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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脸上并无怒色,忐忑不安地嗫嚅道:“我……”
我叹了口气,递了个信封给他。他拆开一看,先是不可置信,然后一脸惊喜地道:“叶姐姐,你同意我从军了……”
“我也没说一定不同意啊!”我撇了撇嘴。福生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见姐姐都一直没表态,再说前几次跟你说的时候你很反对的……”
“那时候正打仗,我送你去从军等于送你去死。”一个什么都不懂刚入伍的小兵,再怎么着也得练几年才能上战场吧?我摇摇头,“现在仗打完了,你去军营里锻炼一下也好。我知道你想跟在寂将军麾下,你跟着他我也比较放心,所以跟他讨了个人情,你拿着这信直接去将军府找他去。”
“姐姐……”福生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我握着他的手,叹道:“福生,你的人生路要怎么走,姐姐没办法干涉,只是希望你尽量顺利一些。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既然选定了,就要好好走下去,你娘在天上看着你,才会安心。”
“我知道,姐姐。”福生用力点了一下头,“我会争气,混出个人样儿来,不会让娘和姐姐失望。”
“那倒不是最重要的。”我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我想你娘会希望你过得幸福,活得高兴开心就好。”
我也一样,我希望我爱的和我关心的人都能过得平安幸福快乐。前两天收到丹尼兄妹捎来的信,信上说他们找到一些当年帕图斯族幸存下来的族人,现在正努力准备重建部族,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个消息让我这些日子沉郁的心情稍有舒缓,这段时间我不光为皇帝对云家的态度暗自担忧,还有好几件事也让我心烦。九王失踪的消息传来后,红叶义无反顾地南下,说要去找他,我无法劝阻,只得暗自祝她好运;玉蝶儿定期来的信件,也仍是没有安生的消息。安生失踪大半年了,一点音讯都无,我拜托玉蝶儿四处游荡时顺便帮我打探他的消息,可每次接到信总是失望不已。他会不会已经……想到这个我就害怕,第一次,我知道这时空仍然有些事是云家的权势和金钱无法办到的。还有二房那边也是烦人,几次三番暗示老爷子对想容的事使点劲儿,势利的二房见皇帝平安回宫,再不提让想容出宫的事,又变着法儿教她怎么在宫中获宠了。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差,最近在催我快些帮安远兮选定妻室,说怕自己这副身子拖不过这个冬天,我听他说着这些不吉利的话,劝慰他放宽心的时候自己却一样害怕心慌。皇帝这么一直压着云家请归的折子也不是个事儿,他这条路走不通,看样子该换条路走,也许我应该去求求太后……
“姐姐,刘嬷嬷来了。”小红进房道。我点了点头,起身去花厅。安远兮是不会对选亲这件事有什么意见的,老爷子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不会容他有自己的意见。我替他拿主意,选中了天马行金家的小姐金镶玉。当日官媒送来的画像中,我对这位金家小姐印象最深,派人查得的资料也说她个性爽朗,希望这个开朗的女子能融合安远兮那阴郁的性子,给他的心带去一缕阳光。
刘嬷嬷听说我们选中金家的小姐,连声道喜,称即刻便可带鸾书上门提亲。我嘱咐她一定要办好这件事,打赏了一个大红包给她。她连声道绝不会让我失望,一定尽心竭力做好二公子这门亲。
还不知道安远兮知道了会不会又跟我闹,只是如今,满足老爷子的愿望似乎更为重要。他已身为云家的子孙,有些责任和义务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如同我也必须面对我的责任和义务一样,比如我此刻坐在懿宁宫中,寻思着该怎样让太后恩准我们返乡。
“叶丫头,你这是……”太后看着我头上的花冠,眼神一闪。我笑了笑,我断发这事儿在京师传得这么轰动,您老人家又何必装出这副诧异的表情?太后见我平静的样子,倒是红了眼圈儿,“丫头,你这孩子的命昨这么苦呢,原本……”
“娘娘,哪个人命里没几件苦事儿,这也算不得什么。”我淡然一笑。要说苦,我来到这时空遇到的哪个人不苦?蔚蓝雪、楚殇、冥焰、皇帝、蔚彤枫、安远兮、云峥、红叶、小红……便是眼前这位太后,也是各有各的苦,我能在你面前呱呱叫吗?
“丫头……”太后的眼神有些复杂,握着我的手轻叹,“你真的决定不再嫁人?一辈子守在云家?”
“是。”我坚定地点点头,“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把诺儿平平安安拉扯成人。”
太后表情难懂,蹙了蹙眉,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我不想与她纠缠这个话题,趁机把请归的事拿出来转移话题:“娘娘,爷爷身子越来越差,入秋之后京师的天气就凉了,冬天又冷,实在不适合爷爷养病,臣妾想陪爷爷回沧都去休养身子,望娘娘恩准。”
“怎么永乐侯的病一直没见好吗?”太后关切地问,对我提出的请求却不动声色,想是知道皇帝压着老爷子请归的折子这件事。
“爷爷年纪大了,本身又有旧疾,这些年辛苦操劳、劳心劳力,从云峥过世之后,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御医也说爷爷的病需要在气候怡人的地方安心静养,沧都温暖如春,加上老爷子也有些想家,所以臣妾特请娘娘恩准我们返乡。”我再次请归,太后怎么也得给我表个态才是。
“永乐侯为国效力多年,也是该享享清福的时候了。”太后握着我的手,转眸笑道,“可惜,皇上过些日子要立后了,看来你们是不能等到皇上大婚之后再走了。”
这么说是同意了?我的眉扬了扬。立后?是啊,天下大定、百废待兴,百姓期待着一位贤能皇后和当朝圣君一起统御国家、福泽苍生。他也该立后了。
“恭喜娘娘,恭喜皇上。”垂了眼睑,我先是道喜,然后恭顺地回答太后的试探,“皇家纳后是何等大事,礼聘往来,筹备大典,婚期再快也得到明年初夏去了,爷爷的身子实在有些经不起等,再说病体冲撞了喜事也不好,臣妾谢娘娘体恤。”
早该来求太后的,皇帝和太后的政治眼光和谋略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皇帝的目光长远,而太后只看得到眼前几步。坐在马车上,对她这么轻易地放我,心中其实是有些预见的,至于怎么和皇帝说,就是她的事了,总之我能脱身,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京城,很快就要离开了,唯一不舍的,是长眠在玉雪山上,我深爱的那个人,云峥。我的云峥,我要走了,以后,等云家的危机解除了,我才有机会再来看你……蓦地撩开车帘,“云乾,去傲雪山庄。”
在云峥的墓前给他点上一炷香,我倚到墓碑旁坐下,掏出丝绢细细擦拭着碑上的微尘。指尖抚过墓碑上的凿字,云峥,我真想一直这样陪着你,哪怕只是坐在这里,我的心才能获得想要的平静,没有烦躁,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哀伤……云峥,自从砸碎魇镜之后,你再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愿意我颓废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云峥,时问是不是真的是一剂治伤的良药?我终于能够平静地接受你已经不在我身边的事实,我只能把你珍藏在心底最深最温柔的角落……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微风的轻抚。云峥,人生很苦,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挨到几时,但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下去,好好走下去。
日暮时分,从玉雪山回来,进了城,想起浣月居就在这附近,心中一动。就要离京了,应该去跟凤歌说一声,上次离京我就是不辞而别,今次却不能再那样了,这一别,也许以后很难有机会见面了。
幸好月娘不在,省去看她那张不待见我的脸。秋伯说凤歌去了浣月亭,我没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浣月亭,我与凤歌的世界,从来不需要多余的人进驻。远远地又听到他如泣如诉的箫声,我觅着箫音走过去,果然见他如上次一般坐在亭子的木栏杆上,倚靠着亭柱。微笑着看着他,凤歌看到我,将箫拿离唇边:“雪儿……”
“又瘦了。”我走到他面前,端详他的脸,蹙眉。凤歌唇角微微一扬,伸手抚了抚我的脸,“你也清减了。当豪门大户的家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我笑了笑,“再苦也得挨下去,那是我的家。”凤歌笑笑不语。我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凤歌,我要走了。”
“回沧都?”凤歌也不诧异,温和地问。“嗯。”我点点头,即使不说我是专程来跟他道别的,他也知道了。
“也好。”凤歌温柔地看着我,“离开这个地方,你或许会过得快乐些。”
他这样说,是知晓我们以后可能都见不了面了吧?我的眼一下子热了,“凤歌,你有空来看我好不好?”
“好。”他柔声道,好似我的什么要求都不会拒绝,就像以前他答应我冒失的求婚一样。我忍不住笑出声:“你又逗我。”
他只是笑,我微微一叹:“凤歌,你也不要把自己困在这浣月居里,应该走出京城,四处走走看看,你的生命里,还可以拥有很多东西,不应该只得一个……”
见凤歌的眼神黯下来,我蓦地闭嘴。空气凝重得仿佛不再流动,我不自在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天空故作惊喜地岔开话题:“快看,星星出来了。”
“是柳宿。”凤歌抬眼看向还带着几分晕色的天空,淡淡一笑。“呃?”我完全是蒙的,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二十八星宿之一。”凤歌随意地道。我恍然,又惊奇:“原来凤歌会观星,这柳宿是什么星星?”
“柳宿是南方朱雀七宿中的一宿。”凤歌温柔地笑了笑,解释道,“二十八宿分为四组,又称为四象、四兽和四方神,以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命名。朱雀七宿的形象像一只展翅飞翔的朱雀,而柳宿八星,状如垂柳,是朱雀的口。《天文志》言‘柳为乌啄,主草木’,‘柳八星天之厨宰也’……”
凤歌似乎是来了兴致,很仔细地讲给我听,我听不懂《天文志》里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好脾气笑眯眯地看着他,赞叹道:“凤歌懂的东西真多,这观星是谁教你的?书里看的吗?”
“是楚……”凤歌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却已知道那人是谁,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岔开话题:“我很喜欢看星星呢,觉得每次看到它们,心灵都会被涤净一样。不过在京城看到的星星不如草原上的漂亮,凤歌有机会一定要去草原上看星星,简直美得令人震撼,可惜这里没有那么高远辽阔的观看星星的地方……”
“未必没有。”凤歌笑了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星星,当不输草原之上。雪儿可有兴趣?”
“好啊好啊。”我连连点头,凤歌微笑着伸手搂过我的腰,还未等我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腾空而起,等我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已经搂着我站在浣月亭旁边那棵大树的树梢之上,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有点回不过神儿,“你……凤歌你会武功?”
“嗯。”他轻轻应了声。“我都不知道!”我惊奇地道,“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过?”
“这又不算什么。”他笑了笑,随意地道,“你从来没问过呀。”我噎了半晌,的确,从我第一次见凤歌,看他这谪仙般的样子,就主观地认为他是柔弱的,即使知道月娘武功不错,也根本就没往他会武功那方面去想过。我蹙了蹙眉,我对凤歌的了解,似乎真的是太少了,还真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懊恼地叹了口气:“我可真够自以为是的。”
凤歌见我气结的样子,倒是饶有兴致地逗了我一下,“否则雪儿怎么会有惊喜?”见我挫败地一拧眉,他转开话题,笑着指了指夜空,“看,在这里看星星,是不是别有一番情趣?”
是啊,真是新奇的体验,站在树梢之上看星星,仿佛离天空很近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把星星摘下来。“真美。”我感动得有些目眩,转脸看着凤歌,“可是你这样一直站在树梢上,很累吧?”得提着内力,否则这树梢根本不能承受我们两人的体重,所以说这样的观星,浪漫是浪漫了,却不能持久。
“不累啊,你看看这树冠。”凤歌温柔地道,“这是华盖树,树干粗壮坚硬,树叶密如华盖,坐在这上面都没有问题,不信你试一下。”
我低头看向脚下,见这树果真与其他的树不同,别的树,越到树梢越生得稀稀拉拉,别说站个人了,站个大鸟可能都站不住。可这华盖树,树顶密密麻麻地生着枝繁叶茂的小叶子,密不透风,根本看不到树下地面的情形,就像脚下铺着一张平整的略有起伏的树叶地毯一般。我又新奇又惊喜:“真的可以坐吗?不会掉下去?”
“试一下就知道了。”凤歌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