”

    秋瑾便说:“我的意思:金华、义乌一带的会党最先发动,一举夺下金华、义乌、兰溪三座城池,这时浙江震动,清军必倾杭州之兵南下镇压,清军一离杭州,绍兴、宁波的会党立刻起事,趁势东向,夺占杭州。清军失了杭州重地,惊慌之下,军心不稳,此时我军南北夹击,清军内又有党人趁机反正,如此,可一战而击溃浙江的清军主力,这时,台州、云和、丽水等地的会党一齐起事,夺州占县,如此浙江大局便可粗定。浙江抵定,我们便可与安庆的义军合攻南京。请诸位商议,这个计划哪儿还有不妥之处?”

    各会党首领听了秋瑾的计划,佩服得连连叫好。他们开始所想的只不过是到处齐反、猛冲猛打的和清兵死拚,哪知秋瑾的计划竟有兵法谋略在内,一条一条讲得极有道理,当下没口子的称赞,在秋瑾的一再催促下,张恭、竺绍康等又补充了一些细节,这个计划便通过了。

    秋瑾接着宣布将各路会党编为八军,统称“光复军”,各军按“光复大汉,还我河山”八个字分别称为“光字军”、“复字军”等等,以徐锡麟为八军总统领,秋瑾自任协统,以竺绍康、张恭、吕熊祥、王金发等任各军分统,众人均无异议,吕熊祥却建议起义时光复军一律穿黑衣黑裤,大小头领均佩“汉”字肩章,作为标记,秋瑾点头同意。

    各项事情都商议确定下来后,秋瑾便催促各首领迅速回去,加紧准备起义事宜,并一再叮咛,八月七日由金华义乌一带的“汉”字军“大”字军首举义旗发难,在此之前其他各军一律不许妄动。

    各会党首领星夜兼程赶往自己的地盘,于兴奋紧张中忙碌的准备起义各事。秋瑾在大通学堂一面起草起义檄文,一面从学堂内挑选出五十名智勇兼备的学员,组成敢死队,命其先期秘密潜入杭州,当光复军进攻杭州之时作为内应,不过这时的光复军武器装备极差,秋瑾卖光了自己的首饰等物,也仅够给五十人的敢死队购买装备。秋瑾于是命王金发主持大通校务,自己孤身往走杭州、上海一带筹措经费。

    秋瑾前脚刚走,乌带党首领裘文高就聚集了几百人马,打出光复军的旗号,率众进攻嵊县县城。浙江巡抚张曾杨急派就近的清兵前往镇压,裘文高的人马却彪悍能战,打得清兵伤亡颇重,等省城的大队清兵赶到时,裘文高的人马就一哄而散,逃得不知去向。清兵打死了五名身穿黑衣黑裤、缀“汉”字肩章的光复军兵士,于是呈报了上去。

    巡抚张曾杨纳闷不已,猜不透穿黑衣黑裤的会党兵是什么来头,正自思量,武义县忽来电称,该县发现有人大量采购黑布,事属蹊跷,因此上报。张曾杨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惊之下,似有所悟,忙令武义县令速速抓捕采买黑布之人,严加刑拘。

    武义县令即刻派兵捉了采买黑布的汉子,刑拘之下,那汉子供称名叫聂李唐,身属双龙会徒众,因起义要以黑衣黑裤为标志,所以大量采买。县令大惊失色,一面电告巡抚知道,一面派兵捉拿龙华会首领刘耀勋。刘耀勋毫无防备下,轻易被捉了起来。严刑逼供之下,刘耀勋坚不吐实。其他龙华会众闻讯逃的逃、藏的藏,都寻不见踪影了。

    张曾杨坐卧不安,焦虑异常,明显感到浙江正有一场风暴在酝酿之中,即将喷涌而起,但风暴的源头却不知藏在哪儿,无奈下只好电令各府县广派密探、巡警,四处侦缉,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风吹草动。又命武义县再审刘耀勋与聂李唐,务必查出倡乱的源头所在。

    县令就又提审聂李唐,一顿毒打酷刑后,聂李唐回忆说:“绍兴大通学堂的会计赵卓是革命党。”赵卓曾到武义的龙华会宣传过革命,并与聂李唐谈过话,因此聂李唐认识他。

    张曾杨得了这条口供,立刻电令绍兴府派人严密监视大通学堂的赵卓,同时观察学堂内其他人可有异动。

    这时金华地区龙华会又出事了。却是龙华会首领徐顺达与本地一劣绅结冤甚深,此刻双方为争地产发生了械斗,徐顺达领人将劣绅打成重伤,因而被县衙抓捕入狱。龙顺达的助手倪金谋求以钱取保,县令不许,倪金便戟指骂道:“狗官,此时任你们猖狂,到了八月七日,让你们一个个脑袋搬家!”

    县令大惊,立刻抓了倪金拷问情由。倪金自知说露了嘴,心中害怕,哪敢再说,受了几场拷打也硬忍着,一句也不招供。县令无法,暂且将他羁押起来,将情况迅速报省。

    巡抚张曾杨忙下令将徐顺达的所有助手全部缉拿捕捉,然后拷问事情。县令派了兵马四处捕捉,龙华会的骨干人物却逃得干干净净,哪能捕住一个。

    此时秋瑾正在杭州筹款,得知金华、武义、嵊县等处的光复军因故暴露,或逃或散,原先商定的计划全被打乱。她也顾不上筹款了,急赴上海,欲从这儿乘船赶往安庆,请徐锡麟将起义日期推后,却在上海碰到了购买枪械的陈伯平与马宗汉。此时陈、马两人遵徐锡麟命已买好了六把手枪和一千发子弹,正要返回安庆,秋瑾便托他俩带话给徐锡麟,说浙江情况有变,请徐锡麟务必将起义日期推后。陈伯平、马宗汉答应一定将话稍到,同时请秋瑾速回浙江设法补救,将未被破坏的光复军另行组织,重新修订起义计划。

    秋瑾心急火燎的从上海又赶到杭州,却得到了更坏的消息:丽水、云和、兰溪、汤溪、浦江、温州一带的光复军,因叛徒蒋继云等的告密,已经全部暴露。清兵现在四处捕人,这一带的会党领袖全部出逃,会众也大部逃散,隐匿他乡。至此,八路光复军几乎全军溃散,只剩下了浙东的平阳党仍然组织健全,人员没被暴露,不过平阳党一直和乌带党联系紧密,裘文高带着乌带党一反,清军就对平阳党也严密监视起来了,首领竺绍康严命会众不可轻举妄动。

    秋瑾闻讯,如感五雷轰顶,猛然间四肢乏力,就要晕倒。硬撑着歇息一会,不觉悲从中来,就想放声大哭,但知局势危殆,不敢在杭州多呆,急匆匆坐了条乌篷船赶往绍兴,要和王金发商议如何收拾残局,船到萧山停下来打尖时,忽遇见了几位从杭州撤回来的敢死队员,他们告诉秋瑾:王金发已离开大通从杭州南下,沿路通知各地残存的会党力量、零星人马,命他们暂停起义准备,保存实力。这几名敢死队员也是受王金发之命,四处奔走联络逃逸躲避的会党人物。

    秋瑾听说王金发已着手收拾残局,心中略感有些慰籍,吁了口气出来。 敢死队员却又告诉她,大通学堂如今已处于绍兴府衙的严密监视之下,请她不要回大通了,另觅地方躲避。

    秋瑾心又一沉,脑中此刻昏沉沉,不知是急是忧,是悲是怒,似乎脑际空白一片,连说一句话也感觉无从措辞。她对那几个队员茫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随即吩咐船家开船,径直朝绍兴驶去。

    船到半路,秋瑾忽又命船家掉头南向,驶往浔溪镇,这儿的浔溪女校内,住着秋瑾最要好的朋友徐自华,她是不久才被秋瑾发展为同盟会员的。

    乌篷船驶过浔溪的半月桥,就看见女校的大门了。小船靠岸,秋瑾踉踉跄跄下了船,表情木然,走进女校的大门。

    正是黄昏时候,六月末的黄昏,残阳如血,热浪袭人,徐自华与妹子徐小淑在女校后院靠墙的一株老柳树下,一边弹着风琴一边唱歌。忽见秋瑾彳亍而来,姐妹俩忙起身相迎,秋瑾快走几步,向前一扑,伸开双臂将徐自华抱住,放声大哭。

    徐自华、徐蕴华大惊,齐问秋瑾何故痛哭。

    秋瑾哭过数声就止住了,擦干眼泪。徐自华又追问她何以伤心。秋瑾坐了下来,双手抱膝,面容惨淡,说:“我如今感觉日暮途穷,万念俱灰,只想放声一哭,但我又哭不出来。天苍地黄,吾道何穷!”

    徐自华知道秋瑾组织起义的事,并曾以妆箧相助,今见秋瑾情绪如此沮丧,情知起义之事遭遇挫折,当下忙出言安慰。

    秋瑾叹一声,说了会党纷纷暴露目标,被逼四散,起义已绝无可能的事。十六岁徐小淑这时捧了茶来,递给秋瑾。秋瑾忽然站了起来,说:“小淑弹琴,我欲舞一曲将军令,以抒怀抱。”

    徐小淑既是同盟会员,又是秋瑾的学生,闻言弹了起来,曲调悲壮苍凉。秋瑾拔出随身带着的倭刀,随曲而舞,俯仰挥劈之间,似乎自信与勇气又充溢周身。刀光里,秋瑾一个飞旋后仰,垂手抹开一缕晚照,低声唱道:

    “河山触目尽生哀,太息神州几霸才!

    牧马久惊侵禹域,蛰龙无术起风雷。

    头颅肯使闲中老?祖国宁干劫后灰?

    无限伤心家国恨,长歌慷慨莫徘徊!“

    一曲唱罢,秋瑾停舞直立,纵声长啸,声如猿啼。徐自华、徐蕴华悚然动容,一齐回首。 便在此时,墙外忽有人高声笑道:“鉴湖女侠一向豪迈爽朗,为何这一啸却悲凉如斯?” 秋瑾厉声问道:“什么人?”

    徐小淑忙出门去看,片刻功夫,领进来了一位步态款款,风韵绝佳的妇人,那妇人穿一袭淡绿裙子,有三十一、二岁年龄,微笑着一步步走来。秋瑾呆看半晌,忽然叫道:“芝英大姐,你却如何到了这里?”边叫边跑过去,抓住她的双肩乱摇。

    那叫芝英的美妇人笑道:“我在上海听你来了,却差一步没见到你,干脆就赶来浙江,到处寻你不见,知你在浔溪女校有好朋友,才赶来这里见你。”

    原来这芝英姓吴,乃是秋瑾昔年随丈夫王子芳客居北京时结识的挚友,性情高洁、雅好翰墨词章,后居上海,常协助秋瑾作联络与宣传工作,得知浙江会党起义受挫,遂赶来欲劝秋瑾到北京王子芳处暂避凶险。

    秋瑾当下将吴芝英徐自华姐妹相互介绍了,大家扰嚷客气了一番,秋瑾的情绪也好了许多,吴芝瑛便说明来意,请秋瑾北上入京,到王子芳处躲避一时。

    秋瑾摇头不匀,神情决绝,说:“宁愿战死沙场,绝不彩凤随鸦!” 吴芝瑛说:“王子芳是俗气了点,但——”

    秋瑾咬牙说:“不要提这个人,听见他的名字我就心生怨毒。以国士待我,我即以国士报之,以常人待我,我即以常人报之,恩怨分明,绝不与小人苟且。”

    吴芝瑛轻轻摇头,默然无语,一下子竟想不出该怎样措辞。徐自华叹口气,忽吟诗道:

    “如何谢道蕴,不嫁鲍参军。”

    徐小淑去房内沏茶去了,吴芝瑛、徐自华与秋瑾对坐。秋瑾微笑道:“好怀念过去与你俩交往的那些日子,河边步月、秋日对句,如今这些都如风似烟永远去了,真让人怀念留恋。”

    吴芝瑛、徐自华摇头说:“这样的日子还有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秋瑾说:“芝英姐,自华妹,我欲咱三人结成盟姊妹,以纪念此生与你们渡过的快乐时光,你俩可愿意?”

    徐自华喜道:“好啊,咱三人便结拜起来,也是后世的一场佳话。” 吴芝瑛却说:“秋瑾妹子,我看你情绪极坏,已萌死志。你要和我们结拜,只是给自己找点慰籍,是否这样?”

    秋瑾大笑,说:“到底是大姐,什么也瞒不过你,就算是这样吧。我最爱西湖的妩媚,我若真死,愿埋骨湖畔,春看红桃绿柳,秋赏红叶残荷,两位姊妹当记住此话,他日助我了此心愿。”

    吴芝瑛沉吟不语,徐自华却郑重点头,说:“我知你心志,若真有哪一日,我一定助你了结此愿。”

    秋瑾喜道:“死能如此,夫复何憾!”于是拉了吴芝瑛、徐自华起身,三人在垂柳下跪地对拜三次,结为异姓姊妹。

    此时徐小淑托了茶具出来,看见三人如此模样,笑了起来,说:“恭喜三位,请每人再来一杯清茶,以茶代酒,好祭奠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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