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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青的话注定说不完,就好像他嘎然而止的人生,在江湖上倍受人尊崇的剑侠,就在这深宫中倒下了,倒在爱情的身边,脆弱的像一张纸。没人会知道,他的死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这样的女人。面对当年的少女,他曾发誓不会让她受伤害,所以在她决定进宫的时候,他没有阻拦。站在整个帝国前面,为了她的幸福,他只有黯然消失。此刻,他依旧不想让她为难,于是,死对木青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了,就好像活也没有了牵挂。
皇后面对着木青的尸体,拨开如二十年前一般随意散下的发丝,这张脸,只多了几条岁月的线,其他的就像当初一样,原来,变的是她。
皇后开门的时候,一股寒气毫不留情的涌进来,风干了她残留的泪痕。
韩一封跑过去查看木青的情况,他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跪在木青身旁。
侍卫们在搜索着有没有刺客的同党,皇后独自见了韩一封。
“……那人便是有名的剑客木青。”韩一封照实说,他从不敢在皇后面前撒谎,“也便是……属下的恩师。”
“他既是有名的侠客,着你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谢娘娘!可……”他欲言又止。
皇后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道:“他擅闯崇庆殿,却慑于门外的威势,所以自尽而死。”
皇后将那把青竹交给了韩一封,她知道宝剑只属于一个识剑用剑的主人,她不能辜负这把利刃。人都散了,赵佶这夜没有回宫,皇后褪下抹上赤红的绸罗,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少女时的自己……
卷四雁门章·一明月问诗(上)
东京城郊外的冬天很荒凉,韩一封挥舞着竹青,另一手执着一壶竹叶青,好像醉了,又好像清醒着。
面前是木青的坟,劈开的竹筒上写着——竹五剑木公青之灵位。学艺的时候,木青在后林对韩一封和其他徒弟们讲过,他若某天死了,不许为他报仇,只需找个僻静之地,劈一半竹子做牌位,撒上一壶竹叶青便可。
醉倒在地上,仰望着高远的天空,蔚蓝浩瀚,刺眼的光芒,韩一封无法睁开眼睛,秋风把落叶吹到他身上,侧脸泪滑落。
二十年前,深宅中的大徒弟死了,木青心灰意冷,带着韩一封远赴终南山,炼就了这把青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爱竹子。整日在竹林中,钻研竹五剑法的精髓,远离尘嚣。一直没有婚娶。然而,他每年会下山一次,第二天上午便回到山庄,徒弟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据说是为了祭奠一个女人。
韩一封和他的几位师弟总是刻苦的读书练剑,希望有一天木青能把竹五剑法传授给他们。后来有一天,木青把韩一封带到后山的一个石洞,对他说:“一封,我传你竹五剑法。”
“多谢师父。”韩一封激动的说,“一封日后必定勤加练习,不辜负师父您的重望。”
“你学会这套剑法后,便下山去吧,是时候该出去闯一闯了。”木青背对着韩一封,灰白的布袍被洞里的风吹得有些慌乱,“你父亲韩岑曾经是一个出色的刀客,可惜英年早逝,未能将刀法传于世人。我与他是至交,他将你拖孤于我,让我教你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为国尽忠。这些年我因私情遁世与此,未能让你见识仕途沉浮,辜负了故人所托。今日传你竹五剑法共五套四十九路,学会后便下山去自己闯出个名堂来吧。”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韩一封都住在这个山洞里,木青日传剑法,不知过了多久,五套四十九路剑法他均已学会,三日后向师父师弟们告别,径自下山去了,下山之前,木青告诉他,人情险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木青死了,韩一封数着三十年来的过往,历历在目,晃如隔世。
后来,韩一封出征了,带着对于木青的怀念,离开东京一去便是两年。
崇庆殿,郑居中和皇后在对弈,从面上看,这个战局并不激烈。
“开春了,又是一年。”皇后抬头望着窗外,回过神,优雅的举落棋子,“太子最近功课如何?”
“酒倒是戒了,只是情绪还不大好。”
“看来他还没有对那件事释怀啊。”
“益王现在有什么动静吗?”
“我让仕雪随韩一封走了,周瑜死后,棫儿那边还没有我的人。”
章·二明月问诗(中)
“你这是为了什么?韩一封和那个仕雪不是你一直很器重的人吗?怎么突然就放走了?”郑居中道,“我都觉得可惜。”
“哥哥,做人办事何必一定要这样绝呢?”皇后叹了一声,“难道,我要留将他们一辈子留在身边吗?仕雪在棫儿身边装聋作哑这么久,如今也该给她找个归宿了,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她忠心为我,我总不能误了她的青春。”
“你的心好,只是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
“难道你还叫我杀人灭口不行?”皇后冷笑着反问。她将棋子一粒一粒收好,然后站起身,“我叫他们为我办事,总不能过河拆桥,你放心,我选的人是不会出卖我的。我放他们是因为到了该放的时候,谁也不会甘心一辈子受别人的摆布和监控,那样,即使我有恩于他们,到最后也磨成了恨。这又何必呢?”
郑居中微笑,这些年,皇后的心思愈发让人摸不清楚了。但他知道,对皇后的心腹来说,她绝不是个吝啬无情的主子,这大概就是这么多年,有这么多人肯忠心卖命于她的原因。
入夜,赵佶踏进崇庆殿寝宫时,皇后正在卸妆,她明明听见他来的脚步声,却没有起身,依旧对着镜子梳理。赵佶站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肩,嗅着她耳根淡淡香粉味道。皇后“哼”了一声,摆脱掉他的手臂道:“你这个样子被看到多不好!”
“你是皇后,朕是天子,天经地义,有何不可?”赵佶边笑边拨弄着皇后散披的长发,“怎么这么早就把妆卸了?”
“不早了,今日陛下怎么没有到宫外去啊?”皇后闪开身,坐到一旁的榻上。
赵佶笑笑,坐到她身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啊?”
“哪敢?那天幸好陛下没来,否则刺客岂不是要得手了?”
“全天下,大概只有你敢跟朕这样说话了。”赵佶把脸贴到皇后的面颊旁,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的柔和的道,“问诗,别生气了,我只是偶尔才会去李师师那里。”
皇后一向禁不起赵佶无限深情的眼神,看着他这张完美的如同被无数工匠精雕细刻过一般的脸,她有些不知所措。岁月是无情的,但在他脸上留下的不过是更加成熟的味道和散发着浓郁才气的眼神。皇后本是个才华横溢的女人,这种才华背后隐藏的是颗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野心,幸运的是,她爱上了一个比她更有才华的男人,这让她永远都得不到培植野心的土壤。
大宋赵家在立朝百年后,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君王,他能把持的住全天下的女人,却终究握不住摇摇欲坠的江山。
“那个李师师就这样好?不如把她接近宫里,我倒是很想看看。”皇后推开赵佶的身子,走到窗前。
“她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接入宫中成何体统?”赵佶正色道。
皇后回身,看着赵佶,眼神不自觉的流露出成熟女子妩媚妖娆的味道:“陛下既然也知道她不过是个下贱的风尘女子,又何必花那么多的心思在她身上?”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抬头,一只手轻搭在他的肩上,“宫内三千粉黛难道就没有一个比得过她的?‘韵筑’那里,你也该去看看了,听说穆贵妃又病了。”
章·三明月问诗(下)
他的一只手猛地搂住她,保持着两张脸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仔细观察着她未施脂粉的面容,这个一直以来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女人,卸去了全部伪装,全部修饰,静静的贴在他身边,可是她的心却似乎已经远去了。窗子虚掩着,风来的时候,他感到了寒冷。放开手,他淡淡的苦笑了一下,转身关窗,道:“今非昔比了。”
皇后静静的站着,不语,在她看来赵佶是嫌弃她老了,于是发出这样的感叹吧。
“你想见李师师?好吧,朕会安排的。”赵佶还是不习惯皇后对他的冷淡,于是叹了一口气,径自向床榻走去,“睡吧。”
“穆贵妃那里……陛下今夜还是去‘韵筑’吧。”皇后显然能感到赵佶此时不悦的心情,却依旧坚持着问,并毫不回避的盯着他。
赵佶突然抬头,停止了宽衣,手中的龙丝束带被捏的紧紧,自嘲的笑:“似乎没有你替朕安排谁来侍寝的道理。”
皇后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态势,他眼中的怒火在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燃烧的激烈,她那股平静的表情令他温和的脾气骤然变的暴躁,他站住脚,咬着牙喊:“来人!”
梁师成听到召唤,急忙跑进来。
“去接李师师进宫。”赵佶压制住火气低吼。梁师成第一次见到赵佶发火,于是诚惶诚恐的接了旨。
赵佶转身看着皇后:“郑问诗,朕不记得有人敢这样直接的拒绝天子。你是第一个!”
“臣妾是为陛下好。”皇后冷冷的道。
“是吗?”赵佶瞥了她一眼。
皇后没有再说话,她高贵的自尊和荣宠令她有足够的资本保持冷静。她走到镜前,对门外唤:“蓉儿。”
“帮本宫梳妆。”蓉儿进来后,皇后淡淡地说。
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激烈的争吵,这无疑给崇庆殿涂上一层迷蒙的烟雾。
妆依旧简单雅致,衣着雍容却不俗艳。皇后站起身,定睛看着赵佶,然后示意蓉儿退下。
“陛下,妾惹您生气了吗?”她从赵佶的眼睛里看出悲伤的情绪,不禁心软下来。
“朕其实在想,是不是真的该对你生气。”赵佶苦笑一下,表情疲惫的让人难受,“快二十年了,朕一直犯着一个错误,就是太想让你顺从。早知如此,就不该在游船时让你出现。”
皇后有些不忍,毕竟是深爱的男人,即便他嫌她不再年轻,也是人之常情,他是君王,她又何必去争。被天子爱过已经是一项无上的荣誉,况且赵佶还给了她至高的权利和地位。
半晌,梁师成急促的喘着气,报:“禀陛下,李姑娘到了。”
章·四怨偶(上)
李师师的出现,仿佛带着香粉绵延千里的柔情。红绡罗布,芙蓉绫丝,朱萱玉华,清纱附束,黛眉间执着半鬼半魅的妖娆,娇嫩的皮肤渗着透光的红润,眼睛低垂的凝视着地,嘴唇微微翘起,衬着两口不深不浅酒窝。细白的手轻轻搭在腹前,显出足够的涵养与高贵。她恭敬的下跪,行礼问安。皇后乍见她不禁一阵惊恐,但依旧冷静的唤她起身。
当李师师闪烁着光泽的眼睛对视着皇后的时候,二人都深吸一口气,退了一步。
女人总是不自觉地从镜子中寻找自己苍老的痕迹,美丽的女人更是对此乐此不疲。李师师忘记了她这一生照了多少次镜子,但这一次,她却无限的惊异与惶恐。皇后甚至摒住了呼吸,她似乎从这个年轻娇美的女人脸上找回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她们过于相像,以至相互交错着慌乱的眼神却无法恢复原始的冷静。
赵佶走到李师师身边,轻声道:“师师,你先下去。”
李师师愣了一下,方才缓缓转身向外走。皇后看着赵佶的眼睛,那潭水好像突然多了几丝自嘲的伤感,她低下头,不语。
“问诗,朕走了。”赵佶恢复了一贯温柔舒缓的语气,他显然已经疲惫于争吵,刚才焚烧的怒火,摧得他身心憔悴,现在需要的是静静呼吸。
“送陛下。”皇后恭送着。
赵佶苦笑一声,摇摇头,走到皇后面前,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现在该明白朕为什么宠爱一个这样的青楼女子了吧?你太令朕失望了。”他走了,望着消失在崇庆殿门口的背影,皇后的心有些寒,又有些暖。
皇后看了看蓉儿,突然认真的问:“蓉儿,你必须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棫儿?”
蓉儿沉默的点了点头。皇后听罢,安慰的笑起来。那种反应令蓉儿大为不解,但她并未多想。
三天后,赵棫跪在地上,梁师成带来的是又一道强加在他头上的婚约,周瑜走了,周瑾来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女子会背着这份沉重的旨意来到益王府成就为怨偶。他无力抗旨,但较之前一次接旨,他明显沉稳了很多,面上的表情也添了几分平静。孩子又哭了,穿透着空洞的庭院,刺耳明亮。奶娘怀中这个幼小的生命迎来了她的姨娘,赵棫不知道,他究竟该悲哀,还是欣喜。梁师成皱了皱眉,继续着尖声尖气的宣读:“……崇庆殿阮氏蓉姬陪嫁……”。
赵棫蓦的抬头。
“王爷,谢恩吧?”读罢,梁师成堆满了笑容,躬下身,将圣旨递到棫面前。
赵棫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领旨谢恩。他攥着这卷黄绫,走进书房。
静湖旁的花坪内,蓉儿正在认真的给皇后采育香的花瓣,拨开花丛的枝叶,她突然看见一条红色的丝带,延绵到坪外的花墙处,她不禁好奇的朝那个方向张望。春暖之后,静湖边总会出现花匠们精心铸造的花墙,金娥,虎耳,凤尾,茉莉都是赵佶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