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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络时代,我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姓氏——网络,而使每个人相区别的便是由不同数字串或域名构成的名字,以及在这名字下出现的、分类清晰的有关我的一堆数据化资料。
毫无疑问,这个我是数字化的产物,我的个性就是统计学的一个单位!
我的个性或其他人的个性就是可以被数据化的一切。这就是我与其他人的共同点。
清晨醒来,我迷迷糊糊听VOA新闻:非洲扎伊尔一个难民营中有5000胡图族难民奇怪地失踪了,记者猜测他们可能被秘密屠杀了。……中国南方两列客车相撞,死亡90多人,伤300余人。新闻关心的只是数字化的人!
同样,网络服务关心的也是数据化的人。至于我那些没有数据化或很难数据化的特征,它是不予承认和理睬的。套用萨特的说法,每一个我都被投入数字化的盐酸池中销解掉了。这就是数字化时代对我的共同理解。
我是终端,他人是X
人是喜欢给自己命名的动物。
我们除了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或绰号,还有一些社会性的公共名称。我在这些公共名称中与这些或那些他人组成了一些社会学意义的团体、阶层。每一个我都是许多公共名称的集合。比如,我是老板,一个管理专家或决策者,一个网球或高尔夫球俱乐部的成员,一个高消费者(这意味着我有公寓或别墅,住总统套间,开着豪华车),等等。这些公共名称从各方面刻划了我的身份。
在网络时代,我不仅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数据化的名字,也得到了一些新的公共名称。如果我上网,那就是一个网民(Netizan),或者用那位专门用虫子给人命名的《北京晚报》记者刘一达的术语:一个网虫;如果我没上网,那就是当代印第安人。在商家眼里,我是用户;如果我迷上了网络,那就是网络瘾君子;如果我一门心思地想破译别人的密码、窥视别人或社会机构的隐私,那就是一个黑客。类似的名字不胜枚举。在公共名称中,我不仅是我,也是庞大的他人世界中的一员。这里出现了我与他人的关系。
在网络时代赋予我们的公共名称中,我更喜欢与我的电脑分享终端这个名字。
考虑到网络的终端通常是一些主机,那么把我和我的电脑称为终端的终端也无所谓。因为终端一词确定了我与他人的平等关系,确定了我与网络世界的关系,它更易于表现我的独特位置。
其实在这个包含近60亿人口的庞大世界中,我向来就是个终端;面对经过数千年流传到我们时代的历史文化传统,我不也是个终端吗?我作为终端坐在电脑面前,享受着一种孤独的甜蜜。哲学家说:人只有在孤独时才是最不孤独的,我在网络世界中为这句箴言找到了最恰当的注脚。幽然独处的我面对着一个由网络展开的色彩斑斓的巨大世界。我在这里结识新伙伴、索取新信息。整个世界像是为我一个人而存在——万物皆备于我!在传统生活中,我居住的他人世界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个是我熟悉的世界,它由我的家庭、朋友和熟人所组成。心理学家称,由于人们的心灵和情感有限,这个与我亲近的世界通常不会超过100个成员。
另一个世界庞大而遥远,那是一个纯粹的他人世界,也可以称为陌生人的世界。我们外出旅行便常常要与路人打交道,与许多人萍水相逢。正因为这样,传统伦理重视亲情、爱情或友情,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然而,当我成为一个网络终端后,陌生人的世界突然离我们很近。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在这里与不同国籍的人品茗交谈,给不同的组织或机构发E…mail,向不认识的人发送文件、图片或其他资料。陌生人的世界不但离我们很近,而且也与我们很亲近。人们常用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句话来描述网络交流的美妙之处。
1996年初,清华大学一位女同学忽然身罹奇症,她在北大的朋友通过E…mail向世界发出咨询,很快就获得了数以万计的信息。其中一位外国专家诊断该病为中毒。这对医院的最后诊断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作用。E…mail由此在国内声名大噪。但心理学家从另一个角度警告说,当人们在网络上与遥远的人群亲密交谈时,他们往往对自己周围的人和事日益冷淡、视若无睹,有人说这叫电脑幽闭症。
1996年《中国青年》第5期上一篇题为《电脑:启动我》的文章就表达了这种忧虑:一些'交互网'上的动物整天与电脑为伴,缺少(网络外的)交流和运动,身心往往受到严重影响。(长此以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会变得更加冷漠和疏离。内心日益空虚和枯萎的现代人,是不是最终也会变成Internet上的一台无所不能却又默默无语的电脑机器呢?有趣的是,我们从上面这一正一反的网络故事中发现:网络居民在人际交流中似乎遵循着舍近求远的原则:对身边的一切无动于衷,对遥远的事情充满热情。
这真是人类生活中的一个怪现象!
其实,这种舍近求远的交流并非网络交流中独有。在现代商业社会中,任何推销商都揣着一个几乎容纳了整个陌生人世界的联系簿或名片夹,他们习惯于同陌生人狂饮豪欢,但却腾不出时间来与家人共进晚餐。此外,许多人对周围的人封闭情感、充满戒心,但却可以慷慨地向报刊上报导的各种不幸者或希望工程捐助钱物,表现出极大的、真诚的同情心。这似乎正应了民间中的一句俗话:远亲近臭。
那意思是说,人们离得太近了,反而容易看到对方的疮疤,受到对方的误解或计较,反而得不到应有的关怀和尊重。一旦拉开距离,人们更容易享受到毫无功利的情谊,而且由于这情谊来自远方,那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在网络上,他人离我们更近!
不过认真追究起来,除了上述这些经典故事之外,网络上大量与他人的交流只具有近而远之的社交性质:我频繁地与一个个他人相遇,就像在鸡尾酒会或party上与人们初次见面一样——不是为了认识和熟悉他们,而只是为了交流一些我和他碰巧有兴趣的话题。这些话题不深不浅,保持着一种彬彬有礼的热情或冷淡。在这些话题之外,他人可以一直是个未知数X。同样,对他人来说,我也不过是众多他人中的一个X。这种交流安全、新奇但却没有深度。
墨西哥著名作家马尔克斯曾给不朽下过这样一个定义:不朽就是长久地活在陌生人心中。
同样,我们似乎也可以说:网络交流就是与无穷无尽的陌生人没完没了的交谈。这似乎反映了现代人的一个心理特点:他们喜欢交流,但更喜欢有距离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式的交流。彬彬有礼的冷淡就是这种人际关系的准则。把每一次邂逅当做一次相识,又把每一次相识变成一次邂逅。对一个人说不同的话,又对不同的人说相同的话。这不仅是网上交流的一种模式,也是现代社会交流中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
我有一位朋友在线上聊天时作过一个实验:每当同一个人交谈后,他总象是恍然大悟地问一句:Hi,我们好象不是初次见面,你上次用的名字是不是XXX?结果有几个人回答说:可能是的吧?但我不能肯定上次用的就是这个名字。这种交流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缩短我与他人的距离,但它是以我的他人化为代价的。
不必面对面
网络上有一个WWW软件,现代交流理论也有一个WWW三要素:即Who 、What和Whom。翻译过来就是:谁、说什么和对谁说。这三个要素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交流过程。
在日常生活中,交流的主要方式总是对话。对话者最起码是两个人,即我与你。换句话说,我与他人没有直接意义的对话。因此,法国思想家列维纳把我与你当做一个重要的生存问题,在他看来,我与你的最本质特征就是面对面(face toface)。
面对面的交流很直接,每个对话者都与对方面面相觑。我不仅听你说话,也看你的姿态和眼神,所以中国古人才有胸中正,眸子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焉的判断。交流的目的决不仅仅为了过说话和写字的瘾。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所谓求其友声,就是寻求心灵的接近和理解。理解就是就是直指人心的交流。在英文中,理解一词是understanding,这个词的后半部分standing 指的是表面媒介物,如语句、文字或表情,而under则指向媒介物背后的东西,即意思。比如听话听声,锣鼓听音,这声和音就是一句话蕴涵的意思。听不出这意思就是不理解。
在许多人看来,网络实现了个人对个人的直接交流。前些天在外刊上看到了一个词:PCSpace(PC 空间),有人把它直接理解为Personal Space (个人空间)。一般来说,这种理解是不错的。PC 空间不就属于每个人吗?或许根据这种理解,我的朋友认为,PC to PC的网络交流方式,意味着person toperson(个人对个人)的交流。这里消除了传统中介媒体的代理权,使人与人的交流更加直接化和个人化。不过在我看来,PC对PC的交流恰恰使个人对个人的交流失去了面对面的特征。人通过PC机交流,如果他愿意的话,PC就成为他的面具。《中国青年报》上有一篇题为《上网的感觉》的文章,作者愉快地说:许多人问我初次上网的感觉,我说,很有意思,有点像做地下工作似的,也有点像与一帮蒙面人交谈。我的回答得到了许多人的附和,他们说他们也有大致一样的感觉。对此,那位写《京城网虫儿》的刘一达先生说得更明确:几乎所有网员在网上都不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他们只有用英文拼写的化名,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网名'。有的甚至不透露自己的性别、年龄、职业。有人说:在网上做人很容易,……你可以撕去许多伪装,当然也可以披上许多伪装。使用假名或匿名也许是现代社会的时尚之一。有个诈骗犯落网后,一位记者采访他问:你为什么用假名?他竟振振有词地反问道:许多作家写文章都用笔名,我为什么就不能用假名呢?显然,这个骗子尚不知网络为何物,否则他会更有理由了。难怪网络上会出现黑客一类蒙面大盗,在一个蒙面人社会中,任何人不是都有蒙面抢劫的嫌疑吗?我有时候很喜欢琢磨一些网络活跃分子的名字。如Anywhere,它的意思是随便是哪儿;All,用北京土话说就是爱(是)谁(是)谁,也就是管我是谁!这两个名字显然把我埋没在随便什么地方或什么人之中。
还有LQLQ这个名字,它的意思无疑是遛遛即过客。总之,这些名字的共同含义是:
你别想找到我!
许多带着面具的人即使真诚地面对面,也只构成一台热闹的假面舞会。在这个舞会上,我所面对的你和你所面对的我都消失了,我们都成了似曾相识的他人。
这种假面舞会上不乏佳话:报载有两个叫做青梅和竹马的年轻人在网上成为莫逆,他们终于耐不住蒙面交流的障碍,于是要在网络外认识一下。结果发现两人是同一个公司里的同事。我不知道他们在以前共事时为什么没有成为恋人,也不知道他们摘下假面后是否依然感觉良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只有在面对面后,他们才可能是认真的。更为麻烦的是,在假面舞会上,人们既然可以随意地伪装自己,也可以随意地编造故事,这就不免让我们对网上所有美好的事情就抱以似信非信的态度。中国的网民大都知道1996年初在赢海威情感小屋栏目中发生的一件感人故事:一位名叫Rose(玫瑰)的年轻姑娘,从小患有心脏病和血液病。她在20岁攻读外贸专业时,意外地发现自己患有脑瘤。不愿连累父母的姑娘只身出走,到北京一家公司打工。然而祸不单行,她又因煤气中毒而瘫痪了。在生命的最后14天,她主持了情感小屋专栏,留下了几篇哀婉动人的绝唱。她最后告诉人们:请记住我的名字叫小雪。Rose的故事打动了许多网民,直到这朵美丽的玫瑰在多雪的冬天中凋谢以后,他们仍在痴情地打听着她的消息。这个故事最初深深打动了我。但在一次与朋友交谈时,他却打着哈哈说:你何必这么认真?一个身患绝症的少女,一个为她治病倾家荡产的男友,连同少女那美丽的网名Rose和纯洁的名字小雪,所有这一切多像茨威格《同情的罪》或电视剧《血疑》的复制品。这绝对是个再古老不过的故事!这真是亵渎之语,但我却挑不出它的毛病!事实上,除了新闻报导中说这是一个发生在网络上的真实故事之外,我怎么也看不出它真实在哪儿。那位玫瑰小姐和提供她弥留时刻故事的人一直隐身在网络后面。除了那些由漂亮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