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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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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药师在琴上弹了一响,纵声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唱的居然

    就是李莫愁那一曲。琴上的弦只剩下一根“羽弦”,但他竟便在这一根弦上弹出宫商角徵羽

    诸般音律,而琴韵悲切,更远胜于她的歌声。

    这一曲李莫愁是唱熟了的,黄药师一加变调,她心中所生感应,比之杨过诸人更甚十

    倍。黄药师早知她作恶多端,今日正要藉此机缘将她除去。他昔年曾以一枝玉箫与欧阳锋的

    铁筝、洪七公的啸声相抗,斗成平手,这时隔了这许多年,力气已因年老而衰减,内功却是

    越练越深,李莫愁如何抵御得住?片刻间便感心旌摇动,莫可抑制。

    黄药师琴歌相和,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瞬息数变,引

    得她也是忽喜忽悲,忽怒忽愁,眼见这一曲唱完,李莫愁非发狂不可。

    便在此时,傻姑一转头,突然见到杨过,烛光之下,看来宛然是他父亲杨康。傻姑最怕

    的便是鬼魂,于当日杨康中毒而死的情状深印脑海,永不能忘,忽见杨过呆呆而坐,只道杨

    康的鬼魂作祟,急跳而起,指着他道“杨……杨兄弟,你……你别害我……你……你不是我

    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

    黄药师不提防她这么旁□横加扰乱,铮的一声,最后一根琴弦竟也断了。傻姑躲到师祖

    身后,大叫:“鬼……鬼……爷爷,是杨兄弟的鬼魂。”李莫愁得此空隙,急忙挥拂尘打熄

    烛火,从破壁中钻了出去。黄药师未能制其死命,终于给她逃脱,自顾身分,已不能出屋追

    击。黑暗中傻姑更是害怕,叫得更加响了:“是恶鬼,爷爷,打鬼,打鬼!”

    黄药师喝住傻姑。程英打火点亮腊烛,拜倒在地,向师父见礼,站起身来,将杨过与陆

    无双二人的来历简略说了。

    黄药师师向杨过笑道:“我这个徒孙兼徒儿傻□傻气。她识得你父亲。你果然与你父甚

    是相像。”杨过在床上弯腰磕头,说道:“恕弟子身上有伤,不能叩拜。”黄药师颜色甚

    和,道:“你不顾性命,救我女儿和外孙女,真是好孩子。”原来他已与黄蓉见过面,得悉

    经过情由,听说程英将他救去,于是带同傻姑前来寻找。

    黄药师取出疗伤灵药,给杨过服了,又运内功给他推拿按摩。杨过但觉他双手到处,有

    如火炙,不自禁的从体中生出抗力。黄药师斗觉他皮肉一震,接着便感到他经脉运转,内功

    实有异常造诣,于是手上加劲,运了一顿饭时分,杨过但觉四肢百骸无不舒畅,昏昏沉沉的

    竟睡着了。

    次日醒时,杨过睁眼见黄药师坐在床头,忙坐起行礼。黄药师道:“你可知江湖上叫我

    甚么名号?”杨过道:“前辈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道:“还有呢?”杨过觉得“东邪”二

    字不便出口,但转念一想,他外号中既然有个“邪”字,脾气自和常人大不相同,于是大着

    胆子道:“你是东邪!”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听说你武功不坏,心肠也热,

    行事却也邪得可以。又听说你想娶你师父为妻,是不是?”杨过道:“正是,老前辈,人人

    都不许我,但我宁可死了,也要娶她。”

    黄药师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怔怔的望了他一阵,突然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只

    震得屋顶的茅草簌簌乱动。杨过怒道:“这有甚么可笑?我道你号称东邪,定有了不起的高

    见,岂知也与世俗之人一般无异。”黄药师大声道:“好,好,好!”说了几个“好”字,

    转身出屋。杨过怔怔的坐着,心想:“我这一番话,可把这位老前辈给得罪了。可是他何以

    又无怒色?”

    殊不知黄药师一生纵横天下,对当时礼教世俗之见最是憎恨,行事说话,无不离经叛

    道,因此上得了个“邪”字的名号。他落落寡合,生平实无知己,虽以女儿女婿之亲,也非

    真正知心,郭靖端凝厚重,尤非意下所喜。不料到得晚年,居然遇到杨过。日前英雄大会中

    杨过诸般作为,已然传入他耳中,黄蓉也约略说了这少年的行事为人,此刻与他寥寥数语,

    更是大合心意。

    这天傍晚,黄药师又回到室中,说道:“杨过,听说你反出全真教,殴打本师,倒也邪

    得可以。你不如再反出古墓派师门,转拜我为师罢。”杨过一怔道:“为甚么?”黄药师笑

    道:“你先不认小龙女为师,再娶她为妻,岂非名正言顺?”杨过道:“这法儿倒好。可是

    师徒不许结为夫妻,却是谁定下的规矩?我偏要她既做我师父,又做我妻子。”

    黄药师鼓掌笑道:“好啊!你这么想,可又比我高出一筹。”伸手替他按摩疗伤,叹

    道:“我本想要你传我衣钵,要好教世人得知,黄老邪之后又有个杨小邪。你不肯做我弟

    子,那是没法儿的了。”

    杨过道:“也非定须师徒,方能传扬你的邪名。你若不嫌我年纪幼小,武艺浅薄,咱俩

    大可交个朋友,要不然就结拜为兄弟。”黄药师怒道:“你这小小娃儿,胆子倒不小。我又

    不是老顽童周伯通,怎能跟你没上没下?”杨过道:“老顽童周伯通是谁?”黄药师当下将

    周伯通的为人简略说了些,又说到他与郭靖如何结为金□兄弟。

    二人谈谈说说,大是情投意合,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杨过

    口齿伶俐,言辞便给,兼之生性和黄药师极为相近,说出话来,黄药师每每大叹深得我心,

    当真是一见如故,相遇恨晚。他口上虽不认,心中却已将他当作忘年之交,当晚命程英在杨

    过室中加设一榻,二人联床共语。

    数日过后,杨过伤势痊可,他与黄药师二人也是如胶如漆,难舍难分。黄药师本要带了

    傻姑南下,此时却一句不提动身之事。程英与陆无双见他一老一少,白日樽前共饮,晚间剪

    灯夜话,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忍不住暗暗好笑,都觉老的全无尊长身分,少的却又太过肆

    无忌惮。本来以见识学问而论,杨过还没黄药师的一点儿零头,只是黄药师说到甚么,他总

    是打从心窍儿出来的赞成,偶尔加上片言只字,却又往往恰到好处,不由得黄药师不引他为

    生平第一知己了。

    这些时日之中,杨过除了陪黄药师说话之外,常自想到傻姑错认自己那晚所说的话,当

    时她说:“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自想她必知自己父亲是给谁害死,旁人隐瞒

    不说,傻姑疯疯癫癫,或可从她口中探明真相。

    这日午后,杨过道:“傻姑,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傻姑见他太像杨康,总是害怕,

    摇头道:“我不跟你玩。”杨过道:“我会变戏法,你瞧不瞧?”傻姑摇头道:“你骗人,

    我不瞧!”说着闭上了眼睛,杨过突然头下脚上,倒了过来,叫道:“快瞧!”以欧阳锋所

    授的功夫颠倒行路,跳跃向前。傻姑睁开眼来,一见大喜,拍掌欢呼,随后跟去。

    杨过纵跃前行,到了一处树木茂密之地,离所居茅舍已远,翻身直立,说道:“我们来

    捉迷藏,好不好?不过输了的得罚?”傻姑这些年来跟随黄药师,有谁陪她玩儿?听杨过这

    么说,真是喜出望外,连连拍手,登时将惧怕他的心思丢到了九霄云外,说道:“好极,好

    极。好兄弟,你说罚甚么?”她称杨过之父为兄弟,称他也是兄弟。

    杨过取出一块手帕将她双目蒙住,道:“你来捉我。若是捉着了,你问我甚么,我就答

    甚么,不可隐瞒半句。倘若捉不着,我就问你,你也得照实回答。”傻姑连说:“好极,好

    极!”杨过叫道:“我在这□,你来捉我!”傻姑张开双手,循声追去。杨过练的是古墓派

    轻功,妙绝当时,别说傻姑眼睛被蒙住了,就算目能见物,也决计追他不着,来来去去追了

    一阵,倒在树干上撞得额头起了老大几个肿块,不由得连声呼痛。

    杨过怕傻姑扫兴,就此罢手不玩,故意放慢脚步,轻咳一声。傻姑疾纵而前,抓住他的

    背心,大叫:“捉着啦,捉着啦!”取下蒙在眼上的帕子,满脸喜色。

    杨过道:“好,我输啦,你问我罢。”这倒是给她出了个难题。她怔怔的望着杨过,心

    下茫然,不知该问甚么才是,隔了良久,问道:“好兄弟,你吃过饭了么?”杨过见她思索

    半天,却问这么一句不打紧的话说,险些笑了出来,当下不动声色,一本正经的答道:“我

    吃过了。”傻姑点点头,不再言语。杨过道:“你还问甚么?”傻姑摇摇头,说道“不问

    啦,咱们再玩罢。”杨过道:“好,你快来捉我。”

    傻姑摸着额头上的肿块,道:“这次轮到你来捉我。”她突然不傻,倒出于杨过意料之

    外,却也正合心意,于是拿起帕子蒙在眼上。

    傻姑虽然痴呆,轻功也甚了得,杨过身处暗中,那□捉她得着?他纵跃几次,偷偷伸手

    在帕子上撕裂一缝,眼见她躲在右边大树之后,故意向左摸索,说道:“你在那□?你在那

    □?”猛地□一个翻身,抓住了她手腕,左手随即拉下帕子放入怀内,防她瞧出破绽,笑

    道:“这次要我问你了。”

    傻姑便道:“我吃过饭啦。”杨过笑道:“我不问你这个。我问你,你识得我爹爹,是

    不是?”说到这□,脸色甚是郑重。傻姑道:“你爹爹是谁?我不识得。”杨过道:“有一

    个人相貌和我一模一样,那是谁?”傻姑道:“啊,那是杨兄弟。”杨过道:“你见到那杨

    兄弟给人害死,是不是?”傻姑答道:“是啊,半夜□,那个庙□,好多好多鸟鸦大声叫,

    呜啊,呜啊,呜啊!”学起乌鸦的嘶叫。树林中枝叶蔽日,本就阴沉,她这么一叫,更是寒

    意森森。

    杨过不禁发抖,问道:“杨兄弟怎么死的?”傻姑道:“姑姑要我说,杨兄弟不许我

    说,他就打了姑姑一掌,他就大笑起来,哈哈!呵呵!哈哈!”她竭力模仿杨康当年临死时

    的笑声,笑得自己也害怕起来,满脸都是恐惧之色。杨过只听得莫名其妙,问道:“谁是姑

    姑?”傻姑道:“姑姑就是姑姑。”

    杨过知道生父被害之谜转眼便可揭破,胸口热血上涌,正要再问,忽听身后一人说道:

    “你两个在这儿玩甚么?”却是黄药师的声音。傻姑道:“好兄弟在跟我捉迷藏呢。是他叫

    我玩的,不是我叫他玩的。你可别骂我。”黄药师微微一笑,向杨过望了一眼,神色之间颇

    含深意,似已瞧破了他的心事。

    杨过心中怦然而动,待要说几句话掩饰,忽听树林外脚步声响,程英携着陆无双的手奔

    来,向黄药师道:“你老人家所料不错,她果然还在那边。”说着向西面山后一指。杨过问

    道:“谁?”程英道:“李莫愁!”

    杨过大是诧异,心想这女子怎地如此大胆,望着黄药师,盼他解说。黄药师笑了笑,说

    道:“咱们过去瞧瞧。”各人和他在一起,自已无所畏惧,于是走向西边山后。

    程英知杨过心中疑团未释,低声道:“师父说,李莫愁知他是大宗师的身分。那晚既在

    茅舍中有心要制她死命而未能成功,一击不中,就耻于二次再行出手。”杨过恍然大悟,惊

    道:“因此她有恃无恐的守在这□,要俟机取咱们三人性命。若非岛主有见及此,咱们定然

    当她早已远远逃走,疏于防备,终不免遭了她毒手。”程英温柔一笑,点了点头。陆无双插

    口道:“你自负聪明过人,与岛主相比,可相差太远了。”杨过笑道:“我是傻蛋,傻气过

    人,是傻姑的好兄弟。”

    说话之间,五人已转到山后,只见一株大树旁有间小小茅舍,却已破旧不堪,柴扉紧

    闭,门上钉着一张白纸,写着四行十六个大字:

    “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

    黄药师哈哈一笑,随手从地下拾起两粒石子,放在拇指与中指间弹出,嗤嗤声中,两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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