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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宋兵听到戚少商的喝声,抬头一看,见是韩世忠一行,吓了一跳,赶紧停下脚步,向他们这边行了一礼。
韩世忠也不说话,挥挥手,示意他走开。
那边,应霜叶已经上前将孩童抱起,轻声抚慰:“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不用害怕。”说完,他回头对戚少商笑了笑。
正回头间,只见怀中抱着的孩童猛地抽出匕首,一刀正扎在应霜叶的后颈上,立刻迅速拨出,刹时间血喷出有半尺之高。
戚少商顿时人如石雕,呆在当场。
应霜叶立刻手腕一扭,顺势将那孩童扔了出去。
那孩子落到地上时已是颈骨折断,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死了。
应霜叶面色惨白,右手用力捂住伤口,可是腥红的鲜血仍汨汩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明显已经伤了颈部大血管,哪里能止得住。他慢慢双膝跪下,戚少商象是猛然醒了过来,发了疯般急冲上去,紧紧拥住他,口中喊着:“小叶,小叶。。。。。。”见他就要失血致死,尽手足忙乱,不知所措。
这时,韩世忠也已抢至应霜叶身边,看见他的伤势便知无力医治,心下也是难过之极,不忍道破。
应霜叶一呛一呛地笑道:“我想过。。。一万种自已。。。死的方式,却想不到。。。居然是这样死的。”
戚少商用力紧了紧手臂,茫然地摇头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应霜叶嘴唇发白,喘息道:“我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一生杀人无数,早知道不会是寿终正寝的命,少商兄你不用安慰我。”
戚少商的泪打湿了应霜叶的脸:“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
应霜叶呼吸不畅,面色开始发紫,努力用鼻子吸了几口气,道:“你想救他。。。我救他。。。决不后悔!";
戚少商泪如泉涌,连连摇头,”是我,是我不好。。。。。。”
应霜叶丢开捂住伤口的手,任由鲜血汹涌流出,那只沾满了他鲜血的手缓缓攀上戚少商的脸颊,惨淡地笑道:“我一生。。。最仰慕的人便是你。。。九现神龙。。。戚。。。少。。。。。。”他话未说完,手臂便掉了下去,在戚少商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夜色已近,城中处处可见火光。
戚少商面色漠然,一言不发,任凭韩世忠怎么劝说也不放开应霜叶的尸体,感受着应霜叶在他怀中变冷变僵硬。
顾惜朝来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戚少商。
韩世忠迎上前来,把情形向他详述了一番。
顾惜朝沉默了片刻,道:“我想,我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这么做。”
韩世忠讶然道:“什么?”
顾惜朝满脸严肃道:“我们既已攻占了他的家园,杀戮了他的亲人,难道他会让仇人救了他,感激仇人一辈子?我们可以征服他们的躯体,却无法征服他们的灵魂。”
韩世忠惊道:“啊?”
顾惜朝接着道:“他们已经全民皆兵,而且每一个活口日后都会成为大宋永久的敌人。韩将军,还是‘屠城’吧。”
韩世忠略一迟疑,便下令屠城!
顾惜朝转头看了看戚少商,那人的漠然让他觉得心疼,他知道戚少商外表冷漠的时候反而是内心最脆弱的表现,然后他冷冷冲韩世忠道:“这人先交给你,我要参加屠城。”
[正文:第31章(不能被虐的就当结局吧)]
三十一、
戚少商神志有些恍惚,一日之内他连失两位兄弟,而且应霜叶死得更是如此不值。
刚才顾惜朝的话每句都如重锤,一记一记击打在他的心头。他脑中一遍遍问自已,做的这一切值得吗?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世道还有正义公理吗?
顾惜朝跟去屠城前,经过他的身边,送给他一句话:“戚少商,你不适合战场。”
戚少商一直以为自已本是武人,是适合战场的,领导连云寨时也曾经与小拨辽兵奋战过,他游历于江湖之上,只是因为心中追求那份自由,受不了约束,但是今天,在这个对错全无,只有杀戮的夜晚,他还适合吗?
若非他戚少商,张赫、应霜叶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谈不上丢了性命。张赫敬重他,应霜叶仰慕他,可是他们全都死了,就象当年连云寨的兄弟,就象老八,就象雷卷。。。。。。他一个也保不住,一个垂髫孩童居然都不愿给他相救的机会。
他戚少商真正无用到这个地步了?
韩世忠此刻看着面前神情迷茫的戚少商,心下一横,几步上前,一把强行抢过他怀中抱着的应霜叶的尸体,交给身后的军士,吩咐他们收敛好。
戚少商怀中空空,却也没有反应,只想着,小叶已经不在了。
那个智慧狡黠的小叶不在了!
那个爱憎分明的小叶不在了!
那个性情激烈的小叶不在了!
那个救过他性命,对他掏心掏肺的小叶不在了!
他再也不能反驳他,再也不会对他微笑了。
戚少商环顾周围。
男人凌厉的喊杀声,妇孺凄惨的哭嚎声,划过空气的声音,虽然遥远却刺痛了他的耳朵,他举起双手捂住耳朵。
城中火光一簇一簇,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升腾而起的火苗,虽然无热却灼伤了他的眼睛,他闭上双眼。
戚少商一生从未想逃跑过,既使在他性命不保,狼狈不堪的时候,可是现在,他突然生出了想从这里逃走的念头。
一双手拉开他捂住耳朵的手。
韩世忠的手很粗糙,也很热,“戚兄,戚少商!你睁开眼看着我!!”声音如隆隆的雷声,盖住了原本刺痛他耳朵的声音。
戚少商睁开眼睛,迎上的是韩世忠那双生动而精神熠熠的双眼。
“我带你找酒喝去!”韩世忠道:“这一夜很快就会过去。每一个战士都是这么成长的,在江湖上你是九现神龙,在真正的战场上你只能算是个新兵。”
戚少商一听说有酒喝,心里突然象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急切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最需要的,便是酒。
其实他需要的不是酒,是醉,是忘记。
顾惜朝身边军士的长枪、大刀纷纷向毫无抵抗能力的平民刺杀过去,见到一个便杀一个,那武器上携带着他们对攻城血战中战友、朋友惨死的愤怒,饱含着对自已一身伤痛的报复,更多的却是来自隐藏在人性最深处的兽性的回归。
血债还需血来偿!
一将功成万骨枯!
奸淫掳掠、烧杀抢劫,所有这些,如果暴露在光天华日这下,都是一等一的不赦死罪。
然而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烈火焚城中,却变得理所当然,人人做起来都得心应手。
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孰强孰弱!
只要你是强的,怎么杀都可以,怎么做都有理!
顾惜朝也在杀戮。
雄雄火焰在他人前身后冽冽燃烧,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留下了半边阴影。他见人就刺,挥剑便砍,听不见倒下之人的惨叫,看不见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眼前触目惊心的鲜血吞噬了他的身心,原来这样肆意的屠杀竟可以释放他心中长久以来的压抑,原来这样持强凌弱的劈砍竟从头到脚让他痛快淋漓。
他一生都在“忍”!
从他成长的那个妓院,到江湖,到连云寨,到官场;从傅晚晴,到戚少商。
只有“忍”,他才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金钱?女人?权势?
成为纵横沙场的将军?
还是戚少商?
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自已要什么,也许他想要的是“成功”。
成功才能洗刷他的耻辱,他在妓院成长的那段屈辱的人生。
但是,这一刻!他不再“忍”,他也不需要“忍”!
在这里,他可以肆行无碍,尽情撒野。
现在,这里是一个连残杀妇孺儿童都可以感觉理直气壮的地方。
他仿佛突然觉得自已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在身边!只是他已经忍成了习惯,忘记了伸手去拿!
也许他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很善忍的人,所以蔡京一直说他匪气太重,劝他该忍的事情要忍。
“去他妈的蔡京!我应该做我自已!”顾惜朝恨恨地心中暗想。
顾惜朝挥剑:“去死吧!”,面前又一人倒下,他甚至不知道面前倒下的人是男是女,是辽兵还是平民,他根本不在乎。
杀戮可以让人疯狂,也可以让人清醒。
顾惜朝此刻看起来很疯狂,但他自已又觉得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韩世忠领着戚少商找到了这城中某个酒馆的酒窖。两人原本席地对饮,此刻却都醉成一团。
韩世忠醉了,他醉的很快,一直象钢铁一般坚硬无情的韩世忠似乎也有着脆弱的一面。
他面色赤红,瘫软地倒在几坛烈酒中间,泼洒一地的酒水浸湿了衣裳也不自知,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不胜酒力喝趴下了。
“千杯不醉”的九现神龙醉了。
“三斤不倒”的戚少商倒了。
戚少商也被一堆酒坛包围着,抱着逆水寒,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看上去正襟危坐,仿佛好象睡着了,其实若不是他身后靠着酒窖的木柱,早已和韩世忠一样倒地了。
戚少商这一生自负为英雄豪杰,行事果敢勇决。
无论是他为息红泪离开雷家庄,为连云寨负了息红泪,还是为心中的大义冲杀战场,没有人能左右他,他一直在做自已想做的事情。就象他自已常挂在嘴边的:大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戚少商杀人无数,但从不妄杀无辜,不杀妇孺。他杀人讲究一个“理”字,这个“理”不用说服别人,但一定要能说服他自已。
现在外面无辜百姓妇孺被屠戮,他不去阻止,能问心无愧吗?
可是应霜叶刚刚死于孺子之手,他要去阻止,又能问心无愧吗?
应霜叶满脸鲜血,对他说“决不后悔”,他戚少商能不后悔吗?
他能吗?
他不能!
也许就象顾惜朝对他所说的,他不适合战场。这战场上就是灭绝人性的修罗场,而他戚少商却太多情了。
多情?
他会用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已吗?
他不想知道答案,他只想快点醉。
遇到危险的时候,野兽就会远远地逃离;遇到痛苦的时候,人类就会设法把自已麻醉。
顾惜朝找到戚少商时,袍上有些血迹,头发有些零乱,不过依然风度犹存,脸上的血迹令他的俊美多了几分凌厉。
他现在就要伸手去拿他一直忘记去拿的东西,所以他花了不少时间去找戚少商。
他找到了。
发觉戚少商醉了,顾惜朝就笑了,本来还忌惮他的绝世武功,看来上天待自已真是不薄。
他走上前,蹲下身,左手提起沉睡中人怀里的逆水寒,然后右肩抗起他,看都没看韩世忠一眼,便自离开了。
肩上的人重重地压在身上,却令顾惜朝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被戚少商身体压住的那些部分变得火热,原来自已是这么希望和他亲近。他的右手紧紧勒住戚少商无力垂下的腿。以前他小心翼翼、极力隐藏地爱着的人,原来也是可以这么容易拥在怀中的。
至少今天,他顾惜朝要做一回自已,要征服这翱翔九天的神龙!
至于明天怎样?
管他呢!
顾惜朝抗着戚少商找到城里一处未被焚烧的官家别院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吩咐四个军士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
找到一间干净清爽的卧房,顾惜朝抗着人径直踏步走了进去,进门便将逆水寒丢在房中圆桌上,然后将戚少商平放于卧榻。
这房间看起来象是官家女眷的闺房,里面布置的很清雅秀丽,充满了书卷和柔美的气质。侧墙上斜挂着一具文武七弦琴,墙边不大的书柜上摆放着几本书,临窗的位置上还架着一副绣架,案犊之上有烧燃檀香的小鼎,只是灰尘满布,料是许久未用得上了。
顾惜朝丢在桌上的逆水寒却给房间平添一抹肃杀之气,打破了这一室的柔和。
顾惜朝立于床边,注视着那张苍白的面庞。他从来也没有象今天这样的机会,可以这么肆意地、贪婪地欣赏面前的这张他在梦中想了一千次,看了一万遍的脸。
戚少商双眼紧闭,他眼线虽长却已有笑纹,睫毛虽浓却很纷乱,肤白却暗哑,唇薄却纹深。
顾惜朝不由问自已,是什么让自已对他着了魔?什么时候开始自已的心便总是向着他,系着他?
从小便痛恨土匪的自已到底爱上这个土匪头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