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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连梦也做不到一个!”
猛地里一跃而起,奔到断肠崖前,瞧着小龙女所刻下的那几行字,大声叫道:“‘十六
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小龙女啊小龙女!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地你不
守信约?”他一啸之威,震狮倒虎,这几句话发自肺腑,只震得山谷皆鸣,但听得群山响
应,东南西北,四周山峰都传来:“怎地你不守信约?怎地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不守
信约……”
他自来生性激烈,此时万念俱灰,心想:“龙儿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这十
六年实在无谓之至。”望着断肠崖前那个深谷,只见谷口烟雾缭绕,他每次来此,从没见到
过云雾下的谷底,此时仍是如此。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只吹得断肠崖上数百朵憔悴了的龙
女花飞舞乱转,轻轻说道:“当年你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我寻遍山前山后,找不到你,那
时定是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中,难道你不怕寂寞吗?”
泪眼模糊,眼前似乎幻出了小龙女白衣飘飘的影子,又隐隐似乎听到小龙女在谷底叫
道:“杨郎,杨郎,你别伤心,别伤心!”杨过双足一登,身子飞起,跃入了深谷之中……
郭襄随着金轮法王,同到绝情谷来。法王狠辣之时毒逾蛇蝎,但他既存收郭襄作衣钵传
人,沿途对她问暖嘘寒,呵护备至,就当她是自己亲生女儿一般。郭襄恨他掌毙长须鬼和大
头鬼,神色间始终是冷冷的。法王一生受人崇仰奉承,在西藏时俨若帝王之尊,便是大蒙古
的四王子忽必烈,对他也是礼敬有加。但小郭襄一路上对他冷言冷语,不是说他武功不如杨
过,便是责他胡乱杀人,竟将这个威震异域的大蒙古第一国师弄得哭笑不得。
这一日两人走到绝情谷,忽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怎地你不守信约?”声音充满着悲
愤、绝望、痛苦之情。
郭襄听来,似乎四周每座山峰都在凄声叫喊:“你不守信约,你不守信约!”她吃了一
惊,叫道:“是大哥哥,咱们快去!”说着抢步奔进谷中。金轮法王大敌当前,精神一振,
从背上包袱中取出金银铜铁铅五轮拿在手里。这时他虽已将“龙象般若功”练到第十层,但
想这十六年中,杨过和小龙女也决不会浪费光阴,搁下了功夫,因此丝毫不敢轻忽。
郭襄循声急奔,片刻间已至断肠崖前,只见杨过站在崖上数十朵大红花在他身旁环绕飞
舞。她见那悬崖生得凶险,自己功夫低浅,不敢飞身过去,叫道:“大哥哥,我来啦!”但
杨过凝思悲苦,竟是没有听见,郭襄遥遥望见他举止有异,叫道:“我这里尚有你一枚金
针,须听我话,千万不可自尽……”一面说,一面便从石梁往悬崖上奔去。她奔到半途,只
见杨过纵身一跃,已坠入下面的万丈深谷之中。
这一来郭襄只吓得魂飞魄丧,当时也不知是为了相救杨过,又或许是情深一往,甘心相
从于地下,双足一登,跟着也跃入了深谷……
法王堕后七八丈,见她跃进起,急忙飞身来救。他一展开轻功,当真是如箭离弦,迅捷
无伦,但终于迟了一步,赶到崖边,郭襄已向崖下落去。法王不及细想,全使招“倒挂金
钩”,俯身抓她手臂。这一招原是行险,只要稍有失闪,连他也带入了深谷之中,手指上刚
觉得已抓住了她衣衫,只听得嗤的一响,撕下了郭襄的半幅衣袖,眼见她身子冲开数十丈下
的烟雾,直入谷底,浓烟白雾随即弥合,将她遮盖得无影无踪。
法王黯然长叹,沮丧不已,手中持着那半幅衣袖,怔怔的望着深谷。
过了良久,忽听得对面山边一人叫道:“兀那和尚,你在这里干么?”法王回过头来,
只见对山站着六人,当先一个苍髯童颜,正是周伯通。他身旁站着三个女子,识得是黄蓉、
程英、陆无双,再后面是一个白鬓白眉的老僧,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他却不知是一灯大师
和瑛姑。法王数次见识过周伯通的功夫,知道这老儿的武功别出机杼,端的神出鬼没,心中
自来对他存着三分忌惮;而黄蓉身兼东邪、北丐两家之所长,机变百出,也是个厉害之极的
人物。他神功已成,本可与这两个中原一流武学高手一较,但此时痛惜郭襄惨亡,只凄然
道:“郭襄姑娘坠入深谷之中了。唉!”说着长叹了一声。
众人一听,都是大吃一惊。黄蓉母女关心,更是震动,颤声道:“此话当真?”法王
道:“我骗你作甚?这不是她的衣袖么?”;说着将郭襄的半幅衣袖一扬。黄蓉瞧那衣袖,
果真是从女儿的衣上撕下,这一来犹如身入冰窟,全身发颤,说不出话来。
周伯通怒道:“臭和尚,你干么害死这小姑娘?忒也心毒。”法王摇头道:“不是我害
死的。”周伯通道:“好端端的她怎坠入深谷?不是你推她,便是逼她。”法王叹息道:
“都不是。我有意收她为徒,传我衣钵,如何肯轻易加害?”周伯通一口唾涎吐了过去,喝
道:“放屁!放屁!她外公是黄老邪,父亲是郭靖,母亲是小黄蓉,那一个不强过你这臭和
尚了?却要她来拜你为师,传你的臭衣钵?便是我老顽童传她几手三脚猫把式,不也强过你
这些破铜烂铁的圈圈环环吗?”
他和法王相距甚远,这一口唾涎吐将过去,风声隐隐,便如一枚铁弹般直奔其面目。法
王侧头避过,心下暗服。周伯通见他检自己骂得哑口无言,不禁洋洋自得,又大声道:“她
定是不肯拜你为师,是不是?而你一心要收她为徒,是不是?”法王点了点头。周伯通道:
“着啊,如此这般,你就推她下谷。”
法王心中怅惘,叹道:“我没有推她。但她为何自尽,老僧实是不解。”
黄蓉心神稍定,一咬牙,提起手中竹棒,径向法王扑了过去。她使个“封”字诀,棒影
飘飘,登时将法王身前数尺之地尽数封住了。在这宽不逾尺的石梁之上,黄蓉痛心爱女惨
亡,招招下的均是杀手。
法王武功虽胜于她,却也不敢硬拼,眼见她棒法精奇,如和她缠上数招,那周伯通过来
助战,所处地势太险,那就极难对付,当下左足一点,退后三尺,一声长啸,忽地从黄蓉头
顶飞跃而过。黄蓉竹棒上撩,法王银轮斜掠架开。黄蓉吸一口气,回过身来。只见周伯通拳
脚交加,已与法王打在一起。法王自恃大宗师的身份,见对方不使兵刃,当下将五轮插回腰
间,便以空手还击。黄蓉自石梁奔回,竹棒点向他的后心。
法王自练成十层“龙象般若功”后,今日方初逢高手,正好一试,见周伯通挥拳打到,
于是以拳对拳,跟着举拳还击。两人拳锋尚未相触,已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裂之声。周伯
通吃了一惊,料知对方拳力有异,不敢硬接,手肘微沉,已用上空明拳中的功夫。法王一拳
击出,力近千斤,虽不能说真有龙象的大力,却也决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然与周伯通的拳
力一接,只觉空空如也,竟无着力之处心下暗暗诧异,左掌跟着拍出。
周伯通已觉出对方劲力大得异乎寻常,实是从所未遇。他生性好武,只要知道谁有一技
之长,便要缠着过招较量,一生大战小斗,不知会过多少江湖好手,但如法王所发这般巨
力,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时不明是何门道。当下使动七十二路空明拳,以虚应实,
运空当强。这么一来,虽教法王的巨力无用武之处,但要伤敌,却也决无可能。
法王连出数招,竟似搔不着敌人的痒处。他埋头十余年苦练,一出手便即无功,自是大
为焦躁,只听得背后风声飒然,黄蓉的竹棒戳向背心“灵台穴”,当下回手一掌,“啪”的
一响,竹棒登时断为两截,余力所及,只震得地下尘土飞扬,沙石激荡。
黄蓉一惊跳开,暗想这恶僧当年已甚了得,岂知今日更是大胜昔时,他这一掌力道强
劲,怪诞异常,那是甚么功夫?
程英和陆无双见黄蓉失利,一持玉笛,一持长剑,分自左右攻向法王。黄蓉高叫:“两
位小心!”话声甫毕,喀喀两响,笛剑齐断。法王因郭襄惨亡,今日不想再伤人命,喝道:
“让开了!”不再追击程、陆二人。
突见黑影晃动,瑛姑已攻至身畔,法王手掌外拨,斜打她的腰胁。瑛姑的武功本来不尚
不及黄蓉,但她所练的“泥鳅功”却善于闪躲趋避,但觉一股巨力撞到,身子两扭三曲,竟
将这一击避过。法王却不知她武功其实未臻一流高手之境,连打两拳都给她以极古怪的身法
避开,不禁暗暗惊讶。他自恃足以横行天下的神功竟然接连两人都对付不了,不免稍感心
怯,当下不愿恋战,晃身向左避开。
瑛姑竭尽全力,方始避开了法王的两招,见他退开,正是求之不得,那敢抢上拦阻?周
伯通叫道:“别逃!”猱身追上。
法王正欲回掌相击,突听嗤嗤轻响,一股柔和的气流涌向面门,正是一灯大师使出“一
阳指”功夫,正面拦截。法王一直没将这白眉老僧放在眼内,那料到他这一指之功,竟是如
此深厚。
此时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功夫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指上发出的那股
罡气似是温淳平和,但沛然浑厚,无可与抗。法王一惊之下,侧身避开,这才还了一掌。一
灯大师见他掌力刚猛之极,也是不敢相接,平地轻飘飘的倒退数步。一个是南诏高僧,一个
是西域异士,两人交换了一招,谁也不敢对眼前强敌稍存轻视。周伯通顾全身份,不肯上前
夹击,站在一旁监视。
一灯与法王本来相距不过数尺,但你一掌来,我一指去,竟越来越远,渐渐相距丈余之
遥,各以平生功力遥遥相击。黄蓉在旁瞧着,但见一灯大师头顶白气氤氲,渐聚渐浓,便似
蒸笼一般,显是正在运转内劲,深恐他年迈力衰,不敌法王,心中又伤痛女儿惨亡,便欲上
前与仇人一拼,但听两人掌来指往,真力激得嗤嗤声响,实是插不下手去。正自无计,忽听
得头顶雕鸣,于是撮唇作哨,向着法王一指。
若是杨过的神雕到来,法王或稍有忌惮,这一对白雕躯体虽大,也不过是平常禽鸟,怎
奈何得了他?但他此时正出全力和一灯大师相抗,半分也松懈不得,双雕突然扑到,只得左
掌管向上扬了两下,两股掌力分击双雕。双雕抵受不住,直冲上天。就是这么一打岔,一灯
立占上风。法王左掌连催,方始再成相持之局。
双雕听得黄蓉哨声不住催促,而敌人掌力却又太强,于是虚张声势,突然长鸣,向下疾
冲,待飞到法王头顶丈许之处,不待他发掌,早已飞开。双雕此起彼落,虽然不能伤敌,却
也大大扰乱了法王的心神。高手对敌,讲究的是凝意专志,灵台澄明,内力方能发挥极致,
法王掌力之强固然大胜一灯,但修心养性之功却是远逊,此时为了郭襄之死颇为惋惜,心神
本已不定,双雕再来打扰,更加烦躁起来。
他心意微乱,掌力立起感应,一灯微微一笑,向前踏了半步。黄蓉见一灯举步上前,提
声喝道:“郭靖、杨过,你们都来了,合力擒他!”
其实郭靖是她丈夫,她决不会直呼其名,但她这一声呼喝是要令法王吃惊,倘若叫的是
“靖哥哥”,法王不免转念:“‘靖哥哥’,那是谁?”如此一顿,那突如其来的惊吓就大
为减弱。果然法王一听到“郭靖、杨过”两人之名,大吃一惊:“这两个好手又来,老和尚
殆矣!”
便在此时,一灯又踏上了半步。半空中双雕也已瞧出了便宜,那雌雕大声鸣叫,疾扑而
下,直冲法王面门,伸出利爪去挖法王眼珠。法王骂道:“孽畜!”左掌上拍。
岂知雌雕这一下仍是虚招,离他面前尚有丈许,早已逆冲而上,那雄鹰却悄没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