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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1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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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睡。”刘淑珍说自己没睡。
  “我知道,您只不过是打了一会儿盹儿。”老四媳妇说。
  “我在什么地方?”刘淑珍是老了。
  “您该吃饭了。”老四媳妇对婆婆说您就在自己家里,您怎么在阳台上就睡着了,锅里水还开着呢,煤气灶上的火还开着呢,这该有多危险。
  “我没睡。”刘淑珍一边给搀着往屋里走一边说我只不过打了一个盹儿。从阳台进到屋里,刘淑珍看见老二了,她的脑子里忽然又想到了老大,她兴奋地说:“老大是不是回来了?”
  刘淑珍的老二笑了,小声对老四说咱们的妈可真是能耐,既忘不了咱老大,又能第六次从养老院成功出走。
  “妈您知道不知道您现在在哪儿?”刘淑珍的老二说。
  刘淑珍到这会儿脑子才算真正醒了过来:“下面吧,下面吧,今天咱们吃过水面。”
  “妈您怎么擀了那么多面?”老四说。
  “下面,下面,吃过水面。”刘淑珍说。
  刘淑珍的二儿媳妇和四儿媳妇这时候已经在桌子上摆开了,那些大包小包从饭店里带回来的饭菜果真还热气腾腾的,老四媳妇和老二媳妇把塑料袋子里的菜倒腾到一个一个盘子里,然后又把那只江南扒鸡给一块一块撕匀了装了盘儿。
  “菜可真够多,好像放不下了。”老四在一边说。
  “加上你带来的,晚上咱们也吃不完。”老四媳妇对老二媳妇说。
  “那我们晚上就还在这儿吃。”老二媳妇说。
  “对,天这么热,咱们再熬锅绿豆粥。”老四媳妇说。
  “下面吧,下面吧。”刘淑珍已经在正当中的位置上坐停当了,这会儿却又站了起来,说一夏天妈都没给你们吃过过水面了,“吃过水面,吃过水面。”
  “您就先吃这些个吧,待会儿我去下。”老四媳妇说这是我嫂子给您买的凤爪,您看多烂乎,多热乎。老四媳妇先给婆婆夹了菜,然后开始给人们布菜了。刘淑珍的老二媳妇也跟着老四媳妇给大家布菜,她把两只鸡翅膀先夹给乐乐,说:“祝状元郎吃翅膀越飞越高!”
  “你说乐乐是状元郎?”老四媳妇说,这话她真爱听。
  “当然乐乐是状元郎。”老二媳妇说那还用说。
  “二嫂说咱们乐乐是状元郎。”老四媳妇兴奋地对老四说。
  “那当然——哎哎哎,妈您要做什么?”老四说。
  刘淑珍这时想起了阳台上那些挑出来的油菜,说厨房里还有油菜呢,她又要往起站,她的意思是,她要去把那些油菜炒出来。老四媳妇又把她轻轻按在了椅子上,说这么多菜都吃不完,您怎么还想着阳台上的油菜,您吃吧,您多吃几口。
  刘淑珍又坐下了,她看看桌上的菜,说怕不够吧。
  “这还不够?您使劲儿吃。”老四媳妇笑着说。
  “我又吃不了多少。”刘淑珍说。
  “妈您就趁热多吃。”老四忍不住笑了,说油菜就让它油菜去吧,油菜也没长腿,跑不了。
  “乐乐你吃。”刘淑珍说先得让乐乐吃饱了。
  老四媳妇说这儿还有烧卖呢,两塑料袋子烧卖,还有二嫂买的牛肉芹菜包子,两包呢,还有菜没端上来呢。“妈您再吃个烧卖,您看看馅儿有多嫩。”
  “老大最爱吃烧卖了。”刘淑珍说,一下子,又想起老大了。
  “您吃块儿鱼,这是鲈鱼。”老四媳妇忙给婆婆又夹了块儿红烧鲈鱼。
  “老大最爱吃鱼了。”刘淑珍又说。
  老四媳妇愣了愣,又给婆婆夹了一块鸡中翅,“您再吃吃这个。”
  “快八月十五了吧?老大八月十五回来回不来?”刘淑珍说。
  老二媳妇觉得有必要打断这个话头了,她对着婆婆的耳朵说:“妈,乐乐考上大学了,乐乐是状元郎了!您孙子。”
  “状元郎?”刘淑珍说。
  “对,您孙子,状、元、郎。”老二媳妇说。
  “我知道,楼上老魏告诉我了,奶奶祝你——99刘淑珍的话头一下子就给引到了孙子身上,她笑着,掉过脸看着乐乐,话只说了半句,下半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不知说什么好了,她伸了一下大拇指,说:“好一”又伸了一下大拇指,说:“好—一”又把大拇指伸了一下,又说:“我孙子好——我孙子第一。”
  “您说是什么第一啊?”老四媳妇说。
  “学习第一。”刘淑珍说你别看我老了,我知道我孙子考上了,这院子里数乐乐第一了。
  “妈说咱乐乐在这院子第一。”老四媳妇对老四说。
  “我孙子当然是第一,第一。”刘淑珍忽然在身上摸,摸,摸衣服口袋。
  “您做什么?”老四说,他已经知道母亲想要做什么了。
  “你们谁也别管我。”刘淑珍已经把口袋里的一百元钱摸了出来,但马上又给老四塞了回去,说早着呢,他还没到开学的时候呢,到开学的时候您给他一万,他连娶媳妇的钱都有了。
  “你们谁也别管我,我是给我孙子。”刘淑珍像是有些不高兴了,她把那一百元钱又掏了出来往乐乐手里塞,“拿着,你不拿我不高兴了啊!”
  “那你就收下。”老四对乐乐说还不谢谢奶奶?
  “吃了饭让妈回吧,养老院那边又来电话了。”老二小声对老四说他刚又接了电话。
  “妈不回了,妈明天再回,妈要在家里住一晚上。”老四说管他娘的什么养老院,这是妈的家!天又这么热,让妈在家里住一晚上。
  “晚上我给您熬一锅您爱喝的绿豆粥。”老四媳妇对婆婆说。
  刘淑珍好像是又要犯困了,说:“绿、豆、粥。”
  “要不让妈进屋躺着吧?”老二对老四说。
  “过水面呢?”刘淑珍又想起面条儿了。
  “您先歇歇。”老四对母亲说。
  “下面条儿吧。”刘淑珍又说。
  “对对对。”老四说这就下。吃完这顿饭,都快两点半了,刘淑珍的老四扶老妈刘淑珍进屋睡去了。老四媳妇和老二媳妇在阳台上收拾,把碗筷洗了,把剩菜剩饭都归置了。但她们拿那一大案子刘淑珍辛辛苦苦切好的面条儿没办法,她们只好把那一大案子面条儿用两块儿很大很大给水湿过的蒸布苫了。她们把切好的黄瓜丝儿收好了,她们把炸好的酱也收好了,还有搅好的麻酱。老四媳妇说晚上还熬什么绿豆粥?看看这些面条儿,天这么热,怎么吃?就是不知道面条儿放到晚上会不会酸?刘淑珍的二儿媳妇说咱妈真是老了,怎么能擀这么老些面?也不怕累着?老四媳妇说:“咱妈不知想起什么了,天这么热一个人说回就从养老院回来了。”这妯娌俩,收拾完了阳台,把灶台也擦了,老四媳妇还顺手浇了一下阳台上那盆红花海棠。然后,老四媳妇让老二媳妇看她刚买回来的毛线,虽然南方那么热,到了冬天也不会冷,她还是想给乐乐赶着打一身细线毛衣,她怕一个人打不过来,她要请老二媳妇来帮个忙,那就是请老二媳妇打毛裤,她自己打上衣,这样一来呢,就误不了乐乐开学往回带。看过毛线,妯娌俩说干就干,她们先绕线子,一人一把儿地把毛线先绕成团子,她们每人坐一把椅子,她们都把腿张着,把一把儿一把儿的线撑在两腿上。她们正绕着线子,就听见她们的婆婆刘淑珍在屋里忽然说:
  “怎么没煮面?中午怎么没吃过水面?”
  妯娌俩马上听到老四在里边笑着说:“您怎么又醒了?您已经吃过了。”
  “瞎说,不吃一回过水面就不叫过夏天。”刘淑珍说。
  “您怎么总记着过水面?”老四笑了,又在里边说。
  “不吃一回过水面还叫过夏天?”刘淑珍又说。
  “您吃了,我们也吃了。”老四说。
  “真吃了?”刘淑珍说。
  “真吃了。”老四说。
  “瞎说。”刘淑珍说。
  “不瞎说。”老四说。
  又隔了好一会儿,妯娌俩才又听见老四在里边小声对他二哥说:“咱妈真是老了。”
  “唉,咱妈可真是老多了。”老二也小声说。
  “咱妈没老,谁说咱妈老,咱妈要是老了还能又是擀,又是切,弄那么老多面条儿?”老四媳妇忽然在外边笑着说,说那些面条儿就怕咱们三口人两顿也吃不完。
  “天这么热,别说三口儿,加上我们,六口人也怕吃不完。”老二媳妇也说。
  这三伏天可真够热的,外边的蝈蝈在不停地叫着:“嘁嘁嚓嚓、嘁嘁嚓嚓、嘁嘁嚓嚓、嘁嘁嚓嚓……”
  '责任编辑 程绍武'
  等待莫根斯坦恩的遗产
  李 浩
  献给海纳·米勒,是他的回忆录给了我写作它的灵感。
  一
  钟声响过了八下。那些黑衣的乌鸦还在教堂的塔楼上盘旋,它们的鸣叫有很强的穿透力,整个艾蓬都能听得见。从多罗特娅·马克西太太的角度,从她窄小的窗口的那个角度,粗铁匠鲁施正拖着患有风湿的右腿,一蹿一蹿地爬上教堂的塔楼。他矮粗的身子已经一点点冒出来,站到乌鸦的中间去了。
  现在,粗铁匠鲁施坐在塔楼上,透过乌鸦们起起落落的翅膀,向远处眺望。风比想象中的凉,比刚才,在女厨娘阿格娜斯那里喝那碗鹅杂碎汤的时候凉多了。她显得那么柔弱,一副充满忧伤的模样,“快来了吧?应当快来。”鲁施忘了刚才是怎么回答她的,是说遥遥无期还是马上就会到来?谁知道呢,反正这两种回答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反复说过,说得他自己哪一种也不敢相信了。
  当然,女厨娘也只是随口问问,她马上又回到鹅翅、鹅心、萝卜和兰芹菜子中间去了。鲁施觉得,这些活儿和她柔弱的样子很不相称。“都等了那么久了,可怜的费贝尔都待在坟墓里去等了。”
  风比想象中的凉,比刚才,在女厨娘阿格娜斯那里喝那碗鹅杂碎汤的时候要凉。鲁施挥了挥手,驱赶开那些影响到他视线的翅膀,向远处眺望。通向艾蓬村的小路空旷地延伸着,一直延伸到两个土丘的中间,延伸到无精打采的山毛榉树那里,延伸到一个拐弯,被灰空气埋掉的那里,它缺少行人,缺少生气,空空荡荡。
  风中,那股鹅心和兰芹菜子的气味渐渐淡了下去,乌鸦们起起落落,它们并不惧怕庞大的鲁施,它们早已习惯早已熟悉这个沉默寡言的人了,它们甚至敢在鲁施堆放在塔楼角落里的白纸上拉屎。粗铁匠鲁施,伸出他布满层层叠叠裂痕的右手,抽出一张白纸,抖掉上面的鸟粪;写关于维修通向塔楼梯子的申请。
  他写得非常用力。一丝不苟。
  二
  站在窗口,多罗特娅·马克西太太望了望教堂的塔楼和它的尖顶,望了望那些黑漆漆的乌鸦,她抱怨,这些或许是来自于地狱的鸟,把艾蓬的整个天气都扰乱了,艾蓬的天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浑浊过,从来没有。天知道它们还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愿仁慈的上帝能够惩罚它们。狠狠地惩罚!至少,让炼狱的火把它们烧得更黑!”她说,“我的上帝,这群乌鸦就在您的教堂顶上。你可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你这样说上帝是要遭到责罚的。”马克西先生长长地伸着他的脚趾,他的整张脸被一张哗哗作响的报纸给挡住了。
  “我早就受到责罚了!”多罗特娅·马克西太太叹了口积压的怨气,“嫁给你这个好吃懒做的人就是上帝的责罚!难道你没有一点的事做,除了翻那些废话连篇的报纸?我的上帝!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那张报纸更加哗哗作响。“等莫根斯坦恩的遗产一到……”马克西先生小声地说。
  “天啊,莫根斯坦恩的遗产!”多罗特娅·马克西太太踢踢踏踏地走向门边,她看见,穿绿制服的送信人维克托·韦卢恩骑着那辆绿色的旧单车,一纵一纵地来了。这个蓄养着八字胡须的年轻人,他的腿部很有力气。
  “还有没有别的?”多罗特娅接过维克托·韦卢恩递上的报纸。维克托用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儿,“没有了,太太。也没有关于莫根斯坦恩的任何消息。”他张开嘴,冲着向他走近的马克西先生打了个招呼。
  马克西倚在门侧,他皱了皱眉,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干草和动物尸体混合散发出的霉味儿,至少和那样的气味类似,“有没有弗兰肯贝格那边的消息?”
  “没有,先生。那边的工厂都倒闭了,生意萧条。业主们跑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厂房。”
  马克西低着头,他仔细寻找这股气味的来源,它好像淡了些,却更加无处不在。“唉,原也没指望什么。”
  “等莫根斯坦恩的遗产一到,”绿衣服的维克托·韦卢恩胡子的角上带出一些笑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的。”他耸了耸肩,他肩头那里爬着一只他没有发觉的白蚁。那只白蚁飞快地爬向他的背后,使他更不易察觉它的存在。
  “莫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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