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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都按原样保存下来了,完全无损。尚达和他的学生在二十年内进行了浩繁的工
作。出版社精印了《敦煌壁画集》、《敦煌唐代图案选》、《敦煌彩塑》等等,受
到国内外极大的欢迎。
敦煌艺术研究院早已成立。现在,研究生都有很好的画室,而且生活在光亮的
现代设备的建筑物中。戈壁上筑了大水库,公社开了荒。研究院建立了自己的牧场,
他们能吃到牛奶和奶油。整个敦煌县,今天是一个巨大的产棉区。从陕县、灵宝来
的棉农,三门峡水库区的移民,在这里种出了纤维最好的白金花。
这里也不像二十年那样荒无人烟了。兰新路通过安西。支线将经千佛洞,穿出
当金山口,进柴达木盆地,这一路上出现了农场、工厂。
尚达对敦煌千佛洞艺术最后有了成熟的看法:
敦煌艺术,是我国劳动人民,历第四世纪到第十四世纪的一千年,而集体地创
作出来的一宗无比珍贵的遗产。
敦煌艺术,包含着建筑、雕塑、绘画三种造型艺术形式,彼此关连,交相辉映。
敦煌艺术,在祖国的艺术传统中,是最富有人民性的创造。在祖国的这一宗艺
术遗产中,现实主义精神与浪漫主义精神得到了高度美妙的、范例般的结合。
敦煌艺术,是美术史上从来也没有提到过的无名的匠工们创作的。他们,古代
的优秀的艺术匠师们,石窟艺术的创造者,将当时千百万人所关心的主题,千百万
人的社会生活,现实和理想,表现为一个人,几个人,几百人的,大小不同的画面。
朴实和绚丽,兼而有之,吸收了外来影响,而又发展了中国民族色彩,它们既有强
烈的艺术感染力,又提供了极有价值的历史科学资料。
敦煌艺术宝藏的保存,使我们有可能来理解一千五六百年来中国艺术的成长、
演变和发展。它的整理研究、吸收、消化与再创造,使我们有可能继承和发展古典
艺术的经验,推陈出新,创造灿烂的崭新的社会主义的艺术。
尚达的艺术思想,现在已臻于成熟。
中国有两大艺术宝库。一为佛窟,一在皇室。汉武帝、梁元帝、隋炀帝、唐太
宗、宋徽宗等等,都是大收藏家,但这些皇室的收藏无不毁于火,沉于水,被盗窃,
被掠夺。大聚则大散,只留下了目录和画谱。明清皇室,也是收藏丰富。但1860年,
1900年,两次外国军队侵入北京,它们被劫走了一批。1911年,溥仪退位,盗运走
一批。1937年,日寇进北京,故宫的重要书画最初不知下落,后来却南运到了黔蜀。
它们在解放前夕,被盗运到了台湾。台湾的僵尸们竟把它们运到了美国!
现在,佛窟艺术——敦煌千佛洞,西千佛洞与万佛峡,赫色尔千佛洞等新疆石
窟,以及甘肃麦积山和炳灵寺的石窟,洛阳龙门,大同云岗和四川大足的石刻等,
连同历代寺观壁画,都得到了保护、整理和研究。敦煌千佛洞保存得尤好,研究得
最到家。
可是,皇室的藏品现在还没有完全回到故宫博物院。溥仪携走那一部分和二百
年来转辗在私人手中的古今巨迹,已陆续收回来了。大量珍品,劫数未尽,还在帝
国主义的血手上,还需要进行斗争!艺术应该归于人民!它们是一定要被收回来的!
二十年来,尚达和他的学生主要是做整理、临摹和研究工作。创造精力,暂时
得不到充分发挥。现在,创造的课题又提上了日程,他日益感到,艺术家的生存是
为了创造。他们研究遗产,就是为了新的创造。艺术家应该敏锐地感觉这个世界,
认识和反映人类的生活和理想。当艺术家看得更透澈更远,思想得更为出众的时候,
他们应该把所见和所思说出来,大胆地表现出来。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们去创造它们。
艺术家应该有一种高度的责任感,言人之所不言。他们不是为了自我陶醉而工作。
他们是在进行创造,是不能不工作,是迫不得已而工作的。他们有真理要宣扬。
绘画,本质上是表现人与他的环境的。绘画,以人和生物、草木、楼阁、山川、
气象为其形式,以人类的历史,过去、现在和未来为其内容。中外古今的绘画正是
这样做的,只有现代的颓废艺术是例外。中国古代绘画的成就最为杰出,而敦煌艺
术所做到的,则是如此之丰富。现在,我们怎样来表现我们的人民、时代、世界和
理想呢?
我们的画家最近又拿起了调色板,热忱地回到了创作生活中。一面创作,一面
他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他今天要去北京参加最近这届人民代表大会。他打算驰车
去酒泉,从那儿换乘飞机前去。那第一批来到的学生中,用忠诚的眼光看他的女画
家,现在是研究院副院长兼党委书记,送他上了车。
尚黎,他的女儿,和他同行。一半是天意,一半是努力的学习和辛勤的劳动,
她已成为一个优秀的雕塑家。
他们驰车经过安西、桥湾、玉门、赤金、拐到老君庙。尚达后来几次去那儿,
每次去都发现老君庙的变化最惊人。现在,荒凉的石油河上,已出现了一座越来越
大越雄伟的工业城市。
我们的地质学家,二十年后,也还在老君庙。
此刻,他在玉门矿务管理局大楼前面的公园中。在他的脚下,八瓣梅正盛开,
颜色鲜丽。沈健南能看到白杨夹道的小径,在他的面前延伸。在公园外边,宽阔的
沥青马路像棋盘一样布着。车龙水马的马路两侧,都是高大楼房。玉门市十几万人,
是新中国的一个伟大的石油基地。
我们的地质学家现在举目四顾,他能看见东岗子和环绕的山头上满是井架。千
百座石油井架,从一个山头架到另一个山头,只见井架如林,组成了雄伟的景色。
的确,谁要没有见过石油城,谁就没有知道现代工业的雄伟气概!现在,沈健南在
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千百个选油站上,原油呼噜呼噜流动之声。巨大的炼油厂已
在新市区矗立。银白的油罐,一座一座摆开,闪射银光。整个玉门市,整个矿区,
整个河西走廊,气势浩荡,展开在我们高瞻远瞩的地质学家前面。
他看见,尚达驰车而来。他看见,尚达在公园门口下了车,挽着尚黎的年轻的
手臂,走上白杨小径,他看见他和她说了句话。她转身走上另一条小径。
我们的地质学家站在公园中,在石座之上。他是一尊铜像。大理石碑上的金色
字迹,说明了他的身世,他的成就。他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后两年,积劳成疾,
不幸逝世。但他所献身的事业,却发展得蓬蓬勃勃。前景真是壮丽,无论是地质勘
探、黑色冶金、有色冶金、石油工业,都一样。整个国民经济,整个国家,整个世
界,正是在这二十年内,特别是后十年内,发生了巨大变化的。这一切,他都看到
了,透过他那付眼镜。他看到了玉门的、祖国的、世界人类的辉煌未来。
这些年,傅吉祥一直在他身旁,帮助他工作,在困难的时候支持他,一直到他
弥留的时刻。傅吉祥当了矿务局局长。
他也要去参加人代会。尚黎来了,找到了他。他们一起从管理局大楼中走了出
来。
尚达已在铜像底下盘桓了很久。当傅吉祥跑过来,呼唤他时,他正在构思:
当年我们的地质学家来到这里,骑在骆驼背上,他眯细两眼,露出雪白的牙齿,
微笑着,神采奕奕。他逆着群山,望见了如林的井架将从这荒山上升起。他望见了
新中国,他望见了一个远比西方净土更欢乐的世界,当他逆着大风沙,逆着苍茫寥
廓的河西走廊,逆着雪冠嵯峨的祁连山脉。
(选自《人民文学》1962年第2期、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