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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楼
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大堂中人人都忙碌地工作,一半是做作,一半也确有些功夫要
赶出来。
一共七张位子,右手边坐的是老张,左手边坐的是珍妮,两名打字员,还有阿祖与
伊凤,我与这两位小姐不大谈得来,于是与珍妮结为一党。
打字员从早打到晚,两部老式打字机震耳欲聋,我与珍妮嘱她俩在打字机下垫一张
小小地毯,但没有帮助,我俩的耳朵就快失灵。
工作环境这么差,天天还得在这里坐八九个小时。
主管是一个外国老头,五十高龄,仍不忘寻找苏茜黄,除出十三点阿祖,我们都故
意把衣服穿得朴素点,免去不必要烦恼。”
谁冰清玉洁呢,不过看穿讨好这个小小主管一点好处都刮不到,谁做独本生意。
这间写字楼没有秘密,谁说一句半句私人电话,隔壁都有几双耳朵竖起来偷听,然
后向主管报耳神。”
只听得老张案头上电话一响,他接过听,即时皱上眉头,唔唔呀呀,不肯说一句话。
珍妮向我眯眯眼,我不出声,谁都知道这是张太太。
每天这位太太都要打十次八次电话来打听丈夫的行踪,越来越勤,做不好事情,九
点也回不来。”。
他生气的把电话摔下。
善妒的女人很难明白不是每个女同事都会看上她的良人,况且老张一点也不善良。
新同事碰上他,死路一条,什么都秉公办理,你问他:阁下姓张?他都能翻着白眼
答:也许,或者,应该是,或是索性叫你去查旧档案。永远阴阳怪气,作一副被工作压
得透不过气来的样子,这是他保存饭碗的法宝,只是有时看着令人恶心。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配偶还对他不放心。你说你说你说,做女人有什么前途。
没一会儿、主管大声叫他,他捧着做好的文件进房去,双手托着纸张,诚惶诚恐,
我看着摇摇头,“举案齐眉。”我喃喃说。
何须这样。
还有,老板抽什么香烟,他卖什么牌子,一声叫,连烟带火一齐携进房去。
非亲眼看见,不相信我一口饭吃有这么痛苦,因为老张这种人的缘故,写字楼的气
氛被他弄得惨兮兮的。
我与珍妮早就打算另觅高就,每个周末都盯着南华早报的聘人广告细读。
连这样的事主管都知道了,时常指桑骂槐。看样子在这里也难以耽得下去。
那日吃中饭.我对珍妮说:“莫非老张真有外遇,否则他老婆干么一直查查查。”
有些女人坐家没事做无聊,闷了就乱打电话。”
“谁说的,张太太是教书的,你忘了?”
“谁记得这些,”珍妮说:“夏装都摆出来了,还不快穿,我们选时装店去。”
这是全世界女人的致命伤,爱穿。
辛辛苦苦赚了来,拚老命花出去。
无论什么都不贵不贵,买了下来再说,为图一时之快,冲淡白天上班之委曲。
回到写字楼.老张又在与妻子说话:“是,刚吃完饭,是,下了班一定回来。”
娶这样的妻子肯定会短命,我飘过去一眼,老张一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老婆手中。
他见我注意,便过来搭讪。
“嗳,”他说:“还不是为了孩子。”
我呶呶嘴,主管已经把他的房门打开,表示时间已到,你们这些人还不开工。
也只有这里,职员都被当贼,要是够幽默感的话,不妨当笑话来看。
老张还说:“若不是为孩子,早就分手。”
真令人感慨,这洋普通的普通人也讲离婚,从前,离婚同貂皮大衣都是女明显的专
利品,现在时势不一样了。
我坐下来,翻开文件,刚吃饱饭,胃气上涌,只想午睡片刻,哪有心思做事。
连忙叫杯咖啡,灌下去,提起精神来。
珍妮问我;“在这里做一辈子也没得升。”
“那不一定,前年有人辞工,阿祖还不是升上来。”
珍妮笑,“你走不走?你走给我升。”
“我走了他们会登报纸另外请人,掌你的嘴。”我自她一眼。
其实时间倒也容易过,一晃眼下班,又赚了薪水,不到办公室来坐着,天天那么长,
做什么?
珍妮说:“你先走,我还有一张纸。”
人各有志,每天下班她都还有一张纸,非要等洋老头走了后她才走。
迟早这间办公室的人都会给老张同一样。
除了我,我一天比一天孤立。
没想到老张会尾随我出来。
在电梯口他搭讪地问:“去喝杯咖啡如何?”
我?我睁大眼张大嘴,我?老张叫我去喝咖啡?
太好笑太滑稽,简直没有可能。
我忍不住笑出来,“下班都腰酸背痛,坐了了天,你难道还不疲倦?”
“生活太闷。”
“一杯咖啡也帮不到什么,回家休息吧。”
刚在这个时候,电梯门一开,赫然站着张太太,她来过几次,我们认得她。
她显然来接老张下班、一见丈夫身边有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先把她当敌人,狠
狠的白我一眼,我连忙向老张说声再见,逃离现常回到家中,先洗个热水澡,休息够了,
斟杯冰冻啤酒,坐着看电视新闻,电话铃响,我去听,那头不出声。喂了几声,不见对
方应,便将话筒搁起。
这种无头神秘电话最可怕。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张太太,她似做这种无聊事的人。
电话,她特别喜欢利用电话联系消息。
她把丈夫看得太重,处理的态度也不对,老一套的女人全一个样子,改不过来。
办公室天天都闷得发慌,但今日异样。
为什么?老张对牢我笑。
这人在我印象中,是不懂得笑的,今日莫非发神经。
珍妮对我说:“你当心。”
我当心?这么些年在外工作,多亏我还会不晓得?老张的老板的老板的老板,还不
一定入我眼,我岂会同那么一个人,开什么玩笑,没有可能的事。
上午十一时,老张端一杯茶给我。
他疯了。当下我便说:“老张,我知道大家的生活都闷,但发神经不能解决难题。”
叫他把茶拿回去。
明天若桌面多一枝土产玫瑰花,更吃不消。
是日,张太太操兵似操上来,直接将老张自办公室押走,眼光,毒辣地盯牢我,她
似乎用了很大的压制力,才勉强不发出恶言。
阿祖与伊凤即时幸灾乐祸的看戏。
再过一日,洋老头召我进房,问我是否相信办公室罗漫史。
我啼笑皆非,斩钉截铁地说;“我断不会同老张那样一个人,你别听人乱说。”
“是张太太说你追她丈夫。”
“谁?”
“张太太打电话到我家去,叫我帮她的忙,”洋老头说:“我一直是个好上司,待
你们如孩子一样,这虽然是私事,但在我眼底下发生,我就能管。”
听见没有,竟有这种事。
“张太太误会了。”
“你再不收敛,我就得把你外调。”
这件事情好怪,是突然而来的。
办公室里五个女孩子,最年轻的不是我,最美貌的也不是我。
我来了半年,老张正眼都没看过我,忽然之间,我背了这个黑锅。
我同珍妮一一数出疑点。
珍妮取笑,“也许老张对你发生突然的兴趣,他家庭生活不愉快,要寻发泄。”
张太太肯定把我当为目标。
那日下班,本来大家同时在大堂等电梯、我一见老张也站那里,心头一阵厌恶,往
回就走,谁知老张追上来叫住我,偏偏电梯门一打开,张太太出现,她怒火中烧,赶着
丈夫就扑过来,伸出手掌来袭击我,我只得举起公事包来挡开,乱成一片。
这一切,都落在同事眼中。
我不得不约老张去喝咖啡。
“你害死我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
“我不相信张太太是疯妇,是冰是你令她相信我是罪人?”
“对不起。”
“喂,对不起没有用,你要向她解释。”
老张低头不语。
幸亏我眼尖,一眼看到张妻自咖啡室另一头进来,东张西望,分明是寻人,我连忙
抓起手袋,匆匆离去。
是老张要害我。
他为什么要害我?干么偏偏是我?明明没有那么一回事,他何苦陪上自身?
当夜电话来了,张太太在那一头苦苦侮辱我。
我投降。
除了避开这两夫妻,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天天一块儿上班,怎么避?
太消极了。
这里面总有个原因,老张忽然之间故意讨好我,做成一付暧昧的样子,令我蒙不白
之冤,又是什么道理?
过一日上班,桌子上摆着一大盒巧克力,而且是名贵牌子。这怕不要花掉了老张半
日的薪水。这根本不像他,他手头极紧,天天中午,踯躅到快餐店去买一只饭盒子,然
后慢慢的走回来,他不知道世上有这类糖果。
我看向他,他微笑,表示是他放在我桌上的。
拿他怎么办?又不能上前赏他一记耳光,只得吞声忍气,把糖放进抽屉里。
他为什么以本伤人?我对他虽然说不上有什么了解,到底也做过一段日子的同事,
老张根本不是那种人。
主管又把我召进去说话。
“张太太恐吓说要上来同你吵呢,这对公司来说,不大名誉。” Q偏偏他又是个没
有同情心,忠奸分明的老式人。
我问他:“我应该怎么办?”
“我也看得出你对张没意思。”
“说得好,但是为什么针对我?”
“谁知道,”老板说:“你自己想清楚,我们已经花太多时间在这件蠢事上,若不
是张走,就得你走。”
“我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我认为单位比较需要他。”
原来如此,一到要紧关头,老张平时花的功夫便即时见功。
我浩叹,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对你的前途是不会有损害的,不过是调到另一组去而已,而且我听说你并不太喜
欢这里。”
“谁说的?”
“什么都有人说,你的员工关系搅得不妥。”
想不走也不行了。别的不说,单是那么多人讲是非,已令人吃不消。到底是谁,那
么急于要走?
“一个月内你会被调动。”
“好的。”只得认命。”
“这一个月内,你要当心,我认为张太太受了刺激,行为可能有点失常。”
“谢谢你的关照。”
还得谢他。
我同珍妮说:“你去问问老张,他干么陷害我。”
“算了,反正都调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许一切只是巧合,你千万忍耐着,
别留下话柄笑柄。”
要是这样就放弃,隔八十年我胸口仍然会有一块大石。我还不算老,还没有看化,
我一定要寻根究底,虽然真相可能使我胸中压上三块大石。
我在人事部查到老张家的电话地址。
我也同他来一套神秘游戏,下午四时左右,算准张妻已经放学回家,打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三下,来接的人正是她。
我不出声,放下话筒,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然后向上司告一小时假,赶着上张家去。她来应门,看见是我,倒也不怕,诧异的
说:“你!你来干什么?”
我站在门口开门见山的说:“我来同你说,那不是我,我是无辜的,不论老张怎么
说,你们的第三者与我无关。”
她静默了一会儿,没有表示相信我,也没有把门关上,在自己家里,她看上去很正
常,相貌端正,行事谨慎。
“可以进来谈谈吗?”
“楼下有间咖啡店,你去那处等我。”
“好。”我转头下楼。
那是间茶餐厅,我叫了一杯茶。他们的茶一问有特色,浓、甜、香,一般高贵的餐
厅还做不出来。使我想起穿校服的时候,时常来这种谦价的冰室孵。
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面对许许多多不如意的事,一件一件费神,渐渐令人憔悴,
令人苍老。
不到十分钟,她下来了。
我们先是呆视对方,然后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把事情原原本本,完完全全的告诉
她。
至少我得到一个倾诉的机会。
很用心听,并没有打断我。
听完之后,她静静的问:“不是你,是谁呢?”
“也许没有人,也许是你疑心。”
“不,他亲口说有人,他要同我离婚。”
我摊摊手,话也说完了,人也累死,我说:“公司下个月要调我职,我一走,事情
便会水落石出,真的不是我,原本我不需要来,但我想你好过些,我自己也好过些,大
家都是女人,何苦互相践踏。”
她看着我良久良久,低下头。
我取过手袋,“我要走了。”
“慢