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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大鹦鹉小心地收起碟子,吐了吐舌头,说,这是流云居!这里会说话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大师兄!凡是这里的女仆姬妾、活在流云居里的女人,都不会说话。所以,我很寂寞。所以,我将你带回来,就是想要个伴。偷偷告诉你,我快被憋疯了。
她说这些汉话的时候,依旧带着微微的生硬,但是,也算流利。只是仍带着异族人特有的古怪音调。
我喝了她递给我的水,继续打饱嗝,我说,大鹦鹉,你和你大师兄,从哪里能挑那么多哑巴女仆啊?你们俩有特殊嗜好?
绿衣大鹦鹉撇了撇嘴,说,我不叫大鹦鹉,我叫绿涯!然后,她似乎很紧张地看了看四下,悄声告诉我,仿佛在说一个巨大的秘密一样,她说:她们都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流云居里的规定,凡是进了流云居的女人,都将被割掉舌头!
绿涯最后一句话,吓得我口水都喷了出来,我说,什……什么?割掉舌头!
绿涯看了看我,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思是,怎么样?怕了吧!都告诉你不要大声说话了!好心保护你,你都不知道!
我说,绿豆芽大姐,你不把我和稻草堆一起点燃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一个专门割女人舌头的鬼地方!难道你是被我那顿臭骂给刺激了吗?你嫉妒我的舌头能吐莲花还是怎么着?
绿涯急忙捂住我的嘴巴,紧张地看了看窗外,她说,天啊!你就不能小声说话!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屋子里还有一个会说话的女人!如果你被发现,就会被拉出去割掉舌头,我帮不了你!老天爷也帮不了你!
说到这里,她的大眼睛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让人忘记了她的脸有些过长,所有注意力,只停留在她美丽如歌的眼睛上面。随后,她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因为整天对着流云居里这些沉默的美丽木头们,快被憋疯了,才冒险将你带回来的!我没有想害你的意思!
我看着她落落寡欢的样子,突然同情起她来,常年都同一群哑巴在一起,确实有蛮痛苦的。我问她,既然,你都这么怕孤独,为什么还要将她们的舌头割掉啊?你是不是有自虐的倾向啊?
绿涯摇摇头,说,用你们汉人的话,我不过是寄人篱下。自从四年前师傅……师傅被人刺杀,师姐紫涩自杀殉教,我便独自一个人,带着玲珑小宝,从塞外,寻入中原,投靠了大师兄。
她说到师傅二字的时候,声音轻轻哽咽了一下,似是无尽的悲伤,但眼睛中,却依然尽是无限崇敬之情,仿佛在膜拜自己心中不可亵渎的神邸一般。
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的大师兄一直都是一个怪人,流云居就是他作怪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会如此对待这些无辜女子。他总是说,女人的舌头是世间最刻毒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冷颤,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看了看我,眼底里一片幽幽森凉。她说,天啊!你知道吗?每个女人的舌头,都是大师兄……亲……亲手割掉的!
我一听,不禁毛骨悚然。眼前出现一副骇人画面:一个面目冷漠的男子,一手握利刃,一手捏住一妙龄女子的下巴,任凭她哀求挣扎,也不为所动。瞬时,刀光如闪电掠过,血花崩落,片片凋零,一同凋零的,还有那少女莺啼一样的声音和她温柔的舌尖。
但是人吃饱了,必然会撑得没事干,想出一些馊点子!当下我就在毛骨悚然之后,很是豪气冲天地说,既然你大师兄这么凶残,那么干脆,今晚咱俩就合伙将他杀死吧!
我的话,让绿涯吃了一惊,继而,她笑,说,天啊!你知道不知道,是那些女人心甘情愿的被他割掉舌头的!
啊?我吃惊地看着绿涯,确定她不是开玩笑。
绿涯笑了笑,说,而且,我相信,你若是见过他一眼,便永远无法对他下毒手的。说到这里,她脸颊微微一红,斜了我一眼,笑,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我想,如果你见到了我大师兄的话,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他对你笑,你会为了留在他身边,舍弃自己的舌头的;如果他抱过你,那么,即使为他死掉,你也会心甘情愿,含笑死去。
你……你大师兄……难道是传说中的那个西天胖佛祖吗?这是我听完绿涯的一席话,得出的结论。
绿涯摇摇头,说,对于女人来说,我大师兄虽不是佛,但却是她们的心头之魔!逃不掉的劫数!
我看了看绿涯,心下一凉,我说,喂喂喂!你不会也是着魔了的那个吧?
我确实担心,既然她口中的大师兄是这般迷人,作为他的师妹,他身边最亲的人,应该是最早着魔的那一个。虽说是害怕寂寞,找我为伴。要是她着魔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将我奉献给她那割人舌头不眨眼的大师兄了呢!
绿涯笑了,说,我心里自然不会有魔,因为我心里……有佛!说到这个佛字时,她的脸上荡起淡淡红晕,一副欲语还休的小女儿表情。
我耸耸肩膀,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魔”都有让这可以让万千女子为他奉献舌头的魅力了,那绿涯口中的“佛”呢?
我的魔,是天下美食!
来吧,美味佳肴,我愿意为你奉献我的舌头!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都绿了,口水都流了出来。
绿涯吃惊地看了看我,说,天啊!你是不是没吃饱啊?
我也学她欲语还休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这么喜欢“天啊”“天啊”的说话,弄得我以为自己不叫丁小仙,而叫丁小天。这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说,绿涯,你那个神奇的大师兄怎么称呼啊?
绿涯转身给我拿点心,翠衫长带,轻轻回眸,盈盈笑道:江湖人称,简钺公子,便是我师兄。
这是轮到我说:天啊!是他……
我的话音未落,门已悄然被推了开来。一个男子的磁铁一样的声音透过大厅,传到了绿涯的闺阁之内,顷刻之间,整个房间似乎在他温柔的声音里长出了花朵,他说:绿涯,你在吗?
正在同我说话的绿涯,突然失了神,脸色一沉,小声念道,天啊!不好!我大师兄来了!
九、人似秋鸿去无信,事如春梦亦无痕
绿涯慌了,我可不能慌。
虽然,那句“简钺公子”让我愣了一下,但,为了我的舌头,我也得保持镇定。所以,我忘记身上的疼痛,迅速钻入床底。顺便悄悄将逃婚时穿出来的大靴子,给一并挪进了床底。
绿涯慌忙地迎了出去,掀开帷幔,只见到大厅里已端坐着一男子,突然,面如桃花,声如欢雀,说,天啊!大师兄!你回来了!
此时此刻,传说之中的简钺公子,离我只有一丈多点的距离,端坐在大厅之中;而我,卧在绿涯的绣床之下。
好奇!该死的好奇!
一颗好奇的种子此时此刻,在我心里做死地扑通!我太想见见这个传说之中,美貌如刀,可以行凶的男子。
所以,舌头,你恨我吧!
我悄悄地从床底爬出,悄悄地一个跟头翻到了拱壁处,隔着帷幔,看着大厅之中,那个端坐着的男子,身边众多美奴垂手相立,个个都是满眼甜蜜温柔地望着坐上的他。
他截玉一般的手指,正握着一杯清茶,茶香袅袅间,绿涯欢快地迎了上去,喊他大师兄,你回来了!
他回眸,墨玉一样的长发落在了华美的衣襟之上,双唇沾笑不沾尘,轻轻一句:绿涯。茶香缭绕之间,唇红齿白如同一种邪恶的蛊,让人心如擂鼓。
我顿时愣住了。
眼前男子,任是面无表情都似眉眼含情,笑如春风拂柳,怒如雪落薄冰。英挺之气之下,不减柔靡邪气之美。若说,他身边那些花团锦簇的美丽女仆如同盛夏的妖艳花朵,那么他的存在,却令这满园花朵失尽了颜色。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传说之中,所有女子都为之迷情,所有男子也为之迷魂的简钺公子身上,确实有一种,男人很难具有的妖邪之气。
所谓,妖邪,用在他身上,并非诋毁之辞!只是,没有任何词语,能如同“妖邪”二字一样,形容出他身上那种勾魂摄魄的诡秘气质。
他回眸,眼睛如同洌泉般明澈,却别有幽湖之迷离。而且这双眼睛里流淌着一种叫做“聪明”的讯息,仿佛只消一个对眸,就可以看破你所有心事。
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正含笑注视着绿涯。
原来,世间之上,确实有这般男子,一顾,可以让你甘心为其失声;一怜,可以让你情愿为之忘死!
他看着绿涯,手合茶杯,似笑非笑地问道,绿涯,我随史将军出征这段日子,你没有给我惹事吧?
绿涯撅了撅嘴巴,冲着简钺撒娇,说,天啊!大师兄,你不在家,都闷死人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简钺公子看了绿涯一眼,微眯着眼睛,斜望了周围,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轻声说了一声:哦?
绿涯见简钺公子的神情有变,不禁紧张起来,生怕被发现自己绣床之下藏了人,便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煞有介事地看着他,说道:大师兄,你知道吗?这些日子,京城里出现太多可怕的事情了。好多少女无端失踪,然后惨死。江湖之上,大家都说是被一年轻美妇给掠去杀死了,那美妇传说中叫“梦夫人”,专门走入少女的梦里,杀人。我最近正和玲珑小宝全力调查这个“梦夫人”呢!
这些少女被杀,多年间,江湖上已经有过太多版本出现了。所以,简钺公子看着绿涯,问道,怎么最近又出现了“梦夫人”的版本?那绿涯,你也相信“梦夫人”梦里杀人之事?
绿涯点点头,虽不相信,但是,想想,那么多少女无端死去,而且都在睡梦之中便离奇消失,然后死亡的。想想,我和玲珑小宝一致认为——也只有在梦中杀人的“梦夫人”才能做到!
拜托!绿涯大姐,我们都知道你对着那些哑巴快要寂寞疯了!但是,怎么说,你也不能把自己和玲珑小宝这头毛驴放在一起吧?还“和玲珑小宝全力调查”!还“和玲珑小宝一致认为”!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简钺公子不语,可能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师妹开口闭口的“天啊”“玲珑小宝啊”之类的话。他斜眼看着身边那些如花一样美艳、却如石雕一样静默的女侍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江湖传言,你也相信?之前,他们不是在说,这些惨死的少女是被掠入了皇宫,皇帝年老,为延续生命,用少女之血修炼丹丸吗?江湖上不是还传说,说是我专门残杀无辜少女,只为了用她们的鲜血濯足,借此养生吗?
我看着他身边那些脸上毫无表情的女侍,想起她们楚楚可人的檀口之中,早已是空荡荡的,心里就一阵阵的冷。
一旁的绿涯瘪了瘪嘴巴,说,不管怎样,至少你随史大哥出征这三个月,大家现在已不再将这些少女失踪的事情,猜测到你头上来了!我和玲珑小宝就很开心了!他们说是“梦夫人”入梦杀人,我就是相信!玲珑小宝也很相信!总好过他们诬蔑师兄你身上好!
简钺公子看着绿涯,唇角含笑,江湖之上的事情,由它去吧!不必搁在心上自苦。
自苦?
绿涯喃喃着这最后的两个字,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简钺公子,她咬了咬嘴唇道,大师兄,自苦的是你!你明明是喜欢宋绯凉姑娘的,你明明是心里有她的。你们两人明明相遇在先,明明彼此有情意,你却为了什么朋友之情,兄弟之义,将她生生推给了史大哥!
其实,这份抱怨,一是抱怨简钺公子对宋绯凉太寡情;二是抱怨简钺公子寡情就寡情吧,还要把她和玲珑小宝的史大哥给拉进来。
那一刻,简钺公子愣了。他的眉目定格在那一瞬间,镌刻成画。
月色之下,他突然想起那个笑容嫣然的女子,喜着红衣,长袖善舞,眉目之间几分薄凉之情。
宋绯凉?
宋绯凉!
我在帷幔之后,一边偷偷看着简钺公子的脸色变化,一边偷偷念叨着这个名字!这已经是我这些日子第几次听到别人提这个名字了?
第一次,在简钺公子的车辇过去之后,一群人相互议论,他们说,宋绯凉,史笑燃史大将军的最爱红颜。这一次,绿涯嘴里,宋绯凉又成了简钺公子的心头好,只不过拱手相让给了自己生死至交。
此时的简钺公子,似乎沉陷在某种回忆里,他身边的女侍帮他换去冷掉了的茶水,只听他轻轻一声叹息——
人似秋鸿去无信,事如春梦亦无痕。
就在他叹息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这个有着残忍的断少女之舌癖好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