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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
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卑休絮烦。
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
天气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当日行的路都
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
约行了二十馀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
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教你早歇!”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
彩,其实那热不可当。
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
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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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
赶过前面冈子去,却再理会。”正行之间,前面迎着那土冈子。
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
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你便利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
去。
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
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下喘气。
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
见他罪过!”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
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
停脚!”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
吓人!”老都管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杨志道:
“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
处。敢在此歇凉!”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他二十棍!”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
数内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
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
疼痒!只顾逞辩!”杨志骂道:“这畜生不殴死俺!只是打便了!”拿起藤条,
劈脸又打去。
老都管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公时,
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
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得地逞能!
休说y甯O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的,心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
打,是何看待!”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
道途路上千难万难!”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
弄!”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
日天下怎地不太平?”杨志却待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
舒头探脑价望。
杨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
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赶来看时,只
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六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
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着一条朴刀。
见杨志赶入来,七个人齐叫一声“阿也,”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等是甚么人?”那七人道:“你是甚么人?”杨志道:“你
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那七人问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
纪,那里有钱与你!”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那七人道:“我等
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
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
别无甚财务,只顾过冈子来。”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
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有人上冈子来。
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
”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
因此赶来看一看。”那七个人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杨志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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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老都管坐着,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
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老都管别了脸对众军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
都是没命的!”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
此走。”众军汉都笑了。
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
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冈子来;唱
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那汉子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松
林里头歇下担桶,坐地乘凉。
众军看见了,便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什么东西?”那汉子应道:“是
白酒。”众军道:“挑往那里去?”那汉子道:“挑出村里卖。”众军道:“多
少钱一桶?”那汉子道:“五贯足钱。”众军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
买些吃?也解暑气。”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喝道:“你们又做甚么?”众
军道:“买碗酒吃。”杨志调过朴刀杆便打,骂道:“你们不得洒家言语,胡
乱便要买酒吃,好大胆!”众军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
你甚事?也来打人!”杨志道:“你这村鸟理会得甚么!到来只顾吃嘴!全不
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
志冷笑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早是我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般没气
力的话来!”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客人提着
朴刀走出来问道:“你们做甚么闹?”那挑酒的汉子道:“我自挑这个酒过冈
子村里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个客
官道我酒里有甚么蒙汗药,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那七个客人说道:
“呸!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来是如此。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正想酒来解
渴,既是他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道:“不卖!不卖!”这七
个客人道:“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我们须不曾说yA。你左右将到村里去卖,
不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打甚么要紧?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便又救
了我们热渴。”那挑酒的汉子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
——又没碗瓢舀吃。”那七人道:“你这汉子忒认真!便说了一声,打甚么要
紧?我们自有瓢在这里。”只见两个客人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
出一大捧枣子来。
七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
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
七个客人道:“正不曾问你多少价钱?”那汉道:“我一了不说价,五
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一个客人把钱还他,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兜了
一瓢,拿上便吃。
那汉去夺时,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去,那汉赶将去。
只见这边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将出来,手里拿一个瓢,便来桶里舀了
一瓢。
那汉看见,抢来劈手夺住,望桶里一倾,便盖了桶盖,将瓢望地下一
丢,口里说道:“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头识脸的,也这般罗噪!”那对过
众军汉见了,心内痒起来,都待要吃。
数中一个看着老都管道:“老爷爷,与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
他一桶吃了,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润一润喉也好,其实热渴了,没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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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处。老爷方便!”老都管见众军所说,自心里也要吃
得些,竟来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客人已买了他一桶吃,只有这一桶,胡乱
教他们买吃些避暑气。冈子上端的没处讨水吃。”杨志寻思道:“俺在远远处
望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当面也见吃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们
半日,胡乱容他买碗吃罢。”杨志道:“既然老都管说了,教这厮们买吃了,
便起身。”众军健听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
那卖酒的汉子道:“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众军
陪着笑,说道:“大哥,直得便还言语?”那汉道:“不卖了!休缠!”这贩
枣子的客人劝道:“你这个鸟汉子!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忒认真,连累我们
也吃你说了几声。须不关他众人之事,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那汉道:“没
事讨别人疑心做甚么?”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将这
桶酒提与众军去吃。
那军汉开了桶盖,无甚舀吃,陪个小心,问客人借这椰瓢用一用。
众客人道:“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众军谢道:“甚么道理!”
客人道:“休要相谢。都一般客人。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众军谢了。
先兜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杨提辖吃一瓢。
杨志那里肯吃。
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
两个虞候各吃一瓢。
众军汉一发上。
那桶酒登时吃尽了。
杨志见众人吃了无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气甚么热,二乃口渴难煞,
拿起来,只吃了一半,枣子分几个吃了。
那卖酒的汉子说道:“这桶酒被那客人饶了一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
今饶了你众人半贯钱罢。”众军汉凑出钱来还他。
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山歌,自下冈子去了。
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立在松树傍边,指着这一十五人,说道:“倒也!
倒也!”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厮觑,都软倒了。
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把车子上枣子都丢在地
上,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内,遮盖好了,叫声“聒噪”,一直望
黄泥冈下推去了。杨志口里只是叫苦,软了身体,挣扎不起,十五个人眼睁
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这金宝装了去,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
我且问你∶这七人端的是谁?不是别人,原来正是晁盖,吴用,公孙
胜,刘唐,三阮这七个。
却才那个挑酒的汉子便是白日鼠白胜。
却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子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
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叫人死心塌地,次后
吴用去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只做走来饶他酒吃,把瓢去兜时,药已
搅在酒里,假意兜半瓢吃;那白胜劈手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
那计较都是吴用主张。
这个唤做“智取生辰纲。”原来杨志吃得酒少,便醒得快;爬将起来,
兀自捉脚不住;看那十四个人时,口角流涎,都动不得。
杨志愤闷道:“不争你把了生辰纲去,教俺如何回去见梁中书,这纸领
状须缴不得。”— — 就扯破。”— — “如今闪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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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去?不如就这冈子上寻个死处!”撩衣破步,望着黄泥冈下便跳。
正是∶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毕竟在黄泥冈上寻死,性
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卑说杨志当时在黄泥冈上被取了生辰纲去,如何回转见得梁中书去,
欲畏就冈子上自寻死路;却待望黄泥冈下跃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脚,
寻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
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今日寻个死处,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
会。”必身再看那十四个人时,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杨志,没有挣扎得起。
杨志指着骂道:“都是你这厮们不听我言语,因此做将出来,连累了洒
家!”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