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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苦,但见前面街头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一队官兵正在巡查。
胡斐忙折向南行,走不到半里,又见一队官兵迎面巡来。他心想:“福大帅府有刺客之
事,想已传遍九城,这时到处巡查严密,要混到郊外荒僻的处所,倒是着实不易。”但听得
背后人声喧哗,又是一队官兵巡来。
胡斐见前后有敌,无地可退,向程灵素打个手势,纵身越墙,翻进身旁的一所大宅子。
程灵素跟着跳了进去。落脚处甚是柔软,却是一片草地,眼前灯火明亮,人头汹涌。两人都
吃了一惊:“料不到这里也有官兵。”听得墙外脚步声响,两队官兵聚在一起,在势已不能
再跃出墙去,只见左首有座假山,假山前花丛遮掩,胡斐负着马春花抢了过去,往假山后一
躲。突然间假山后一人长身站起,白光闪动,一柄匕首当胸扎到。胡斐万料不到这假山后面
竟有敌人埋伏,如此悄没声的猛施袭击,仓卒之间只得摔下背上的马春花,伸左手往敌人肘
底一托,右手便即递拳。这人手脚竟是十分了得,回肘斜避,匕首横扎,左手施出擒拿手
法,反勾胡斐的手腕,化解了他这一拳。最奇的是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始终一言不发。胡
斐心想:“你不出声,那是最妙不过。”耳听得官兵便在墙外,他只须张口一呼,那便大事
不妙。
两个人近身肉搏,各施杀手。胡斐瞧出他的武功是长拳一路,出招既狠且猛,武功造诣
竟不在秦耐之、周铁鹪一流之下,何况手中多了兵刃,更占便宜。直拆到第九招上,胡斐才
欺进他怀中,伸指点了他胸口的“鸠尾穴”。那人极是悍勇,虽然穴道被点,仍飞右足来
踢,胡斐又伸指点了他足胫的“中都穴”,这才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程灵素碰了碰胡斐的肩头,向灯光处一指,低声道:“像是在做戏。”胡斐抬头看去,
但见空旷处搭了老大一个戏台,台下一排排的坐满了人,灯光辉煌,台上的戏子却尚未出
场。其时正当乾隆鼎盛之世,北京城中官宦人家有甚么喜庆宴会,往往接连唱戏数日,通宵
达旦,亦非异事。
胡斐吁了口气,拉下那汉子脸上蒙着的黄巾,隐约可见他面目粗豪,四十来岁年纪,低
声道:“这汉子想是乘着人家有喜事,抽空子偷鸡摸狗来着,所以一声也不敢出。”程灵素
点了点头,悄声道:“只怕不是小贼。”胡斐微笑道:“京师之中,连小贼也这般了得。”
心中暗自嘀咕:“瞧这人身手,决非寻常的鼠窃狗盗,若不是存心做一件大案,便是来寻仇
杀人,也是他合该倒霉,却给我无意之间擒住了。”程灵素低声道:“咱们不如便在这大户
人家寻一处空僻柴房或是阁楼,躲他十二个时辰。”胡斐道:“我看也只有如此。外边查得
这般紧,如何能够出去?”便在此时,戏台上门帘一掀,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寻常的葛
纱大褂,也没勾脸,走到台口一站,抱拳施礼,朗声说道:“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弟姊妹请
了!”胡斐听他说话声音洪亮,瞧这神情,似乎不是唱戏。又听他道:“此刻天将黎明,转
眼又是一日,再过三天,便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会期。可是咱们西岳华拳门,直到此刻,还
是没推出掌门人来。这一件事可实在不能再拖。如何办理,请各支派的前辈们示下。”台下
人丛中站起一个身穿黑色马褂的老者,咳嗽了几声,说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咱
们西岳华拳门三百年来,一直分为艺字、成字、行字、天字、涯字五个支派,已有三百年没
总掌门了。虽说五派都是好生兴旺,但师兄弟们总是各存门户之见,人人都说:‘我是艺字
派的,我是成字派的。’从不说我是西岳华拳门的。没想到别派的武师们,却从不理会你是
艺字派还是成字派,总当咱们是西岳华拳门的门下。咱们这一门人数众多,打从老祖宗手上
传下来的玩艺儿也真不含糊,可是干么远远不及少林、武当、太极、八卦这些门派名声响亮
呢?还不是因为咱们分成了五个支派,力分则弱,那有什么说的。”那老者满口都是陕北的
土腔,说到这里,咳嗽几声,叹了一口长气,又道:“若不是福大帅召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
会,咱们西岳华拳门不知要到哪一年哪一月,才有掌门人出来呢。幸好有这件盛举,总算把
这位掌门人给逼出来了。我老朽今日要说一句话:咱们推举这位掌门人,不单是要他到大会
之中给西岳华拳门争光,还要他将本门好好整顿一番。从此五支归宗,大伙儿齐心合力,使
得华拳门在武林中抖一抖威风,吐一吐豪气。”台下众人齐声喝彩,更有许多人劈劈拍拍的
鼓起掌来。胡斐心想:“原来是西岳华拳门在这里聚会。”他张目四望,想要找个隐僻的所
在,但各处通道均在灯火照耀之下,园中聚着的总有二百来人,只要一出去,定会给人发
见,低声道:“只盼他们快些举了掌门人出来,西岳华拳也好,东岳泰拳也好,越早散场越
好。”
只听得台上那人说道:“蔡师伯的话,句句是金石良言。晚辈忝为艺字派之长,胆敢代
本派的全体师兄弟们说一句,待会推举了掌门人出来,我们艺字派全心全意听从掌门人的言
语。他老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艺字派决无一句异言。”台下一人高声叫道:“好!”声音
拖得长长的,便如台上的人唱了一句好戏,台下看客叫好一般,其中讥嘲之意,却也甚是明
显。台上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其余各派怎么说?”只见台下一个个人站起,说道:“咱
们成字派决不敢违背掌门人的话。”“他老人家吩咐什么,咱们行字派一定照办。”“天字
派遵从号令,不敢有违。”“涯字派是小弟弟,大哥哥们带头干,小弟弟决不能有第二句
话。”
台上那人道:“好!各支派齐心一致,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眼下各支派的支长,各位
前辈师伯师叔,都已到齐,只有天字派姬师伯没来。他老人家捎了信来,说派他令郎姬师兄
赴会。但等到此刻,姬师兄还是没到。这位师兄行事素来神出鬼没,说不定这当儿早已到
了,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说到这里,台上台下一齐笑了起来。
胡斐俯到那汉子耳边,低声道:“你姓姬,是不是?”那汉子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迷
惘之色,实不知这一男二女是什么路道。台上那人说道:“姬师兄一人没到,咱们足足等了
他一天半夜,总也对得住了,日后姬师伯也不能怪责咱们。现下要请各位前辈师伯师叔们指
点,本门这位掌门人是如何推法。”众人等了一晚,为的便是要瞧这一出推举掌门人的好
戏,听到这里,都是兴高采烈,台下各人也不依次序,纷纷叫嚷:“凭功夫比试啊!”“谁
也不服谁,不凭拳脚器械,那凭什么?”“真刀真脚,打得人人心服,自然是掌门人了。”
那姓蔡的老者站起身来,咳嗽一声,朗声道:“本来嘛,掌门人凭德不凭力,后生小子玩艺
儿再高明,也不能越过德高望重的前辈去。”他顿了一顿,眼光向众人一扫,又道:“可是
这一次情形不同啦。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既是英雄聚会,自然要各显神通。咱们西岳华
拳门倘是举了个糟老头儿出去,人家能不能喝一句彩,赞一句:‘好,华拳门的糟老头儿德
高望重,老而不死’?”众人听得哈哈大笑。程灵素也禁不住抿住了嘴,心道:“这糟老头
儿倒会说笑话。”那姓蔡的老者大声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可是几百年来,华拳
门这四十八路拳脚器械,没一个人能说得上路路精通。今日之事,哪一位玩艺儿最高,那一
位便执掌本门。”众人刚喝得一声彩,忽然后门上擂鼓般的敲起门来。众人一愕,有人说
道:“是姬师兄到了!”有人便去开门。灯笼火把照耀,拥进来一队官兵。
胡斐右手按定刀柄,左手握住了程灵素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虽是危机当前,两人反而
更加心意相通。但当相互再望一眼时,程灵素却黯然低下了头去,原来她这时忽然想到了袁
紫衣:“我和大哥一同死在这里,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她心知胡斐这时也一定想到了袁
紫衣:“我和二妹一同死在这里,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领队的武官走到人丛之中,查问
了几句,听说是西岳华拳门在此推举掌门人,那武官的神态登时变得十分客气,但还是提着
灯笼,到各人脸上照看一遍,又在园子前后左右巡查。胡斐和程灵素缩在假山之中,眼见那
灯笼渐渐照近,心想:“不知这武官的运气如何?若是他将灯笼到假山中来一照,说不得,
只好请他当头吃上一刀。”
忽听得台上那人说道:“哪一位武功最高,哪一位便执掌本门。这句话谁都听见了。众
位师伯师叔、师兄姊妹,便请一一上台来显显绝艺。”他这句话刚说完,众人眼前一亮,便
有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妇跳到台上,说道:“行字派弟子高云,向各位前辈师伯师兄们讨
教。”众人见她露的这一手轻功姿式美妙,兼之衣衫翩翩,相貌又好,不禁都喝了一声彩。
那武官瞧得呆了,哪里还想到去搜查刺客?
台下跟着便有一个少年跳上,说道:“艺字派弟子张复龙,请高师姊指教。”高云道:
“张师兄不必客气。”右腿半蹲,左腿前伸,右手横掌,左手反钩,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
“出势跨虎西岳传”。张复龙提膝回环亮掌,应以一招“商羊登枝脚独悬”。两人各出本门
拳招,斗了起来。二十余合后,高云使招“回头望月凤展翅”,扑步亮掌,一掌将张复龙击
下台去。
那武官大声叫好,连说:“了不起,了不起!”只见台下又有一名壮汉跃上,说了几句
客气话,便和高云动手。这一次却是高云一个失足,给那壮汉推得摔个筋斗。那武官说道:
“可惜,可惜!”没兴致再瞧,率领众官兵出门又搜查去了。程灵素见官兵出门,松了口
气,但见戏台上一个上,一个下,斗之不已,不知闹到什么时候,才选得掌门人出来。看胡
斐时,却见他全神贯注的凝望台上两人相斗,程灵素心想:“这两人的拳脚打得虽狠,也不
见得有多高明,大哥为什么瞧得这么出神?”低声道:“大哥,过了大半个时辰啦,得赶快
想个法儿才好。再不施针用药,便要耽误了。”胡斐“嗯”了一声,仍是目不转瞬的望着台
上。
不久一人败退下台,另一人上去和胜者比试。说是同门较艺,然而相斗的两人定是不同
支派的门徒,虽非性命相搏,但胜负关系支派的荣辱,各人都是全力以赴。这时门中高手尚
未上场,眼前这些人也不是真的想能当上掌门人,只是华拳门五个支派向来明争暗斗,乘此
机会,以往相互有过节的便在台上好好打上一架,因此拳来脚去,倒是着实热闹。程灵素见
胡斐似乎看得呆了,心想:“大哥天性爱武,一见别人比试便什么都忘了。”伸手在他背上
轻轻一推,低声道:“眼下情势紧迫,咱们闯出去再说。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汉,动以江
湖义气,他们未必便会去禀报官府。”胡斐摇了摇头,低声道:“别的事也还罢了,福大帅
的事,他们怎能不说?那正是立功的良机。”程灵素道:“要不,咱们冒上一个险,便在这
儿给马姑娘用药,只是天光白日的耽在这儿,非给人瞧见不可。”说到后来,语音中已是十
分焦急。她平素甚是安详,这时若非当真紧迫,决不致这般不住口的催促。胡斐“嗯”了一
声,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台上两人比武。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待会救不了马姑
娘,可别怪我。”胡斐忽道:“好,虽然瞧不全,也只得冒险试上一试。”程灵素一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