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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冬无雪-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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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又没地方睡,孩子还没生就熬成这样子了,怪可怜的。”
    剑辉在病程记录上记述了心脏杂音的情况。然后写道:随时观察病情,半小时量一
次体温和血压,必要时请内科心血管专家会诊。
    护士接过病历,剑辉又拿了过去,掏出橡皮擦掉了最后一行,重新写上:必要时立
刻请内科会诊。
    我们马不停蹄地忙到十一点半,我照料些老病号,剑辉处理新病人的各种情况,其
中包括替零床降血压和平喘咳。从食堂吃夜餐回来的路上,剑辉说包子的馅有臭味的时
候,突然又冒出一句:“也许真该留陪伴的。”
    我说:“算了。人已经走了。”
    十一点四十五分,我们查完最后一次房。我准备睡觉。剑辉一边洗碗刷牙一边发牢
骚:“真是伤脑筋。我打电话到内科请教孕妇的心脏杂音问题。他们说半夜三更的,你
也有病,要会诊就送会诊单来。我请放射科透视零床的心脏,他们发这么个报告:心脏
横位。考虑原因是妊娠使膈肌上抬。这不是废话一句?任谁都知道肚子大了,竖着的心
脏就给顶成横位了。X光应该给我病理提示嘛!”
    我说:“他们就是这样,我们有什么办法?”
    我说过,有许多医生一辈子都在医道之外逛荡,他们就靠打马虎眼过日子。你无法
同他们认真。剑辉同意我的看法。她无可奈何地说:“是啊,这就是所谓的医生们。”
    护士说:“快十二点了,李大夫,去睡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剑辉说:“零床入睡了吗?”
    “睡了。”
    “按时观察啊!”
    “知道。”
    十二点差五分,剑辉进了值班室。我困得不行,倒在床上就闭上了眼睛。剑辉在那
儿抖被子,抖床单,无缘无故叹了一息,说:“一冬无雪呢。”
    我没有搭腔。
    剑辉和许多有洁癖的医生一样,上夜班时总要把床铺拍打个遍。在她悉悉卒卒的响
声中,我酣然入睡了。
    突然一阵急剧的敲门声。
    剑辉翻身跳下床,抓起衣服就往外奔。我紧紧随她身后。护士结结巴巴说:“零床……
不好……了。”
    李琼喘作一团,脸呈乌紫色,她窒息了。紧接着下面破了水,胎粪流了出来。胎儿
宫内窘迫!一下子,大人小孩都面临危急。护士还在一个劲解释:“突然的……突然的……
一直没动静,咳了几下……就咳了几下……”
    剑辉说:“吸痰器!”又对我说:“快替我打电话找主任,我请示立刻做剖腹产。”
    “吸痰器!”剑辉的声音都变调了。护士拉着墙角的吸痰器,挣得脸红脖子粗,说:
“还得找配电盘。”
    剑辉挥开了护士,俯下身就口对口吸痰。痰被一口一口吸了出来,李琼的脸色立即
转红了。
    电话一拨就通了,可是没有人接。“嘟——嘟——”的鸣音久久地响着,我看了看
表:凌晨一点过五分。一本科普杂志上说这是人类睡得最香最沉的时辰。人类睡觉好沉
呵!
    剑辉从办公室门前跑过去,说:“护士请不来会诊,我去一下。没有人就接院长家。”
    我请总机接院长家。总机说院长家的电话线昨天就被老鼠咬断了。我说那是昨天,
今天请你接一下试试。好一会没动静,我又叫总机,总机说刚才不是给你接了院长家吗?
我说那再接主任家,总机愤愤地说:“别折腾人好不好?”电话里又响起了“嘟——嘟
——”的声音。那只电话仿佛不是在主任家客厅而是被弃置在荒野上。
    剑辉和一个内科医生还有手术室的麻醉师匆匆跑来。
    “有人吗?”
    “没有。”
    “怎么搞的!”剑辉抓过话筒,大声喂了两下,扔掉话筒,说:“我只有自作主张
了。做剖腹产!你们说呢?”
    我们沉吟着,谁也不敢说什么。
    “算了算了!我自己干!”剑辉两手一摔,果断地奔了出去,指挥护士作手术准备。
    护士说:“上级医生同意了吗?”
    剑辉吼起来:“行了,耽误的时间够长了。后果我承担。”
    内科医生正在检查,突然停止了动作,叫:“李大夫!”
    心电示波器的荧光屏上划出一道绿色的直线——心跳停止了。
    在剑辉的主持下,几个医护人员扑上去进行抢救。一支支安瓶被敲开,各种急救药
品从最直接的渠道进入人体。剑辉成了最优秀的医生和护士:心内注射,人工呼吸,针
刺穴位,静脉切开,……她动作准确而飞快,令人眼花缭乱。
    ……当朝霞再次照进病房时,护士用白床单盖住了死者的脸。剑辉丧魂失魄地靠着
器械柜,嘴唇上有一道枯裂的血缝。
8
    在法院的卷宗里,剑辉的主要犯罪事实是这样的:
    夜班时弃危重病人于不顾,提前睡觉了。
    把病人送进抢救室,却不留陪伴,不下病危通知,严重地不负责任。
    不当机立断做剖腹产,耽误时机,以致于母子双亡。
    事后涂改病历,以掩盖自己的玩忽职守。
    毫无根据地咬定病人有心脏隐疾,以推诿罪责。
    留私人朋友在工作岗位过夜,违反了职守条例。
    民愤极大,引起社会强烈呼吁。
    调查,取证,分析,研究,我请教于贾方,一次一次模拟庭审的法庭辩论一节,这
是关键的一节,要用事实,依据法律驳倒原告及对方律师,让法官和陪审团信服你。
    贾方快迅地提问,我则流利地答辩。
    贾方说:“被告辩护人的辩护词强调了某些细节,如口对口吸痰等等,这在一般人
是很能被打动的,但我们应该冷静地看待这个问题,即这是医生份内的事。而被告的严
重失职才是可怕的,她该做剖腹产而没做,致使母子双亡,难道这不是铁的事实吗?”
    我说:“该不该做剖腹产是事后的分析,而事前在没有上级医生的同意下,想到这
个念头都是有冒险精神的。刑法玩忽职守罪这一条没有说有冒险精神的人就是玩忽职守。
况且剑辉当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做手术,她在短暂的时间里请来了内科医生和麻醉师,同
时让我接通科主任或者院长家的电话。”
    我出示三份书面证明:内科医生的,沈麻醉师和总机小吴的。
    我说:“现在大家已经清楚地知道,科主任家电话通了没人接,而院长家的电话线
让老鼠咬断了。耽误时机的不是被告。”
    贾方说:“被告不下病危通知,不留陪伴难道不是玩忽职守的表现?”
    “当时的病人只不过是个来生孩子的孕妇。她本人和家属都再三否认有其它病史。
她入院时的门诊诊断仅仅是‘上感’和过期妊娠。试问,感冒需要下病危通知留下陪伴
吗?”
    贾方说:“这纯粹是诡辩!如果被告仅认为死者是感冒,为什么让她住进抢救室?”
    “问得好!正是因为被告有高度的责任感。这样做是想有备无患。”
    贾方说:“那怎么解释死亡?被告一口咬定死者有心脏隐疾。而其它科室,如门诊
妇产科,内科和放射科均无此诊断。死者身体一向壮实,被告这不是心怀鬼胎,信口雌
黄吗?她如果没有玩忽职守,感到罪责难逃,何以编造借口,推诿责任?”
    我说:“是的,死亡是事实。死因究竟在哪里?被告究竟是不是信口雌黄?也得要
事实来回答。那么,法官,我在这里再次请求尸体解剖,让科学作出证明。为什么原告
始终不同意尸体解剖?从感情上我理解死者家属的心情,但现在问题上升到法律了,应
该进行尸解。”
    “如果尸体解剖没有隐疾怎么办?”
    “是的。这也是我们必须考虑到的一点。众所周知,现代医疗诊断水平还不能探索
出所有猝死的原因。被告提出尸体解剖正是她认真探索的举动。海曼是大家都知道的第
一流排球健将,身体看上去棒极了,可也是猝死。没有谁控告抢救海曼的医生是玩忽职
守!癌症,爱滋病等许多疾病我们还没攻克,这是因为我们医生玩忽职守吗?”
    “妙极了!”贾方禁不住喝彩。鼓励我往下辩论。
    贾方说:“我们还不需要你引伸那么远。我们要注意的是被告为何要事后涂改病历?”
    我说:“她是事前涂改的。她认为要郑重一些。”
    “谁相信一般情况下一个有洁癖的医生会使用橡皮?”
    “信不信由你。事实上被告一直习惯使用橡皮。当班护士拒绝作证是因为她至今还
在害怕,害怕牵连。我可以作证。科室其他同事都可以作证。”
    贾方说:“按医院工作条例第五则规定:医生当班时不得私自留朋友住宿。请问,
你怎么公然住在值班室?并且你和被告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我说:“按医院工作条例第八则规定:提倡年资浅的年轻医生二十四小时值班制。
我是按这条做的。我是以医生而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值班的。我有处理病人的病程记录,
我参加了临床的抢救。这个需要证明和证人吗?”
    贾方说:“被告不顾危重病人,提前睡觉了,这是事实,被告都供认不讳。”
    我说:“被告尊重的是事实,她承认她提前五分钟进了值班室。不错,规定是十二
点整睡觉。并不是十二点整才能进值班室。被告进了值班室,稍事整理自己,比如洗脸
刷牙,再整理一下床铺,这个过程花五分钟不为多吧?那么被告恰好是十二点整上床睡
觉的,她没有一点错!”
    “好!”贾方说。
    我说:“至于民愤大的问题在没有让群众知道事实真相以前是一句空洞的话。我已
经调查过了,死者家属在省市妇联等组织是找了熟人关系的,我有证据也有姓名,但我
不愿为难那些同志,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在今天之前他们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通过
了今天的庭审,情形就该不同,我想问问在座诸位,被告有罪吗?”
    “太精彩了!你可以做个好律师!”贾方说。
    我们紧紧地握着手。我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强大的力量,不要让我一到真正的法庭就
感到自己苍白无力。
    一辆黑色小汽车驶进法院,原告的律师到了。一男一女,男的鬓发斑白,清瘦板直;
女的明眸皓齿,锋芒初露。他们穿着同样颜色的西服,白衬衣,条纹领带,夹着公文包。
二位律师迈着胜利的步伐经过我的身边。
    是公开开庭,来的人很多。我在人群中搜寻到了几个活跃的敏捷的年轻人,我过去
问其中一个:“同志,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是报社记者吗?”对方说:“是的。可您—
—”我说:“是法院邀请来的还是?”对方说:“被告辩护人邀请的,请问您是?”我
很高兴。我说:“谢谢您,我很高兴。”
    警车凄厉的叫声突然响了。院子里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引颈翘望着法院大门。
    囚车缓缓开进院子,停了。法警打开铁门,两个女法警扶着剑辉跳下车。剑辉比我
上次看见时更糟糕。脸浮肿得更厉害,完全是菜色。骤然见到阳光使她紧紧闭住眼睛,
白色的眼屎被挤在眼角。她的双手戴着手铐。手指粗糙不堪,指甲里塞满黑色污垢,木
头棍一样僵硬着。这是一双金手呵,它曾是那么修长柔滑。剑辉曾举着她的双手,让大
家看,科主任说:“在这双金手里,娃娃们像不尽长江滚滚来。”
    李护士长哭出了声,引得许多人都抽泣起来。我拼命忍着不动感情。记住!不要动
感情,不要激动!
    开庭铃声响了。我不动声色走向法庭,可每一步还是千斤重。
                                                一九九0年十月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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